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十五(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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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淚一下子就蓄滿了眼眶,掛在睫毛上搖搖欲墜,幾個人都愣住了,沒明白怎麽突然就哭了。

    王粵汀立刻反應過來,抽出紙巾按在她眼睛上:“不哭不哭,沒事的沒事的。”

    林惜南自己也沒反應過來,大白天的摔了一跤怎麽就哭了,她越想越覺得好笑,一邊擦著眼淚一邊笑出了聲:“沒事,就一點點疼。”

    兩個男生愣是一句話沒說出來,陳銘似乎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最後憋出來一句:“那你哭什麽。”

    張然往他背後拍了一巴掌,陳銘嗷的一聲甩了一肘子,江洇默默退開半步,躲開了陳銘的誤傷。

    林惜南擦幹淨眼淚,看見江洇皺著眉盯著她的腿,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們去醫務室看看消個毒就行了。”

    估計腳腕又扭傷了。

    小時候學國標舞,初二那年崴傷了腳腕,不知是不是沒有養好,後來左腳十分容易扭傷,動不動崴一下。

    江洇把手上的白毛巾遞給王粵汀:“擦擦幹淨,跑道挺髒的。”

    王粵汀掃了一眼林惜南,接過了毛巾,陳銘和張然攙扶著她,江洇走在後麵跟著,林惜南有些尷尬,甩開了兩個男生的胳膊,逐漸暴躁:“我自己走。”

    王粵汀翻了個白眼:“要不讓他倆給你抬過去啊?”

    林惜南揮揮手,往前跳了兩步準備撲在王粵汀身上,第三步還沒蹦起來,兩隻胳膊被兩隻爪子拽住了。

    基本是給她騰空架到了醫務室。

    醫務室的姐姐見這個陣仗,哎呦一聲,然後輕車熟路地拿出了幾瓶消毒的和酒精棉,一邊讓她坐病床上一邊念叨:“這都今天第三個了,早上來了一個中暑的,中午來了個扭傷了的,來你坐下,腿抬起來,轉一轉,哪裏疼嗎?”

    她轉了轉腳腕,又被按了幾下,醫生說:“扭傷了,先冰敷一下,這段時間別劇烈運動,你們教室在幾樓啊,上下樓的時候找人扶一下,不然容易留舊傷。來,消下毒,洗一下腿上的傷口。”

    林惜南盯著那瓶透明液體,十分謹慎地問:“姐姐,是酒精嗎?”說完往後小幅度撤了一下腿。

    醫生笑了:“不是,是過氧化氫溶液。”

    不是酒精。

    林惜南放心地把腿架到了椅子上,看著透明的液體從腿上流下去,有毒一樣起了一些泡沫,有些輕微的刺痛。

    她被疼痛刺的一激靈,還沒來得及把腿撤走,就被一隻修長的手按住。

    很漂亮,骨節清晰,稍稍用了點力氣,看得見青色的血管。

    江洇皺著眉盯著她的傷,按住了她十分有想法的小腿。

    林惜南抬頭看了一眼,江洇沒有看她,陳銘欲蓋彌彰地掰著張然的腦袋往外看風景,王粵汀看著她一臉嘖嘖嘖。

    她覺得臉上有點發燙。

    處理完傷口,王粵汀跟著醫生去拿冰敷袋,陳銘拽著張然去買飲料,江洇坐在了旁邊的椅子上,本來有些擁擠的醫務室一下子變得空蕩蕩的。

    一時間誰都沒說話,靜謐的尷尬在醫務室飄蕩,江洇靠在椅背上,靜靜地看著她的傷口。

    過了一會,林惜南小心地開口:“江老師,我沒事的,你要不要先回去?”

    江洇抬頭看著她,溫柔笑了笑:“等王粵汀來了我就走,這會沒什麽事。”

    林惜南聞言,歪著腦袋,聲音軟軟的,像是在撒嬌:“江老師擔心我嗎?”

