第40章 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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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魚的心裏慢慢地浮出了一個名字。
她對一點紅說:“我有一個猜測。”
一點紅看了她一眼,&nbp;&nbp;言簡意賅地道:“嗯。”
李魚道:“我雖不記得以前發生的事情,但總歸記得我剛從那大車裏醒來時的場景。”
“我頭上帶著釵子,釵子的樣式是孔雀銜珠,&nbp;&nbp;身上穿著綢緞的衣裳,那衣裳顏色很是鮮亮,繡工與樣式也是時興的花樣。崔萬羅曾在死前告訴我,&nbp;&nbp;他的兒子崔千鈺是根據《憐花寶鑒》之中記載的一個傳說來尋我的……那傳說裏說,我生活在北方極寒之地,住在雪鬆密布的深山之中。若我真的住在北方的深山之中,這些江南地區時興的東西是怎麽出現在我身上的呢?”
她笑了笑,&nbp;&nbp;道:“而且,我也根本不可能來到江南富庶之地逛街買東西,因為我白天根本不能見人,&nbp;&nbp;而晚上,一年之中除了元宵佳節與七夕佳節之外,&nbp;&nbp;是不會有店開門的。”
一點紅眯起了眼。
他肯定地道:“因為你的身邊有人在。”
這很容易理解。李魚並非人類,&nbp;&nbp;在人類世界行走是有很多麻煩在的。就以現在來說,&nbp;&nbp;她白天是完全不能見光的,隻能窩在昏暗的馬車裏,衣裳首飾、打聽事情、進城住店之類的事情,都得是一點紅去張羅。
而且還有另外一樁事,&nbp;&nbp;可以佐證這個猜測。
李魚這樣的美人,一旦出現在了江湖之上,不可能不被人知曉。
隻這些日子,她偶爾出現,&nbp;&nbp;現在江湖上已湧起了新的傳聞,&nbp;&nbp;隻到他中原一點紅得了個絕世的美人兒,&nbp;&nbp;以至於他們無論到了哪裏,追兵都如影隨形,還不是賴她太顯眼。
多虧了她,一點紅現在的江湖名聲比以前更難聽了。
隻偶爾現身,就能有這種效果,她以前若是出現過,這江湖上不可能一丁點關於她的傳聞都沒有的。一點紅消息靈通,可在見到李魚之前,他也從沒聽說過這麽個女人出現過。
所以……她的猜測是正確的,以前她的身邊的確也有一人,做著他現在為她做的事情。
然後……那個人背叛了她。
一點紅的眼神忽然就陰沉了下去,他的舌頭忽然舔了舔自己的白森森的牙齒,好想是某種野獸在饒有興趣地考慮如何撕碎獵物一般。
而他的獵物究竟又是誰呢?
李魚接著道:“崔萬羅有兩子一女,他的大兒子崔千綺在送我去翠羽山莊的路上,被另一路追兵殺死,二兒子崔千鈺卻是個神出鬼沒的人,到現在還沒有出現過。”
一點紅皺了皺眉,道:“此事我倒是聽說過一些,自崔萬羅沉迷於長生之後,崔千鈺就下山去雲遊四方,給他老子找什麽長生之法去了。”
李魚接著道:“……或許他找到的長生之法就是我。”
李魚這妖怪,血有奇效,能令人的傷口在瞬間恢複,也能清除劇毒,這樣的神通廣大,真的能讓人獲得長生,似乎也並不是什麽不可能的事情。
這結論很好猜,一點紅自然也能猜到。
他緩緩地道:“那個從前在你身邊的人,就是崔千鈺,他之所以出現在你身邊,就是為了暗算於你,讓你變成他老子長生的養料。”
李魚微笑道:“正是如此。”
一點紅陰森森地冷笑。
大街上人來人往,為了避免太過引人注意,李魚還是在街上的攤子順手買了一條麵紗帶上,隻是她美麗非常,娉娉婷婷的走起來時,也叫很多人側目,她煩不勝煩,隻得一把拉過一點紅,將他拉進了一條陰暗的小巷裏頭。
一點紅從善如流,反手就握住了她的手。
有好事者探頭探腦地往巷子裏看,一點紅心中不耐,喝道:“滾。”那人就嚇得立刻頭一縮,趕緊走了。
李魚靠在一邊的牆上,歪著頭朝他笑:“一點紅,你好凶。”
一點紅瞥了她一眼,冷淡地道:“你大可以現在把那人找回來,好生安撫。”
他雖然麵上看上去很冷淡,語氣也非常冷淡,握著李魚的手卻始終不鬆開。再看他麵上,竟是絲毫看不出端倪,好像他們這樣關係的男女,牽著手再正常不過,有什麽好說的呢?
