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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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子裏的這個英俊的年輕人很神秘,&nbp;&nbp;今天剛剛來到邊城。
邊城的外來人口,一般隻有兩種人,一種是來萬馬堂買馬的馬商,&nbp;&nbp;還有一種就是來無名閣買消息的江湖人。傅紅雪是個例外,這年輕人也是個例外。
他好似完全是漫無目的地來,散漫的厲害,&nbp;&nbp;他一來,就挑中了無名閣,&nbp;&nbp;訂了一間上房,要了上好的酒菜,慢慢地吃吃喝喝。他雖然穿得邋裏邋遢,&nbp;&nbp;卻是個相當有錢的人,&nbp;&nbp;下午還請所有在無名閣吃飯的人喝酒,出手就是一把金豆子。
秋星喜歡富有的客人。
直到深夜,他還仍坐在大廳裏,&nbp;&nbp;好似在等人。
這是個有趣的年輕人,&nbp;&nbp;秋星對他燃起了一點點興趣,&nbp;&nbp;已命令猻堅強去調查這年輕人的事情了。
作為貓科動物裏道行最深的妖怪,&nbp;&nbp;秋星乃是當之無愧的貓老大,全中原的流浪貓、家貓都聽她的指揮,想要探查出一個人的過去,並不是什麽很難的事情,給猻堅強三天,&nbp;&nbp;他就能把這年輕人的過往挖的清清楚楚。
但這年輕人如此直白的說喜歡她,她卻不是很感冒。
因為這個人很明顯不是一個純潔的少年啦!他說起這樣的甜言蜜語來,&nbp;&nbp;簡直就是手到擒來,&nbp;&nbp;而且秋星鼻子挺靈敏的,&nbp;&nbp;稍微嗅一嗅,就能嗅到他身上完全沒有那種單身的清香,恩,確認過了,是個縱情聲色的浪子!
要說他沒對別人說過這種甜言蜜語,誰信啊?
反正秋星是不信的。
至於他的頭為什麽到現在還沒被打扁,那答案也挺明顯的,因為他武功好、跑得快。
不過嘛,秋星喜歡神秘的少年,因為她就是喜歡神秘的事物!看到身上帶著小秘密的人,她的貓爪子就忍不住要出來扒拉兩下了。
……小貓咪的好奇心就是這樣的強。
她吃了一口魚膾,臉上笑意盈盈的,道:“既然我的名字比你的名字值錢,那我告訴你我的名字,你還得多回答我一個問題,好不好?”
她的語氣簡直就好像撒嬌一般。
年輕人揚唇一笑,道:“這天底下我隻想得出一種人會拒絕你。”
秋星道:“哦?”
年輕人道:“傻子。”
他的嘴巴簡直太甜了!
秋星咯咯嬌笑起來,笑得臉上都浮起了可愛的嫣紅。
她的眼睛亮晶晶的:“那我可說啦,我叫秋星,秋天的秋,星星的星。”
年輕人道:“我是葉開,樹葉的葉,開心的開。”
秋星道:“哦!葉開!”
葉開道:“那你還想要問我什麽呢?”
秋星便忽然問道:“葉開,你在等誰?”
葉開一怔,然後笑道:“或許你猜?”
秋星道:“我可猜不著,邊城這麽多人,我又不是每一個都認得。”
葉開就歎道:“或許我隻是為了找借口坐在這裏,同你多講幾句話。”
秋星笑而不語。
這當然是假的,葉開的嘴巴雖然很甜,卻也很緊。他好似是個秘密很多的人,若他不想開口,誰也不要想從他的嘴裏撬出消息來。
秋星道:“你騙人,你若再騙人,看我還理不理你!”
葉開苦笑道:“你這樣關心這件事是為了什麽?難道你要把我的消息也拿出來賣了?”
秋星道:“你的消息難道很值錢?”
葉開又笑道:“既不值錢的東西,你又為何要問呢?”
