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十五(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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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洇見她點頭答應,沒有往回走,而是推開門。王粵汀還在會議室低頭寫作業,江洇敲了敲門,王粵汀抬頭看過來:“怎麽了老師?”

    江洇溫和道:“有人來的話讓他們等一下我,我一會就回來。”

    見王粵汀應下,林惜南伸手按住了快要關上的門:“老師,等一下。”

    她抱著兩個水杯進去,輕輕地放在了王粵汀麵前:“喝點水寶貝,你都沒帶杯子上來。”然後沒打算多留,轉身離開。

    王粵汀迅速拽住林惜南差點飛走的衣角:“你去哪?”

    林惜南回頭:“去趟辦公室。”

    王粵汀似乎是注意到了門口等待的江洇,她低頭用眼神示意了一下林惜南注意一下自己的腳腕,鬆開了手。

    一路晃下去的時候林惜南的腳步還有些虛浮,今天已經走太多地方了,又上樓又下樓,雖然扭傷的筋脈被正過來了也修養的差不多了,但還是有些經不住這樣的折磨。

    下樓比上樓更廢腳腕,她不想破壞現在這種讓她有點上頭的氣氛,一路和江洇有說有笑,強撐著晃到了一樓。

    江洇按開了辦公室的燈,明亮的燈光突然亮起,適應了柔和的走廊燈的眼睛被白光刺痛。他眯了眯眼睛,徑直走到辦公室的小冰箱旁邊,取出一個盒子。

    林惜南本就沒打算進去,她靠著右側的門框,百無聊賴地等著江洇取蛋糕。

    江洇關上冰箱的門,拎著盒子往門口走來,林惜南的眼睛在見包裝那一刻,突然亮了起來。

    無論是盒子上那個特別的“130”,還是從透明的塑料膜裏看見的幾片淺綠色,都讓她欣喜。

    幾天前,在那個小小的卡座裏,林惜南拆了一把幹淨的叉子遞給江洇:“江老師,嚐下這個青提的,超好吃的。”

    江洇見她還在門口站著,也沒有多留的打算。他走到門口,笑著把蛋糕舉到了林惜南麵前:“走吧——這個是給你的。”

    林惜南歪著腦袋靠在門上,定格似的一動不動,過了一會,她眨眨眼睛,有些吃力地把重心從右腿上平衡過來。腳腕已經開始刺痛,但這絲毫不影響當下她如同麵前的青提蛋糕一樣舒爽甜膩的情緒。

    就在一個多月前她還在想,即使江洇不再帶她們班的物理,隻要能在這個學校裏偶遇幾次,她都心滿意足,至於能夠和他聊天說話,都是她賺到的。

    現在她賺到的何止一星半點。

    那些屬於少女一度幻想過但從不敢奢求的其他,譬如也許能夠得到什麽回應,譬如自己能夠在高考完同他不再以師生的身份坦白她的愛意——這些“其他”可能在之後的日子裏依然會牽扯著她的情緒,但在今晚,在江洇拎著蛋糕站在她麵前,甚至有些疑惑地從蛋糕後麵探出了腦袋的這一刻,她無所謂了。

    不重要了,什麽都不重要了。

    無論是青春期荷爾蒙作祟或者她確實春心萌動的所謂“愛”,還在她先入為主靠著臆想和腦補描繪出來的繾綣溫柔,都變的虛無縹緲。

    凡世的熱鬧此時與她無關,帶著目的的接近當下也無需再提,地球沉寂,喧囂暫停,隻有她和麵前的人才是真實。

    她小心翼翼地在光天化日之下發出了及時行樂的邀約,江洇也在夜色深處一言不發地接過了那封寫滿密碼的邀請函,已經足夠了。

    林惜南被這情緒帶動起了撩撥人是壞心思,她眼睛裏閃過一抹狡黠,清了清嗓子,隨後刻意壓低了聲音問:“江老師,辦公室有攝像頭嗎?”