不過有一說一,他們也確實牽過很多次手了。
男女大防,在李魚和一點紅這裏,被模糊成了一片霧,二人走在霧中,誰也不說什麽,誰的心裏都有別樣的心思。
一點紅就是這樣一個人,既然認準了,無論李魚這女人有多難追,他都要試。他並非是那種恪守仁義禮智信的君子,在他身上,人性與野獸的直覺被完美的融合了起來。
李魚也對這親密的舉動沒什麽表示,她隻是哼了一聲,道:“我才不,我又不是對什麽人都很溫柔的。”
一點紅心道:你對我倒是挺溫柔的。
他的心情就瞬間明朗了起來,冷峻的麵容看著也柔和了幾分。
點到即止,他不欲在這裏多糾結李魚的個人情感問題,於是繼續道:“你認為那客棧裏帶麵具的男子與崔千鈺有關。”
李魚點了點頭,道:“我已說了,我失去了以前的記憶。”
她淡淡道:“他或許在暗中觀察我,覺得我行事作風與過往皆是不同,因此才用此法來試探我,看看我還記不記得他。”
除此之外,沒有別的解釋了。
可是他為什麽要來試探她還記不記得他呢?
一點紅冷冷地道:“他還想再暗算你。”
李魚笑了,譏諷地道:“無論如何他都沒有想到,一個孱弱至此的我,居然有你相助,不僅沒成了他老子的養料,還把翠羽山莊給毀了,他的父母兄弟姊妹,已死得一個不剩了。”
一點紅道:“他要複仇。”
李魚卻道:“另外,這崔千鈺,與另一派想得到我的人……妖之間,一定也有關係。”
這很好理解,崔千鈺與原主認識,原主身上的衣裳首飾都是他來打點,帶有妖魔死氣的銀鐲也有極大的可能性是他為她帶上的,那麽問題來了,他是怎麽弄到這銀鐲的?
答案很簡單,崔千鈺與那妖魔一派,最開始是合作的關係。隻是崔千鈺成功用死氣銀鐲製住原主之後,他們兩派之間反目成仇了,崔千鈺將她交給了他的兄長崔千綺,要帶她回翠羽山莊,而那妖魔一派的人得知此事之後,就開始追殺崔千綺一行人。
現在,翠羽山莊的人除了崔千鈺之外,具已經死絕了,隻有妖魔一派的人,為了鏟除一點紅這萬能充電寶,不斷的派人來襲。
崔千鈺在此時此刻出來試探她是否失去記憶,又是為什麽呢?
不得不評價一句,這做法真是有夠莫名其妙的,難道此人以為,她失去了記憶,就會變成什麽都信的小白花,再被他騙一次麽?
可即使她是小白花,身邊有更值得信任的一點紅,又怎麽會棄一點紅而去,選擇他崔千鈺呢?
難以理解的做法,她已不想再去考慮,此人的行動之中,處處透露著陰私下作,實在讓人提不起興趣去思考。
而一點紅更直接,他隻是淡淡地表示:“他已死定了。”
無論他想做什麽,他的命都必須交代在這裏,交代在他中原一點紅的劍下。
然而,他們等來的卻不是崔千鈺,而是另一個麻煩。
第二天天剛蒙蒙亮時,一點紅收到了一封信,一把被匕首釘在牆壁上的信。
他與李魚並未宿在同一間屋子裏,而是要了兩間相鄰的上房。一點紅很懂得什麽叫點到即止,絕不多做過一分,好叫她不要抗拒他,而是慢慢地依賴他、再也離不開他。
故而這信,就是衝著他中原一點紅來的。
一點紅曲著一條腿,仰麵躺在榻上,眯著眼看那寒光森森的匕首,半晌,才慢慢地起身將那信拿了出來。
當然,他是個足夠有經驗的江湖人,在碰那信之前,他就已確認過了那信上和匕首上都是無毒的。
那一張泛黃的信紙之上,隻簡簡單單地寫了一句話——
“若未忘師門之恩,破曉時分,湖畔畫舫相見。”
落款,三尺劍。
三尺劍是一點紅的師弟,二人年齡相當,都是在四歲時被師父撿回,日複一日的訓練成了殺人不眨眼的凶器。前頭一點紅還同李魚提過這三尺劍,隻道讓她去找此人護送她雲雲。
這並非是因為三尺劍與一點紅之間有什麽深厚的情誼可以托付,而是因為這三尺劍為人刻板極了,簡直是用尺子比出來的殺手模板,隻要錢到位了,他什麽活兒都接,也什麽活兒都能完成得很好。
這封信的的確確是三尺劍的手筆,他認得他的字。
一點紅眯著眼看著那信紙上的字。
他其實根本就不喜歡做殺手,也不喜歡給師父創的組織賣命。自認識了李魚之後,他已再沒接過活兒,也再沒和組織裏的其他人接觸過。
——而且,他現在的名聲已變得比以前還臭了。
以前江湖上都說,他是個狼心狗肺的畜生,隻要給錢,連父母朋友都殺得,甚至有人當麵同他挑釁,如此說過。
對此,一點紅的回答隻有一個——我沒有朋友可殺。
而現在,因身邊多了一個絕色美人,江湖上的人便又開始編排他是個好色之徒,為了一個女人,連自己的師門組織都背叛了,為了一個女人,他已失去了所有的理智。