秋星道:“值不值錢是一回事,我知不知道又是一回事。”
葉開歎道:“你這樣的女孩子啊……”
他似乎又要說些什麽,門卻在這個時候被推開了。
傅紅雪沉默地走了進來。
他一進來,屋子裏的兩個人都驚訝了,畢竟他麵色緋紅,氣息不穩,肩上卻扛著一個男人,一個高大強壯的老人。
隻要生活在邊城的人,沒有人不認識這老人,這老人正是萬馬堂的三老板馬空群。
但葉開的眼神裏居然也閃過了一絲訝然之色,他忽然緊緊地盯住了傅紅雪,手中的酒杯已停止了把玩。
他好像很驚訝,可一個遠方的遊子,剛剛來到邊城,又怎麽會認識馬空群,又為什麽要對著傅紅雪露出這樣的表情呢?
電光火石之間,秋星已明白了,葉開在等的人,本就是傅紅雪。
傅紅雪旁若無人的走進來,旁若無人的打斷了葉開與秋星之間的對話,他忽然一把將馬空群扔下,高壯的老人昏迷著被丟在地上,發出“砰”的一聲巨響,令人經不住懷疑他的骨頭是不是也被這一下給弄斷了。
傅紅雪可疑地晃了兩下,又迅速穩住了身子。
他沒看秋星,隻是冷冷地看著葉開。
他的眼神雖然冷,但麵上卻是緋紅一片的,整個人的身子站的雖然很直,但他的發絲卻很是淩亂,額前垂下了幾縷頭發,這頭發的發尾還濕潤著,沾著酒氣。
他冷冷道:“你不該這樣對她說話。”
葉開一怔,複而又笑,道:“為什麽?難道你也很喜歡她?”
傅紅雪的拳頭就緊緊地攥住。
他能感覺到,秋星的目光就落在他的背上,這目光令他渾身上下都繃緊了,腰腹上的肌肉因為過度的收縮,甚至已有些隱隱作痛。
他不肯回答葉開,隻是冷冷地對他道:“因為你太輕浮。”
葉開忽然搖頭,無奈地笑了。
他道:“追求女孩子,本就要鬆弛一些,你這樣緊張,女孩子也會看你的笑話的。”
他這話其實說的很是有幾分道理,也很是有幾分真誠在的,可傅紅雪卻已不打算理會他的,他冷冷地瞪了葉開一眼,轉身去對著秋星。
他緊緊地抿住了自己的嘴唇。
秋星似乎並不意外他會回來,隻是搖頭晃腦地道:“你可還記得我要你少喝酒。”
傅紅雪答非所問道:“我已將馬空群帶了回來。”
秋星道:“好像是的。”
傅紅雪的雙眸已不太清醒,卻仍強撐著質問道:“你就沒有什麽話想說?”
比如……為什麽要把他的身世告訴馬空群?
隻有秋星知道他的身世,她的消息實在很靈通。馬空群是個高明的騙子,一個高明的騙子絕不會隻說謊話,而是真假參半……所以,他的身世,真的是秋星告訴他的。
聽到馬空群說那話時,他渾身的血液都已凍結,甚至連喉嚨都泛起甜腥。
他想不明白!他實在是想不明白這是為什麽!馬空群若真是他的仇敵,秋星這樣做,難道不是要直接將他致於死地?!
……難道秋星想讓他去死?
但他仍然隻有忍耐,忍耐、虛與委蛇,尋找機會將馬空群一擊至昏。
其實他的確已喝多了,連精神都已昏昏沉沉,完全是胸腔裏那一股子燃燒的、鬱結的氣支撐著傅紅雪回到這裏來,他回到這裏,就是為了問一問秋星,這是為什麽?
這簡直是一種自投羅網的行為了!
其實理智的分析一下,就知道他不該回到這裏來的,因為無論是萬馬堂還是秋星,他們都不可信……他們都是把傅紅雪看成一個可以給對方致命一擊的工具而已。
但傅紅雪畢竟喝多了,所以他腳步虛浮,扛著馬空群,還是回到了這裏,甚至有些意氣用事。
他杵在原地,冷冰冰地盯著秋星看。
他本鋒利的像是一把快刀,一把寒光閃閃的快刀。可是此時此刻,那張過分英俊的臉卻並不顯得鋒利……因為他的確已喝的太多,能撐到現在屬實不容易,他的眼神雖然冰冷,卻也已無法好好的聚焦。而他蒼白的臉上泛起深深的酡紅,這種紅色蔓延到他的耳根,蔓延到他蒼白的脖頸之上,讓他整個人看起來好像都是透著熱氣的。
還有他本沒有什麽血色的嘴唇,此刻也已變得有些紅。他把馬空群扔下的時候就晃蕩了兩下,此刻全靠一口氣強撐著,他眼眶發紅,惡狠狠地瞪著秋星,好似她若不給個解釋的話,今天就沒完的樣子!