    江洇點頭:“正好摔在我麵前,我就下來看看。好在你們班這場第一,不然太虧了。”

    林惜南抿嘴笑了:“我也沒想到的,還好沒摔到骨頭。”

    多虧教室在二樓,上下樓不麻煩,晚上回家的話,二十分鍾也不算遠,但是走回家還是有點不太可行。假期快結束了,王粵汀也不能一直陪她,於她自己而言,崴了一下也不想矯情到請假……

    “這段時間我順路帶你。”江洇的聲音響起。

    林惜南很顯然沒有聽明白:“啊……?”

    江洇閉眼揉了揉太陽穴,似乎有點頭疼:“我知道你家裏就你一個住著,我上下班也從你們小區過,順路帶你幾天,沒關係的。”

    林惜南:“啊……哦。”

    隨後她猛然反應過來,有些語無倫次:“不行不行,老師沒事,這不太合適,我回頭在宿舍住幾天就行了,宿舍很方便的,室友不是我們班的,但是也都很熟悉。”

    醫生拿了藥回來:“住什麽宿舍啊,你怎麽爬上床啊,讓你父母接送你幾天,不然就請假吧。”

    她看向王粵汀,後者似乎沒聽見是怎麽回事,說:“回家住吧,你家又不遠,我們幾個送你回家,早上你早點起,慢慢晃過來,我在學校等你。”

    林惜南的表情扭曲成了痛苦麵具:“不是……就是,那個,”她看了眼醫生,閉上眼睛捂住臉:“我一會跟你說……”

    “行了,開個運動會扭傷了不劃算,藥膏上寫好怎麽用了,回去好好休息吧。”

    從醫務室出來,林惜南掛在王粵汀胳膊上,有些不知道怎麽同江洇開口。

    從感情上來說她自然是願意讓江洇接送的,這意味著兩個人之間多了很多單獨相處的機會,但她不敢讓江洇這麽接送她,每天跟一個異性老師同進同出,江洇又是單身,很難沒有什麽亂七八糟的傳言。

    她可以年紀小不懂事,江洇不可以。

    江洇是站在三尺講台上月明風清的人民教師,她沒能控製住自己,動了不該動的心思,已經是於情於理都不合。

    不能把江洇拉下水。

    江洇就應該幹幹淨淨地站在講台上同教案為伴,神聖高潔。

    她沾染一分,都是玷汙。

    林惜南思索許久,揚起一個燦爛的笑:“江老師,不用管我,我請幾天假吧,今天才五號,我休息兩三天應該就可以走路了,不耽誤學習的。”

    王粵汀看著她神色有些奇怪,江洇沉默了一會,點頭道:“也行。”隨後叮囑:“回去好好休息,開學應該要講幾天卷子,進度不會落下多少。”

    是毫不越界的,師長對學生的叮囑。

    林惜南歪頭笑了笑:“嗯!謝謝老師!”

    等江洇走遠,林惜南才鬆了口氣,隨口問道“他倆買飲料買這麽久?”

    王粵汀說:“幫你請假去了,我倆去校門口等著,一會打車送你回去。”

    林惜南閉了閉眼,壓下心跳,應了下來。

    打車回家也就五分鍾,林惜南沒有把兩個男生帶回家的打算,掛在同桌身上一腳深一腳淺地走進了小區樓下的燒烤店,準備幹完飯和小同桌纏纏綿綿到天涯,啊不是,纏纏綿綿滾回家。

    王粵汀給父母打了電話,可以在她家住到返校,這兩天好歹是有人陪了,不至於太難熬。

    隻是江洇的生日禮物,還有明天很想去看的教研組接力賽,都讓她有點鬱悶。

    一年一次的運動會,江洇去年就沒有參加運動會,如果今年他去了,自己很有可能就錯過了唯一一次看他比賽的機會。

    並不是多深的執念,隻是她很想見一見江洇在操場上奔跑的樣子,似乎可以透過好幾年的時間,伸手就能觸碰到十幾歲意氣風發的少年。

    江洇的過去是她沒有資格了解的,她對江洇的認識,全部來自於他身為老師同她的相處,疏離,合規矩,帶著隔輩的關愛。

    還沒到晚飯的時間,燒烤店沒什麽人,四個人挑了張桌子坐下,林惜南伸手在菜單上勾了一箱啤酒,又選了幾個素菜,然後把菜單遞給了兩個男生點。

    手機震動了一下,陳銘和張然盯著菜單上的肉指點江山,林惜南拿出手機看了一眼消息,瞄了一眼坐在旁邊的同桌。

    王粵汀低著頭戳著手機,仿佛什麽都沒有發生。

    九點/號碼牌和銘牌:江洇和你說什麽了?