流言這種事,是殺一萬個人都處理不幹淨的,一點紅早學會了無視與忍受,因此從未在李魚麵前露出過什麽端倪。
而現在,三尺劍因為這流言找上門來了。
一點紅皺眉。
他並非同傳聞裏一樣,是個無情無義的人,隻不過他的情義給的十分吝嗇,隻有極少部分的人能得到。
被他殺掉的那些江湖客不在其中,三尺劍自然也不在其中。
李魚得到的最多,而另外一個得到他情義的人,就是他的師父。
一點紅的師父是個非常神秘的人,從來沒有露出過真身,他對這些撿來的孤兒們並沒有什麽情誼,隻是為了把他們訓練成殺人的工具而已。
但一點紅快要餓死時的那頓飯,是他給的。
即使這對師父來說並不算什麽,但對一點紅來說,卻是救命的稻草。就好似李魚,李魚一開始對他的好,不過隻有三分,可這三分,已足夠一點紅把自己的性命也交出去了。
一點紅就是這樣的一個人。
所以在此之前,他從未想過要殺死師父,如今有了李魚,也隻是想先全心全意地解決要她的憂慮。
他早已厭倦了落魄江湖的殺手生涯,不願再受組織的禁錮,本想解決完李魚的事情之後再做打算,誰知這江湖上的傳言雖然歪曲了他的個人形象,卻意外的在想叛離組織這一點歪打正著,三尺劍聽了這有鼻子有眼的傳聞之後,這才找上門來,約他麵談。
這就是三尺劍刻板的另一表現了,此人忠於組織,極其的忠於組織。
一點紅卻並不想在此時此刻引來什麽不必要的麻煩。
他的師父是個神秘客,在江湖上名不見經傳,沒有人宣揚過他的劍法,可一點紅卻是知道,他師父的劍術造詣之高,竟是連這江湖之中最負盛名的劍客“血衣人”薛衣人都難以望其項背。
若是他的師父出場,他是決計打不過的(而且他也不想對師父動手)。而且他們組織中殺手無數,若再引來組織的追殺,事情隻會變得更麻煩。
一點紅自然不是怕死,而是他現在不能死。
他若死了,無法進食的李魚隻能慢慢變得孱弱,任那背後之人宰割。
此時此刻,一點紅不希望組織參與其中。
所以——
緩兵之計可行。
他必須赴約,穩住三尺劍,待到李魚的事情解決,她……再不需要靠著他才能好活,他才能放手一搏,徹底與組織切割。
一點紅收起了那信,看著天空遠處已泛起了淡淡的顏色。
他眯了眯眼,推門出去,走到李魚房間的門口時,猶豫了一下,還是敲響了房門。
他不想讓李魚摻和到這事情裏,卻也不想讓李魚因為找不到他而擔心或者生氣,故而過來同她打招呼。
門很快就開了,李魚又非常不講究的紮著蓬鬆的麻花辮,鬆鬆垮垮地穿著一件裏衣,歪著頭看他。
一點紅沉聲道:“我要出去一趟。”
李魚疑惑地“嗯?”了一聲,又立刻道:“那我們走。”
一點紅搖了搖頭,道:“不,這事兒你不要摻和,這是我自己的事。”
李魚問道:“怎麽回事?”
一點紅也沒想瞞著她,隻把事情說了一遍,道:“我不欲在此時惹麻煩,赴他的約是為了打消他的疑慮,如此一來,見了三尺劍,少不得要說些貶低、輕慢你的話,你若跟我去了,反倒麻煩。”
一點紅又不是什麽沒一點腦子的直腸子,為了省去些麻煩,嘴上說兩句不好聽的其實也沒什麽,而且李魚也一定不會在意。
果然,李魚隻是平淡的嗯了一聲,道:“那好吧……你要小心些。”
一點紅點頭,道:“我很快回來。”
李魚輕輕地點了點頭,一點紅轉身走了。
窗外,天已泛起了一點點淡淡的白,這白色像是輕紗一般,蒙在了高遠的夜空之中,很快,黑色將會消失,天空會變成白色,再變成蔚藍。
李魚盯著窗戶看,忽然想到:為什麽會約在此時此刻?
殺手相見,講的都是些不能叫別人聽見的內容,一般的電視劇裏,必定是在黑漆漆的夜裏、約在黑漆漆的地方才是。
當然了,這隻是李魚一廂情願的想象而已,畢竟誰說殺手說事不能先吃個早飯再說呢?
然而李魚還是覺得哪裏有點不對勁。
仔細思索之後,她覺得這種不對勁來自於太巧了。
崔千鈺剛剛露出端倪,這什麽勞什子三尺劍就出現了。
崔千鈺曾在原主身邊,他一定知道吸血鬼的弱點,也就是害怕太陽光。
——而三尺劍約一點紅赴約的時間點,恰恰好就在太陽升起的時候。
李魚當機立斷,跟在了一點紅的後麵。
這一次,她充分利用了自己過於敏銳的五感,與一點紅保持了很遠很遠的距離,這個距離之下,隻要一點紅還是個人,他就沒辦法發現她。
李魚吸取了上次跟蹤他的教訓。
一點紅不知道她跟在後麵,就不會露出任何破綻,她倒要看看,那三尺劍究竟要搞什麽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