……狠得像隻小狼,卻又可憐的像隻小狗。
秋星睜著她又大又圓的綠眼睛看著傅紅雪,平日裏傅紅雪就看不得她這樣的表情,每次她一這樣,傅紅雪就要別開眼去,可今日,或許是這酒實在是很給勁兒,叫他的眼睛死死地盯著秋星,簡直連一刻都不要放過。
秋星然後忽然笑顏如花,一下子撲了過來,無比自然、無比親熱地伸出雙臂抱住了傅紅雪,嘴中撒嬌一般地道:“你真棒,我可要好好想想該怎麽獎勵你才好呢!”
傅紅雪已然驚呆。
他杵在原地,好似連一個字都說不出來一樣,拳頭用力捏緊了又忽然鬆開,好似他的心此刻也在一遍一遍地接受淩遲一般。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現在是應該推開她、還是應該抱住她。
秋星卻並不在意他呆子一樣的反應,她眯著眼,甜絲絲地道:“嗯……我已想好啦!”
說著,她忽然湊上來,啪嘰親了傅紅雪的側臉一口。
葉開:“…………”
這是我該看的麽?
傅紅雪:“!!!”
他連脊背都好似已開始發抖。
秋星安撫似得拍了拍他的脊背,輕輕柔柔地道:“你累了,要休息了,剩下的事情就交給我來辦,好不好?”
說完這話,她忽然輕輕對著傅紅雪吹了一口氣,這口氣好似有什麽魔力一樣,帶著一股甜絲絲的味道,叫傅紅雪忽然渾身無力,被烈酒所侵蝕的大腦忽然空白一片,好似什麽都已無法思考……
他閉上了眼睛,在秋星的懷裏脫力一樣的睡著了。
秋星吹個了口哨,忽然從暗處衝出了一堆貓。他門中氣十足,喊打喊打,十分凶惡地就把被扔在地上的馬空群給拖走了。
葉開:“…………”
總覺得好像看到了什麽不得了的畫麵。
秋星又笑意盈盈地看了一眼葉開,無比溫柔地道:“今天發生的事你要是亂說的話,我就殺了你哦。”
她的語氣雖然很溫柔、很甜蜜,但誰若把她的話隻當成是玩笑,那他一定是個傻子,是個真正的傻子。
葉開再次:“…………”
葉開失笑:“你這樣的女孩子也實在太危險了些。”
秋星道:“你現在才知道,可已經晚了。”
說著,她就很開心地哼著小曲兒,舔了舔嘴唇,把傅紅雪拖上了樓,再不管葉開了。
葉開再一次:“…………”
這畫麵怎麽看起來就像是被灌醉的純潔少女被惡霸帶走呢?
