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十五(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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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陳文那裏被動地找完晦氣之後,林惜南牽著同桌帶著滿腔怒火回到了教室,張然靠在王粵汀的桌子上,陳銘和他麵對麵站著聊天,一看這架勢就在等她們倆一起放學。
林惜南抬眼一掃後排安安靜靜收拾桌麵的吳晨,感覺自己今天一整天的快樂都像是偷來的,唯有這短暫的幾分鍾的憤怒才是今天的主題。
尤其這一肚子火是自己挑起來的話題,連泄憤的人都沒有。
但現在不同了。
陳文給了自己一個十分漂亮的理由找麻煩。
林惜南在憤怒燒昏了頭腦之後,迅速平靜了下來。她緩下腳步,拉著同桌的手從門口往裏走,眼神落在了吳晨身上,一動不動。
吳晨似乎也意識到了有些安靜,她狀似不經意間抬起頭和林惜南對視了一眼,對方這才勾起一個看起來很不友好甚至帶上挑釁意味的笑容,輕慢地移開了視線,隨後一聲不吭地去收好了要帶回家的包。
一直等到陳文進教室,林惜南慢悠悠地往後一靠,朝離譜的三角戀中的頂點下手了:“銘哥,幫我拿書包吧,我胳膊疼。”
王粵汀被這一聲“銘哥”嚇的猛地咳嗽起來,林惜南故意推了她一下:“幹嘛,銘哥樂意幫我拿。”
陳銘有些哭笑不得地拿過林惜南的包,說話間已經默契地帶上了十足十的寵溺:“好,我幫你拿。”
林惜南瞬間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仗著後方的人看不見扔給陳銘一個白眼。
身後傳來很重的一聲響聲,林惜南按壓下有點憋不住的痛快,側頭看了過去,吳晨臉上寫滿了不爽,剛剛的聲音就是她把書砸在桌子上的動靜。
林惜南笑了一聲,欠欠的關心道:“喲,學委這是怎麽了,這麽大火氣,天幹物燥的,小心上火——哎喲我忘了,不能讓學委小心,省的又跟哪兒的哥哥說我威脅你,人家可擔不起。”
吳晨看了她一眼,沒有接話,手上的動靜又大了一些。
林惜南幾乎已經篤定了今晚陳文就是幫著她去找茬的。
她輕蔑地笑了一聲,從陳銘手上拿過自己的包,挽著王粵汀的胳膊:“沒意思,走吧。”
陳文在教室門口靜靜地看著,說了一句:“沒必要這麽咄咄逼人吧。”
林惜南側頭看了他一眼:“你第一天認識我?我什麽脾氣你不知道?”
陳銘在身後歎了口氣,陳文沒再說話,讓開了出門的路。
四人氣勢洶洶地離開了教室,王粵汀伸手拍了拍林惜南的後背:“別生氣了。”
張然一手插著兜一手搭在陳銘肩膀上,吊兒郎當地問:“陳文怎麽想的來給她出頭啊。”
林惜南滿臉煩躁地說:“鬼知道,我就去上個自習,他倆上趕著來找事兒。”
王粵汀低聲問道:“剛才江洇跟你說什麽了,突然發這麽大脾氣。”
林惜南更加煩躁了:“是我傻逼。”
陳銘不知所以:“怎麽又扯上江洇了?”
林惜南這才閉上眼睛緩了緩情緒,慢慢地把那些說起來並不複雜但就是特別煩的事情說了一遍。
隨後揉了揉腦袋,輕輕歎了口氣:“算了,我也不知道我哪根筋搭錯了……就當我今晚腦子一抽,日子太舒坦了找點兒架來吵。”
張然拍了拍她的肩膀:“班長,你這品種的醋能當炸藥了。”
林惜南瞪過去:“我看你長得像炸藥。”
張然聳聳肩:“你的打火機在前麵呢,悠著點兒炸,都是人。”
林惜南抬眼看過去,江洇應該是剛從辦公室出來,正在往這邊走,並且已經注意到了有些顯眼的四個人。
張然自來熟地和江洇打了個招呼,林惜南頓時覺得自己此時此刻十分理虧,有些沒臉見江洇,準備借著還沒消散完的脾氣轉身就走,還沒邁出兩步,肩膀一緊,被身後的人拽著書包拎了過去。
這熟悉的拎小雞的姿勢。
天殺的陳銘。
被拖到江洇麵前的時候,江洇還是往常一樣帶著幾乎萬年不變的笑容問道:“怎麽現在才走?”