    江洇愣了一下,回道:“沒有。”

    林惜南故意往外看了一眼,又輕飄飄地關上了門並利落地扣上了鎖,再悠悠地繞過蛋糕,慢慢靠近江洇。

    她輕聲問道:“江老師,有打火機和蠟燭嗎?”

    江洇像是被人扼住了咽喉又突然鬆開。

    林惜南說完就撤開了身體,麵色如常地伸手接過那個蛋糕,沒再等他的回複,腳步不太輕快但是心情一定十分美好地直接往辦公桌那邊走去。

    因為江洇聽到了身後傳來的笑聲。

    他輕輕揉了揉額角。

    縱使他脾氣再好也忍不住開始暗自懊惱,明明被這種突如其來的惡趣味捉弄過很多次,卻還是次次上鉤,次次默念”不跟小孩計較”,次次勸自己原諒小朋友。

    林惜南在蛋糕的手提袋裏翻出了一個紙袋,她拿出來看了一眼,裏麵除了餐盤和刀叉,還有一小盒的蠟燭,她一邊挑挑揀揀一邊碎碎念:“江老師,清清姐給你裝的有蠟燭誒。清清姐你認識嗎。一月三十的老板,很溫柔很漂亮那個。”

    她把蠟燭取出來,又走到另一張辦公桌前,嘴裏念叨著“打火機打火機打火機”,眼睛在桌麵上飛速掃過,直接挑出了一個打火機,又接上了沒有念完的碎碎念。

    江洇沒有接話,他沉浸在這一份荒唐的盛典裏。

    他想起自己高中的時候,也是這樣的夜晚,也是大家都在上晚自習的時候,他和朋友以補課的名義逃出教室,幾個男生女生從學校的後門的圍牆裏翻到圍牆外,在隨時可能有老師經過的街邊,點燃了蠟燭,慶祝他十七歲生日。

    七年後,他仿佛又看見了十七歲的自己。

    林惜南已經把蛋糕取出來放在了桌子上,又拎了一把椅子過去,見他沒有動作,林惜南轉身看著他,調侃道:“江老師這是……打算在門口看著我給空氣過生日?”

    江洇低頭笑了一下,從口袋裏拿出鑰匙,轉身插進了鑰匙孔裏。

    這樣一場看起來十分離譜的慶典,再沒有第三個人有機會踏進這個禮堂。

    江洇看著林惜南從五顏六色的蠟燭裏挑出來幾支藍色的蠟燭,又關掉了辦公室的燈,慢慢走到辦公桌前麵坐下。

    屏幕微弱的燈光照著麵前的一小片地方,她揚起頭,語氣裏藏著小小的期待:“江老師,可以錄視頻嗎?不亂來,就紀念一下,可以用你的手機錄的。”

    江洇在黑暗裏按捺住自己也有些起飛的情緒,拿出手機解了鎖遞過去,算是默許。

    林惜南點開了錄像,把手機靠在了不遠處的一堆作業上麵,錄像頁麵裏隻能看見她的手機幽幽地發著光,隱隱約約可以看見江洇的輪廓。

    她拿著蠟燭問:“藍色,可以嗎?”

    江洇點頭,然後想起來黑暗裏對方可能看不見,又補充道:“可以。”

    林惜南在蛋糕上比劃了一下:“幾支?四支可以嗎?是不是插上不好看?”

    江洇笑著問:“為什麽是四支?”