至於被灌醉的清純少女傅紅雪,這一次卻並沒有躺在秋星那張柔軟如雲朵,甜蜜如糖果的床榻上。
因為秋星不喜歡酒氣。
淡淡的酒氣很香,但是濃重的酒氣就總帶著一股子令人不甚舒適的味道,傅紅雪今日看來是真喝得不少,就連頭發絲上,都沾著一股濕潤酒氣……當然了,或許是因為他喝的是葡萄酒,味道上要甜一點,所以秋星還是能忍受他待在自己的屋子裏。
屋子裏放著一個一人高的大木桶,來來回回的貓咪們正在給這木桶裏注滿熱水,又撒上許多花瓣,木桶裏升起氤氳的白霧,帶著熱騰騰的濕氣,傅紅雪就半躺在旁邊。
秋星坐在榻上,有一搭沒一搭的用手去撥帳子上垂下來的毛線球,看到一切就緒,懶洋洋地下令道:“把他扔進去。”
傅紅雪就被一堆貓咪喵嗚喵嗚拱進了浴桶,這畫麵實在是奇妙的很,若是被旁人看見了,估計驚得連眼珠子都要跳出來了。
這些貓自然不是普通的貓,而是覺醒了妖識的小貓妖,雖不能化形,但這種基本的事情還是可以做的,傅紅雪被一群貓扔進了浴桶,發出噗通一聲。
他整個人都被埋在了水裏,他本沒有意識,被這樣粗暴的扔進水中,嘴巴和鼻腔裏瞬間被嗆了不少的水進去,昏迷幾秒之後,他忽然劇烈地咳嗽了起來,掙紮著浮出水麵。
他蒼白的手緊緊地扒著木桶的邊緣,或許是因為水的溫度不低,所以他的手指尖也泛出了一點點的紅色。
而他的臉更是泛出一種缺氧而導致的紅,他的頭發地黏在臉上,整個人驚懼地呼吸著,水明明是熱的,他卻好似已因為寒冷而發起了抖。
他掙紮著睜開雙眼,就連長長的眼睫也已被熱水打濕,好似有些沉重了。
在他睜眼的那個瞬間,那些貓貓就非常識相的全都跑了,隻留下秋星與他獨處。
秋星拉了個小幾坐在大木桶旁邊,也用手扒拉著木桶的邊緣,臉被氤氳的氣蒸的也有些發紅了,她撒嬌似得抱怨:“你看你,渾身都是酒氣,我叫你好好洗洗澡,你難道要怪我不成?”
傅紅雪的嘴唇都在發抖。
他的腦子本就漿糊一片,被這熱水一蒸,簡直連思考都無法思考了,見秋星如此乖巧、如此甜美,他隻得輕輕地說:“我不怪你、我不怪你……”
秋星就笑了。
她笑起來的時候,臉頰之上就會出現兩個深深的酒窩,叫她顯得更甜美了些,傅紅雪癡癡地盯著她看,似乎忍不住要伸出手去撫摸她的臉。
事實上他也這麽做了,可秋星卻躲開了他。
傅紅雪的手僵直在半空中,好似已不知道該如何收回。
秋星有些煩惱地抽了抽鼻子,鼻尖上有一點微紅:“傅紅雪啊傅紅雪,你手上都是水,我不喜歡水!”
貓咪本來就不喜歡水的,想叫一隻貓咪去洗澡,那可得做好和貓咪搏鬥一場的準備……當然了,秋星雖然不喜歡水,但卻是一隻很愛幹淨的小貓咪,所以她還是會嚴格的按照時間去洗澡的。
傅紅雪就垂下了眸。
他的睫毛輕輕地顫抖著,好似已悲苦到了極致,半晌,他才道:“對不起。”
秋星就歪著頭看他。
……他好像很傷心誒。
傅紅雪手上的水一滴一滴的落在地上,已然冰冷,而他的手似乎也已被凍僵了,他慢慢地要把手縮回去,卻忽然感到秋星抓住了他的手。
傅紅雪下意識的去看她。
秋星撇了撇嘴,把自己的側臉貼在了傅紅雪的手掌心裏蹭了蹭,又抬起翠綠的眸子,輕輕地道:“這樣好了麽?”
傅紅雪的心就無法抑製地動了。
心動本就是一種非常沒有章法的東西,比如傅紅雪,秋星如此惡劣,這樣的沒心沒肺,總是做一些叫他非常非常生氣的事情,可不知道為什麽,看見她綠色的大眼睛時,他的那些氣……都毫無原則的不見了。
她就是這樣一個神奇的女孩子。
嬌憨可愛,卻又聰明絕頂,惡劣非常,又溫柔的讓人舍不得放手。
傅紅雪喃喃道:“秋星……秋星……”
秋星道:“你叫我做什麽?你是不是喜歡我喜歡得不得了,已恨不得把你的心肝都給我?”
傅紅雪道:“難道我還沒有把我的心肝脾肺都給你……?”
秋星笑了,露出虎牙來,道:“那還差不多,你是我的,自然隻能將你自己獻給我,你要是為別人而死,為別人流眼淚,那我可就要生氣了。”
軟糯糯的語氣,驕縱的要命的話語,卻讓傅紅雪整個人都已鬆弛,他忽然想把秋星擁入懷抱之中,他也忽然想要親吻她。
他的眼尾也已有些發紅,他看著秋星的笑顏,朝她靠近了些,秋星卻躲開了,很不滿地道:“我都說了,我不喜歡水!”