林惜南見他這副仿佛什麽都沒有發生過的樣子,又回想了一下自己剛剛一肚子的怨氣,更加憋屈。
她死撐著麵子不說話,聽著他們和江洇打招呼,和江洇聊晚上的作業,然後順理成章地向江洇提出了“邊走邊聊”的邀請,最後把王粵汀往前一拽,三個人水上漂一樣走在前麵。
她和江洇還沒來得及反應,就被扔在了後麵。
林惜南直接被氣笑了,指著他們:“行,真行。”
江洇也笑了,輕鬆道:“走吧?這麽冷,別站著了。”
林惜南這才“哦”了一聲,伸手給外套的拉鏈拉到底,悶了半張臉進去。
既然沒辦法把腦袋埋進地裏,能埋進衣服裏也可以。
林同學的火氣來的快散的也快,殘存的一點點不愉快被江洇一笑幾乎煙消雲散。她悶聲走了一會兒,開始了拿手的認錯環節:“我錯了。”
江洇問:“嗯?錯哪兒了?”
林惜南不說話了。
哪兒都沒錯。
而江洇也沒打算追究這個問題,他似乎完全沒把晚上的事兒當回事兒,有些好笑地問:“我又惹著你了?”
林惜南繼續沉默。
她其實很享受江洇用這種語氣和她說話,好像她永遠可以肆意妄為。
過了一會兒,江洇好脾氣地問:“說句話?”
林惜南也不知道該說什麽,她胡亂接了一句:“沒惹我。”
江洇笑著問:“那你這麽凶?”
林惜南說:“那我脾氣不好嘛。”
江洇居然有些讚成:“小女孩兒,脾氣怎麽那麽大,開個玩笑就氣跑了。開學才多久,跟我發多少次脾氣了。”
林惜南歎了口氣,帶著幾分自暴自棄:“你明明知道這次是為什麽。”
這句帶著明顯暗示意味的話,像一隻蠢蠢欲動想要撕開那張薄紗的手,在脆弱的紗幔邊緣試試探探。林惜南把這句話說的像是句玩笑,心髒卻不可控地懸起來了。
她沒有看江洇,不知道江洇的神色,隻能聽見江洇壓低了聲音,熟悉的聲線被風吹過繞在耳邊,江洇笑著說:“我不能知道。”
林惜南的心奇異地鬆懈下來。
她難得覺得自己周身無比的輕鬆,像是亂七八糟的事情塵埃落定之後那種不可言狀的輕鬆,再也不需要去想其他事情的輕鬆。
她沒有多想江洇口中的“不能知道”是不是還有其他意味,隻是揚起了嘴角,盡可能地讓自己的聲音聽不出異常:“也對。”
隨後她壓下心口後知後覺的翻滾奔騰,明明是快要入冬的夜晚,她卻感到全身都在發燒。
過了許久,林惜南沒頭沒腦地問了一句:“那以後,你可以不告訴我嗎?”
江洇卻聽懂了這句無厘頭的話。
他沉默了一會,溫柔地說:“這本來就是不需要告訴你的事情。”
確實。
林惜南突然笑起來,好聽的笑聲落在江洇耳中,明明很輕鬆,他覺得有些難以呼吸。
已經走到了該分開的地方,江洇慢慢放緩了腳步,林惜南抬頭看向他,像以前無數次那樣,歪著腦袋,撒嬌一樣地對他笑:“江老師,你還是告訴我吧,真要是有那一天,我也不好天天纏著你了。”
江洇像哄小孩兒一樣和煦地說:“你沒有纏著我,隻是喜歡學習而已。”
林惜南挑眉:“對,確實——就當今晚我沒有發過脾氣,好不好。”
江洇漂亮的眼睛裏反射出燈光的形狀,他彎了彎眼睛,笑著說:“今晚隻是上了個自習。”
林惜南也笑了,又帶上了幾分往常的肆意囂張:“那我先走了,老師再見。”
江洇點點頭,林惜南轉身走向不遠處等待她的三個人,江洇看見她脊背挺直,寫滿了驕傲。
她會哭,會脆弱,還很怕疼,甚至有點公主病。
但她好像永遠堅強,從未被擊敗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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棉被從門的縫隙裏擠出來,繞著江洇的褲腳轉了一圈,不走心地表達了“歡迎回家”,接著姿態優雅地伸了個懶腰,安靜地示意他快來投食。
貓糧旁邊的感應燈隨著棉被的動作亮起,江洇放下包,給棉被開了個罐頭,又倒上了貓糧,伸手在棉被暖乎乎的肚子下擼了一把。
書房的門沒關,江洇打開了燈,看見小沙發白色的小毯子上明顯的不能更明顯的貓毛,覺得又好氣又好笑。
他窩進沙發裏打開了電腦,掃了眼最新的幾封郵件,全都是沈清歌發過來的研究生招生政策和他導師的一些信息。
沈清歌和他是發小,兩人的父母都是一個單位的,他們倆從小學到大學一直廝混在一起,甚至大學還調進了同一個宿舍,直到畢業。