    林惜南還在蛋糕上比著位置:“因為沒有二十四支啊。”

    江洇笑出聲,從她手裏拿回來三支蠟燭:“一根就可以了,意思一下。”

    林惜南看了看剩下的一支蠟燭,輕輕地插在蛋糕的最中間,然後看著他小聲說:“江老師,我就不給你唱生日歌了,動靜太大不太好……我們小聲地許個願,然後吹蠟燭。”

    江洇見她這幅緊張的樣子,有些好笑,他也模仿著林惜南小心翼翼地語氣:“可以,速戰速決,組織還等著我們。”

    林惜南一下子笑出來。

    她點燃了那支插在蛋糕上的蠟燭,暖黃色的燭光照亮了一小片的空間,燭火隨著兩個人的呼吸跳動,林惜南帶著笑意的聲音在燭火裏蕩漾:“江老師,可以許願了。”

    江洇十分配合地閉上眼睛,在心裏默念著二十四歲的生日願望。

    林惜南不自覺地放緩了呼吸,輕聲唱著:“祝你生日快樂……祝你生日快樂……”

    獨特的甜美嗓音在空氣裏起舞,被黑暗抹去了感官後,林惜南唱出的一字一句全部撞擊在江洇的心髒上,浪潮洶湧,波濤澎湃。

    江洇睜開眼睛,看見林惜南坐在半米遠的身側,神情是幾乎沒有見過的溫柔。

    他低聲笑了,輕輕地吹滅了蠟燭。

    二十三歲,是他大學畢業之後工作的第一年。談不上好也談不上壞,平凡又神聖的職業其實也十分有滋有味。

    二十四歲,他希望身體健康,希望家人平安,希望事業順利。

    也希望林惜南學習進步,成績理想。

    這是他睜眼之前想到的最後一個願望。

    他沒有辦法給林惜南更多的什麽,身為老師,他希望林惜南能夠考上理想的院校。

    他也願意相信,即使是這樣沒心沒肺的林惜南,最想要的,也一定是考上理想的院校。

    林惜南已經打開了燈,她拿過江洇的手機,關掉了錄像還給他,也沒有把蠟燭拔下來,直接蓋上了蓋子,表情在明亮燈光下不再溫柔,一如既往的囂張:“那蛋糕我帶走了,不許跟我搶。”

    江洇見她這幅護食的樣子,忍不住笑出聲,然後無奈道:“好好好,不跟你搶,帶回家吃吧。”

    林惜南抬頭看了他一眼,輕快道:“謝謝老師。”

    江洇關上辦公室的門:“二段物理繼續考第一就是謝謝我了。”

    林惜南空閑的右胳膊愉快地伸了個懶腰,沒所謂地說:“我還是想繼續考年級第一的,陳銘上次就比我低一點點。”

    江洇點點頭:“他是很聰明的學生,聰明又肯努力。”

    林惜南側頭:“那我呢?”

    江洇笑著看她一眼:“你也是聰明的學生,聰明可愛。”

    林惜南笑道:“可愛就夠了,聰不聰明不重要。”

    縱然是這麽鬧了一場,也不過才半個小時,林惜南拎著蛋糕大搖大擺地坐在王粵汀旁邊,坦然地接受了來自同桌的注目禮。

    她把蛋糕放在旁邊的椅子上,在紙上寫道“放學跟你說”,然後瞄了一眼王粵汀寫了大半的生物試卷,匆匆忙忙地拿起卷子趕王粵汀的進度。

    他們四個人都不是單打獨鬥型的選手,湊在一起學習的效率比一個人高很多,林惜南和王粵汀一直是寫同一套卷子,比速度,比正確率,比思路。

    兩人在剩下的一個半小時裏寫完了約定好的幾張卷子,又毫不客氣地在各個會議室裏抓著老師啃明白了不清晰的知識點,趕在十點之前解決了該解決的題目。

    江洇偶爾給來問題目的學生講幾道題,其他時間安安靜靜地看著韓劇,同一個空間裏,他們近到能夠聽見對方寫字的聲音和按鼠標時桌麵輕微的震動,又好像互不幹涉,僅僅在共享一間會議室而已。

    林惜南很享受這樣的相處。

    還有十分鍾下課的時候,兩人終於打算離開會議室。林惜南難得乖巧地同他說了句老師再見,挽著王粵汀慢慢回了教室。

    林惜南把蛋糕放在座位旁邊的地板上,撞了撞神遊了一路的王粵汀:“你怎麽了?不說話?”