傅紅雪有些無所適從:“抱、抱歉……”
秋星伸手,輕輕地抬起了他的下巴。
他蒼白的脖頸之上,喉頭輕輕滾動著。他的神情有些茫然,又輕輕地咬住了牙,牙齒卻已開始無法控製地打顫。秋星欣賞著他,好似在欣賞一件她最喜歡寶貝一樣。
她歎道:“你果然是最好的。”
英俊、精壯、心性單純、又善於忍耐。
而他的痛苦又實在是很明顯,叫人忍不住要拿捏一下。
傅紅雪昂著頭,好似引頸就戮,他的嘴唇翕動著,輕輕地道:“什、什麽?”
秋星笑著解釋:“你就是我最好的寶貝,最好的奴隸,你不要嫉妒旁人,我才不會喜歡葉開,他是個花心大蘿卜,我才不要呢。”
傅紅雪忽然伸手,抓住了秋星的手腕。
他忽然已不知道該說什麽好,他的大腦已失去了思考的能力,他本不該高興的——可他卻的確很高興,他忽然勾了勾嘴角,露出了一絲微笑,輕輕地問道:“真的麽?”
秋星溫柔地道:“當然是真的,你高不高興?”
傅紅雪喃喃道:“高興……我很高興的。”
秋星又道:“你累了,要休息了,是不是?”
她又吹了一口氣,傅紅雪無力的閉上眼睛,好似已疲憊到極點。
然後,他就陷入了甜蜜的睡眠之中。
秋星高不高興呢?她當然是高興的。
今天高興的事情有兩件——傅紅雪帶回了馬空群,傅紅雪已差不多被他所馴服。
隻是她不高興的事情倒是也有,那就是……她還沒能有完全占據傅紅雪的身心。
這是很容易猜到的,十九年來,他都是在花白鳳的撫養中長大的,一隻鳥會對它剛睜眼時看到的第一個活物產生深深的眷戀,這叫雛鳥情節,而一個孩子也是——一個孩子,當然會在幼年期對他身邊的那個母親產生深深的眷戀之情。
而他之所以一開始對秋星如此屈從,也是因為白天羽的血仇。
白天羽,是他的父親。
要秋星說,這樣的父親母親,實在是可以不要。
一個孩子的出生,本不帶任何宿命的,花白鳳既然那樣愛白天羽,為什麽不自己去複仇,反而要將一個全然無辜的孩子扭曲成現在這樣呢?她見過小時候的傅紅雪,花白鳳不允許他有任何的快樂。
好似他隻要表現出一點點的快樂,那就是不可原諒的大錯!
用自己的仇恨,把一個幼小的生命拉進痛苦的深淵之中,還如此的理所當然,這難道不是一種惡麽?
也多虧了花白鳳的這種惡,叫傅紅雪養成了這樣的性子,叫秋星可以輕而易舉的得手,從這個角度來看,或許她該謝謝花白鳳也說不定。
當然啦,謝謝花白鳳是一回事,挑撥傅紅雪不認花白鳳又是另一回事了,兩件事各論各的,秋星才不會混為一談。
唯一的問題就是……怎麽樣才能得逞呢?
綠眼睛的貓貓陷入了深深的思考之中。
她決定去找沈三娘聊一聊。
——沒錯,沈三娘現在在她這裏。
那日,沈三娘在無名閣之內被公孫斷毆打,直接導致了傅紅雪一刀殺了公孫斷……這當然不能說是沈三娘的錯,但沈三娘若回到萬馬堂,等著她的將是殘酷的報複。
這件事裏,沈三娘究竟有沒有錯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公孫斷是馬空群的弟兄,他們之間有很深的感情,而沈三娘不過是馬空群所擁有的女人們之中的一個而已,她根本算不得什麽。
公孫斷的死,一定要有人來承受馬空群的怒火,那個人一定會是沈三娘。
她不敢回去,她隻能求秋星庇護她。
——秋星對女孩子們都不錯的,多年之前,她一來就殺死了蕭別離,將蕭別離魔爪下的青樓女們救了出來,還給了她們一個可以安心住的家。
沈三娘對她懷有期待。
而秋星接納了她。
秋星既然接納了她,她也應該回報些什麽才對。
沈三娘還在屋子裏,她已經有幾天沒有出去了,她的身上和臉上依然有傷痕,公孫斷實在是個很殘暴的人,他毆打沈三娘毆打的很用力,從皮肉痛到了骨子裏。
見秋星來訪,她忙要起身,秋星卻製止了她。
她道:“既然你受著傷,那就好好療傷,我這裏不講什麽虛禮的。”
沈三娘就重新躺回榻上——她本也實在疼得直不起身來。
秋星懶洋洋地坐在一旁,用纖纖的手指一下一下地敲著扶手,眼神來回的在沈三娘身上打量著,好似在評估她有多大的作用一樣,沈三娘沉默地臥在榻上,垂著眼睛。
秋星道:“那天你為什麽會在烏衣巷的最後一間?為什麽會和傅紅雪待在一起?”