江洇聽從父母的建議考了教師編製,名校加成進了二中,沈清歌保研繼續學物理,如今剛剛第二年,隱隱有繼續讀博的架勢。
棉被吃飽喝足了在腳邊晃悠,江洇伸手撈上來,有一搭沒一搭地擼著貓,腦子裏轉滿了林惜南晚上說的話。
事實上辭職重新考研並不是一時興起,上班的第一年他就在考慮這個事情,隻是工作氛圍確實還算可以,一直沒有落實這個念頭。
他是想踏踏實實帶完第一屆學生,至少能看見自己親手帶的學生參加高考,這種既定的成就感和滿足感一直是支撐他繼續工作下去的動力。
林惜南對他的心思昭然若揭,他沒有辦法回應,沒有辦法拒絕,隻能和她一起裝傻。
隻是好在林惜南也是聰明的孩子,和他的相處也都當成了小孩的胡鬧,在越界的邊緣試探。
而他身為二十多歲的青年,甚至還可以算上“年輕人”的行列,對林惜南這樣的接近,沒有辦法忽視。
他已經盡可能地把林惜南當成一個普通的小女孩,甚至一度想要把她當成自己的妹妹——事實上江洇也曾經想過也許能從身份上把林惜南當成女兒,可惜江老師今年二十四歲,戀愛都沒談過,更不可能知道有女兒是什麽感覺,對女兒該是什麽感情。
江洇抱著棉被的肚子,把棉被舉到了半空,衝著貓幽幽地歎息:“棉被啊,爸爸的乖女兒——”
棉被懶懶地“喵”了一聲。
林同學心髒強大,並沒有多受影響,鬧完脾氣發完火,身上的毛也被江洇三言兩語捋順溜了,還沒走到校門口就開始嘻嘻哈哈。
她在校門口和同桌膩膩歪歪地分開,又跟著陳銘張然走了一截,在路口愉快地揮別,帶著十足暗示地笑道:“你倆好好過二人世界吧,天天被我耽誤十分鍾,我都覺得不好意思。”
張然充分展現了沒開竅直男的騷氣,他一胳膊摟著陳銘的肩:“你也知道啊,再這樣我們家小銘銘都得跟我鬧了。”
陳銘沒所謂地一笑,伸手往張然腰上掐了一把:“給老子好好講話。”
林惜南真誠地表示希望二位百年好合,但是這條路沒有路燈,二位不能有人性沒異性,不能把她一個柔弱無力的小姑娘扔到一邊,最後轉身走上了有路燈的大路,滾回了家。
明亮的燈光照的整個小區宛若白晝,林惜南聽著耳機裏的歌,腳步輕快地進了單元門,上電梯下電梯,把爪子按在了指紋鎖上,往下一按——門沒反鎖。
林惜南一晚上起起伏伏跳樓機一樣的心再一次飛升到了頂端。
她不可能出門沒反鎖,今天上學的時候她像往常一樣認認真真地把門把手往上一提,再給人工備忘錄王粵汀同學發一條微信,內容是“11月25日”。
要麽家裏遭賊了,要麽家裏來人了。
遭賊的可能性幾乎沒有,這個小區的物業服務及其良好,進門刷臉,單人單次開閘,訪客全部和業主聯係過之後再登記,除了外賣和快遞幾乎沒人能進。
林立夫妻倆並沒有提前說要回來,今天是周三,林溪北也不可能再周內跑回家。
短短兩秒鍾,林惜南的腦子閃電般過了一大堆亂七八糟的想法,甚至在擔心是不是還有其他人躲在房子裏,自己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姑娘現在要不要轉身就跑。
門裏傳來了什麽人走路的聲音,林惜南鬆開門把手,往後退了一步。
她盡可能地放輕了腳步,肩膀一撤,單肩背的書包掉落下來,被她緊緊地拽在手上。
這是她唯一的武器。
還好今天多帶了幾本書回來。
腳步聲越來越近,林惜南小心翼翼地往後退,直到一道女聲在裏麵喊:“怎麽不進來?”
林惜南的呼吸一下子就鬆懈下來。
大門從裏麵被推開,穿著睡衣頭發剛吹了一半的李如言探出了半個身體,身後的地上還擺著兩個沒來得及收拾的行李箱和幾個袋子,林惜南還沒來得及想親媽這個語氣是什麽時候知道了自己今天要回來,抬頭對上了李如言震驚的目光。
林惜南:“……嗨?”
李如言還沒反應過來,愣愣地問:“……你爸呢?”
林惜南也懵了:“對啊……我爸呢?”
身後傳來電梯開門的聲音,林立的聲音從身後順著走廊飄過來:“嗯?南南?”
林惜南還沒來得及回頭,瞄見了餐桌上的餐具——那是早上起晚了,打算晚上回來再收拾的碗筷。
行,漂亮。
真是什麽破事兒都堆今天晚上了。
林惜南僵硬地回過頭,對著林立扯出來一個盡可能不違和的笑:“林總,這麽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