    王粵汀轉過腦袋,看外星人一樣看著她:“想說的太多了,我還在想從哪開始問。”

    林惜南樂了:“從哪開始問?”

    王粵汀的語氣像一潭死水:“不如先從這個生怕我看不出來是青提蛋糕的——青提蛋糕,開始吧。”

    林惜南趴在桌子上笑了好一會兒,才直起腰說:“唉我的腹肌有點疼了……”

    王粵汀嗆道:“你哪來的腹肌啊同桌?你這小身板,周融一隻手能掀翻十個。”

    林惜南揉了揉不存在的腹肌,笑著問:“怎麽呢?周融掀翻過你?”

    王粵汀意料之外地居然點了點頭。

    林惜南猛地坐直了身體:“什麽時候?你打她女朋友了?”

    王粵汀伸手往她腦袋上敲了一下:“你在想什麽!幼兒園的時候!周融他爸跟我爸在一個設計院!”

    林惜南又往桌子上趴過去:“對哦,周融哪來的女朋友。”

    王粵汀沒接話,撐著腦袋看著她。

    倆人對視了好一會兒,林惜南才投降似的小聲說:“蛋糕應該是江洇準備過生日的,他說他不吃,讓我帶走。”

    王粵汀“喲”了一聲:“這一上一下得半個小時啊?”

    林惜南又笑了,坦白道:“我看辦公室沒人,蛋糕裏有蠟燭,給他點蠟燭許了個願。”

    王粵汀這才滿意地點點頭。

    她往嘴裏扔了一顆話梅:“大庭廣眾之下,眾目睽睽之中。”

    林惜南枕在胳膊上:“辦公室沒人。”

    王粵汀毫無靈魂地應和:“嗯,沒人。”

    林惜南一邊樂一邊把熱水杯放到腳腕處,試圖用水杯熱敷一下飽經風霜的腳腕,王粵汀隨口問道:“又疼了?”

    林惜南應了一句:“今天走多了,明天得少走幾步。”

    王粵汀伸手把她埋在桌子上的臉掰過來:“你今天怎麽哭了?”

    林惜南沉默了一會,睜著明亮的眼睛問:“我說是陳晨幫我抄地理作業,我感動哭了,你信嗎?”

    王粵汀挑眉,伸手拍了拍陳晨:“今晚有地理作業?”

    陳晨轉身看到王粵汀故作刻意的表情,歎了口氣:“您是大爺,班長是我二大爺,小的幫您倆抄。”

    王粵汀笑著把地理作業遞過去。

    林惜南在桌子下麵翻出了手機,靠過去用肩膀擋住了後座可能飄過來的視線,點開了偷拍江洇的那張照片。

    ”我在四樓茶水間看這張照片,被江洇抓包了。”

    “然後他給你罵哭了?”

    林惜南翻了個白眼:“我覺得暫時我隻要物理不考二十分,他應該都不會罵我。”

    王粵汀十分配合地思考了一下:“我覺得你考二十分他也不會罵你,他看起來就不會罵人。”

    林惜南讚成地點頭,把茶水間的事兒沒掐頭但是去尾地解釋了一下,王粵汀聽的有些沉默,幽幽地問:“所以你被你自己的腦補嚇哭了?”

    林惜南歎氣,屈辱地承認了。

    王粵汀拍拍她的肩膀:“我沒你這麽丟人的同桌。”

    林惜南喝了口水:“但你有我這麽丟人的班長。”

    王粵汀認真思索:“我們可以投另一個班長出來。”

    林惜南一口水嗆出來。

    她一邊笑一邊咳,然後擦了擦眼角的淚花:“寶貝,你仔細想一下,我們班的班長,是投票投出來的嗎?”

    王粵汀閉上了嘴。

    晚上,林惜南在微博分享了一張照片。

    照片是一個青提蛋糕,中間淺藍色的蠟燭已經燃盡,燭淚維持著滴落的形狀,蛋糕應該是在陽台拍攝的,背景是長南深邃的夜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