沈三娘一驚。
她下意識地抬起頭來,看見了秋星那張年輕美麗的臉。
這樣年輕的女孩子,能耐卻實在是算不得小。沈三娘已從萬馬堂逃了出來,而對於花白鳳……她也沒有什麽感情,她本是花白鳳的婢女,白天羽同她又有什麽關係?隻因主人的仇恨,她就要被迫嫁給一個糟老頭子當小妾,十多年來,幾乎是一天快樂的日子也沒過過。
或許有人會說,主人的命令,奴仆本就應該忠實的執行。但奴仆也是人,為什麽非要放棄自己的一生,隻為另一個人服務呢?難道隻因為那人擁有賣身契?
她幾乎立刻就做出了決定。
沈三娘道:“因為我的真實身份,其實是白天羽的外室,花白鳳花夫人的婢女,我會出現在傅紅雪身邊,是因為花夫人的命令。”
秋星露出了笑容。
初步的合作達成的很愉快。
因著十多年的受苦,沈三娘對花白鳳早沒了情誼,與救她的秋星之間選一個出來,簡直是不需要多思考的事情。
秋星沒有什麽特定的想知道的事情,隻是叫沈三娘把她知道的和盤托出,自己在一旁聽著。
沈三娘是個很聰明的女人,她見秋星這般,似乎已猜到了什麽,便壯起膽子問道:“秋九姑娘是為了傅公子?”
秋星懶洋洋地嗯了一聲,非常爽快的承認了。
沈三娘歎道:“傅公子實在是個苦命的孩子。”
秋星道:“所以我想將他從這悲苦的命運中解救出來,你說是麽?”
沈三娘道:“是的、是的……花夫人的所作所為,實在是很可怕、很過分。”
秋星沒有說話,隻是似笑非笑地看著她。
沈三娘猶豫片刻,放出一個驚天大雷:“其實……傅公子根本就不是花夫人的兒子,自然也不是白天羽的兒子。”
秋星渾身一震!
她霍的直起身子,那雙翠綠色的眼睛之中簡直能迸射出興奮的光芒來:“此話當真?!”
沈三娘苦笑道:“這樣的話,我何苦拿來騙人。”
於是她便說了一段往事。
花白鳳是白天羽的外室,而白天羽卻是個四處留情的花花腸子,他不僅家裏有夫人,外頭還有什麽“白雲仙子”、“桃花娘子”等人有染,風流債是數也數不清楚。花白鳳雖然貴為魔教的大公主,但男人的劣根性就在於——得到了之後,就再不珍惜。
外室低賤,花白鳳被養在一座宅子裏,一年之中僅有數日能見白天羽,好不容易懷孕了,她簡直欣喜若狂,因為隻要有了孩子,她與白天羽之間就有了永恒的羈絆。
可是,白天羽卻在花白鳳生產的那一日死去了。
花白鳳悲痛欲絕,簡直恨不得自己去死,可她卻又嘶聲發誓,一定要為白天羽報仇。
但花白鳳的武功在江湖上卻隻能算二流,而且她生產之時因為聽見了噩耗,差點一命嗚呼,身子留下了永久的損傷,並不能自己複仇。
但她也舍不得自己的兒子去複仇,於是在把身上的傷養得差不多之後,她就四處尋找筋骨奇佳的好苗子,終有一天,她找到了一個農婦,那農婦的懷裏抱著個小孩,小孩正是筋骨奇佳,乃是天生的練武奇才。
花白鳳毫不猶豫,殺母留子,又為自己的親生兒子尋了一家姓葉的好人家送去撫養。
沈三娘沉默了許久,忽然道:“秋九姑娘可知,為什麽我心甘情願的來到邊城,給馬空群當了二十年的小妾麽?”