    九點/號碼牌和銘牌:看你倆說話奇奇怪怪的

    廢物點心:就挺奇怪的,他說這段時間接送我

    九點/號碼牌和銘牌:?什麽意思

    廢物點心:他說我家就我一個不方便,他順路

    九點/號碼牌和銘牌:??你拒絕了?

    廢物點心:對啊,我哪敢讓他送,回頭傳出來什麽不好聽的話,我倆都得完

    陳銘已經點完了餐,服務員拎過來一箱啤酒,林惜南衝張然抬了抬下巴:“去找個開瓶器。”

    張然仿佛聽見了什麽笑話一樣,他伸手拿過兩瓶啤酒,把啤酒蓋對扣在一起,往下一壓,打開了兩瓶啤酒。

    林惜南小聲補了一句:“回家再說。”隨後直接高調地喊起來“喲——”,隨後也拿起兩瓶啤酒,把啤酒蓋扣在一起:“怎麽開?”

    張然把兩瓶啤酒換了個位置,扣在一起:“往下壓就行了。”

    林惜南用力一壓——啤酒一動不動。

    陳銘笑起來:“班長,你那力氣就算了吧,不適合你。”

    王粵汀也笑起來:“總有些人一直想挑戰自我。”

    夏末的晚風不那麽悶熱,溫度降下來之後,林惜南拎著一瓶啤酒站起來說:“走,去外麵吹風去。”

    王粵汀沒有多喝,她枕在胳膊上看著林惜南風一般瀟灑的背影一瘸一拐地掀開透明的簾子,又搖搖晃晃地走出去,她拎上包跟了出去,留下兩個男生把桌子上還沒吃完的燒烤放在一個盤子裏,又叫了一盤涼菜。

    林惜南靠坐在外麵的小桌子上,扭傷的左腳一前一後地晃著,拎著啤酒瓶喝了一口,路燈發出暖色的光,照在她仰起的脖頸上,看得出來很細,很脆弱,在啤酒瓶的映襯下顯得更加白嫩。

    晚風溫柔,城市的夜晚寧靜。

    張然把盤子放在桌子上,一下子坐在了寬大的椅子裏衝著空氣問:“小王,喝嗎?”

    陳銘在他旁邊坐下:“別擔心人家了,你還能喝嗎?”

    林惜南猛的回頭:“為什麽都不問我還能不能喝?”

    身後傳來了一道好聽的男聲:“那你還能喝嗎?”

    十分溫柔的聲線,隨著晚風飄散在夜空裏,像是在哪裏聽見過。

    王粵汀和陳銘站起身,看起來比較清醒,張然靠在椅子裏沒反應過來,拉著陳銘想讓他坐下。

    林惜南沒有往旁邊看,隻是仰頭又喝了一口,舔掉嘴邊的白色泡沫,側頭看向旁邊的男人,眼睛裏滿是帶著被驕縱慣了的無法無天:“能。”

    已經有些大人樣子的高中生,渾身上下都散發著來自青春期的囂張,周身的一切都要淪為陪襯,年輕是不可一世的資本。

    男人抽出一張紙遞給她:“認出來我是誰了嗎?”

    林惜南把空了的啤酒瓶丟在桌子上,深藍色的玻璃瓶在桌子上滾了幾圈又停下,她沒有接過那張紙,歪著腦袋露出了一個肆意張揚的笑:“江老師。”

    喧囂的城市在這一刻安靜下來,十幾歲少女的心事帶著朦朧的醉意絲絲縷縷地繞在身側,路過的轎車按下的喇叭聲為一場幾乎不可控的會麵伴舞,沒人聽見路燈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