秋星道:“為什麽?”
沈三娘道:“因為花夫人讓我親眼看見了她殺死那農婦,然後問我願不願意去的。”
——她怎麽敢回答不願意?
秋星哼了一聲。
花白鳳這人,看來隻有對著白天羽才柔情似水,對其他人卻並不怎樣。
她是見過花白鳳與傅紅雪的,貓妖本神通廣大,隻需聞一聞身上的味道,就能知道是否有血緣關係,隻是不巧,當年她剛重傷,實在虛弱的要命,因此也就沒能察覺到花白鳳與傅紅雪本不是親生的母子。
但現在重要的不是這個。
這段往事裏似乎有一個很有趣的細節。
秋星道:“花白鳳把自己的親生兒子送給了一家姓葉的人家?”
沈三娘道:“正是如此。”
可不巧了,邊城的新客人之中,正好有一個姓葉的客人。
——葉開。
她忽然笑了。
她已想到了一個好法子。
秋星道:“我要你幫我做一件事。”
沈三娘道:“什麽事?”
秋星道:“給花白鳳寫信,把她引到邊城來。”
沈三娘一愣,道:“九姑娘是想……?”
秋星笑得甜蜜:“你是不是很恨馬空群,很恨花白鳳,我給你個機會,讓你親自去懲罰這些罪有應得的人們,你要不要這機會?”
沈三娘的喉頭忽然忍不住滾動了一下。
秋星道:“其實我是說到做到的,而且我現在就可以給你一些甜頭,你跟我來。”
像是受到了什麽蠱惑一樣,沈三娘踉蹌著起身,跟著秋星來到了一間屋子,一間在地下室裏的屋子。
這屋子裏關著馬空群!
馬空群已被鐵鎖鏈鎖了起來,他已被冷水潑醒,見有人進來,已憤怒地叫罵起來,一看見沈三娘的臉,他更加的激動,簡直恨不得把沈三娘的喉嚨撕碎一樣。
其實沈三娘很不明白他為什麽會這樣,明明很多事情都與她無關,他卻總要在她的身上找回場子。
或許是因為……被自己曾經可以隨便對待的小妾居高臨下的看著,讓馬空群非常的不舒服。
而秋星對他的叫罵根本視若無睹,她隨手一指他,道:“這就當甜頭送給你了,好不好?我給你三個時辰,隻要你不殺了他,這個人隨便你怎麽處置,好不好?”
她的語氣輕飄飄的,好似隻是在把自己的一件小玩意隨手送出去一樣的輕描淡寫。
沈三娘卻已驚呆了。
她看了看同樣驚呆的馬空群,又看了看十分無所謂的秋星,終於下定決心,點了點頭,道:“九姑娘放心,我一定幫你,把花夫人引到邊城來。”
三個時辰之後,沈三娘從那間地下室裏出來,她哼著曲兒,腳步也已輕快了幾分,而那種全然是被塑造出來的溫柔似水,似乎也已從她的臉上褪去了幾分,她又變得重新有活力了起來。
她很快就寫好了給花白鳳的信,一封憂心忡忡的信件。信裏寫著傅紅雪心性單純,被一個叫秋星的女人給騙了,這女人看似與萬馬堂勢不兩立,實際上卻在私底下與馬空群有來往,傅紅雪對她深信不疑,已快要暴露自己的身份。
白鳳夫人啊,你快來吧!否則我們的複仇大業,將會被這邪惡的女人給葬送掉啊!
而此時此刻的傅紅雪,還安靜地睡著,仿佛沉入了最甜蜜的夢鄉之中,絲毫不知道,已有一件大事要發生了,一件對他來說極其殘忍、極其顛覆的事情要發生了。
但有些人的枷鎖,卻恰恰需要用這樣殘忍的方式,才能打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