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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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個遊樂場的項目都很不錯。u型滑板,過山車,跳樓機,至灼一個人玩得很開心。至於另外那位……

    至灼捋順自己在跳樓機上吹亂的頭發,走到陸照麵前。他歪頭去看他的臉,輕笑問:“都兩個小時了,還自閉呢?”

    陸照抬眸看他,莫名其妙說了一句:“四點了。”

    至灼拿起手機一看,時間剛好跳到四點整。他點了點頭,卻不明白:“怎麽了?不是說八點前送你回去就行嗎?”

    陸照望著他疑惑的眼睛,眉頭越蹙越緊,看起來有些焦躁。

    至灼仔細回憶時間對於陸照到底有什麽意義,片刻後,他想到一個可能性。

    他今天早上大約八點鍾敲開陸照的門,那時他看起來剛剛起床。根據那八個小時記憶的怪病,陸照是不是——

    至灼問:“開始忘記了?”

    是的。

    後牆的名字,床頭櫃展開的筆記,敲門聲,門外逆著陽光說“我是你的哥哥”的青年,都在記憶中逐漸褪色、消失。

    陸照轉身在路邊供人休憩的木椅上坐下,努力捕捉著自己的記憶。在至灼的視線裏,抬起的黑眸中帶著不解:“我……”

    至灼:“嗯?”

    “為什麽叫你哥哥?”

    垂眸看著陸照,至灼唇角的弧度放下。

    他沉默了一會兒,問係統:“他會恢複嗎?”

    係統的機械音還是那樣冷漠:【對不起,至灼,我不能解答你的問題,答案並不在你的權限之內。這是一個遊戲,總會存在遊戲者需要承擔的風險。】

    陸照就是他的風險之一。

    至灼想了想,留下一句話:“係統,你有點笨。”

    無時無刻不在流失記憶是痛苦的,當你意識到這一點時,痛苦便會翻倍。

    你永遠不會明白,自己在做出某個行為的上一刻到底在思考什麽,又或經曆什麽。

    甚至,連自己的名字都不知道緣何而起。

    “陸照。”

    一陣風吹來,半枯黃的柳葉從上空飄揚而下,落在他的頭發上,一隻手將它拿下來。

    至灼捏著這根細長的柳葉,兩指一撮,隨意轉動了幾圈,陽光下通透的眼睛轉向陸照:“你會恢複的。”

    他語氣十分篤定。

    陸照直直望向他,沒說信,也沒說不信。

    “叮鈴鈴,叮鈴鈴,叮鈴鈴!”

    聒噪的鈴聲突然響起。

    至灼拿起手機看到一串數字,沒有備注。他直接掛斷,繼續道:“陸照,你唯一需要做的就是相信我。”

    說完,他恢複微笑:“這是你一年以來第一次走出療養院,還想玩什麽?”

    陸照還沒回答,電話便再次響起。

    至灼蹙眉,示意他等一下,點開接通鍵。

    “至灼……草,你是不是找死!”

    這暴躁的怒音,一聽就是他“親愛的弟弟”。

    至灼把情不自禁拿遠的手機放回耳邊,現在他的心情不算很好,被打斷與陸照的交流不算,還敢說出這樣的話?

    他眼神古井無波,語氣淡淡:“你在找死?”

    大概是沒想到他會這麽回答,對麵靜默了兩秒,才又傳來至辰的聲音:“沒說你,我這邊對罵呢。”

    “……”

    至灼有些無語:“這時候打什麽電話?”

    “我就是通知你一聲,明天家長會。”至辰補充威脅,“不去我真的會弄死你。”

    至灼冷嗬一聲,作勢要掛斷。

    對麵察覺不對,在指尖距離紅色圓圈一厘米的距離,突然大吼:“錢我準備好了!”

    至辰一邊指揮兄弟們罵回去,一邊聽著電話對麵的動靜。見至灼沒有回應,他暴躁解釋:“快月底了,我好不容易才湊到的,你別不知好歹。”

    至灼動動眉頭,把手機放回耳邊:“叫聲好聽的。”

    叫至灼一聲好聽的,無異於流血斷頭,比扒了至辰的皮都難。但一想到自己要在別墅區裏和親爹馬拉鬆賽跑,鬧得人盡皆知,他選擇了隱忍。

    “哥。”這個字幾乎是從牙齒裏擠出來的。

    至灼滿意了:“明天幾點?”

    “早上九點,如鬆中學三年二班。”至辰飛速報完信息,那邊又傳來一串罵罵咧咧的聲音,接著就是一道痛呼聲。

    “我這邊要打群架了,掛了。明天你不許遲到!”

    電話在至辰的一句粗口中戛然而止。

    至灼收起手機,抬頭發現陸照看自己的眼神不對勁。

    他遞過去一個疑惑的眼神。

    陸照質疑地看著他,問:“你有多少弟弟妹妹?”

    至灼可太無辜了:“這個是親的。”

    眾所周知,弟弟妹妹是禮貌稱呼。

    每度過一秒鍾,陸照也在失去一秒鍾。懷疑與煎熬總伴隨著他,消失的記憶與重複回憶時留下似是而非的記憶倒影撕扯著他的靈魂。

    陸照最終要求提前結束這趟出遊。

    至灼從善如流。

    即使如此,他們回到療養院也已經是傍晚時分。火燒雲彌漫到走廊的玻璃上,宣泄著落日告別的淒美。

    至灼垂下的半邊黑發同樣被染成紅色,他催促陸照回去:“進去吧。好好休息,別想這麽多,我今天先走了。”

    陸照扶住門框,望向他問:“明天還會來嗎?”

    至灼長“嗯”一聲,微微一笑:“你猜?”

    連記憶都沒有的人即使猜測正確,又有什麽用呢?

    目視至灼消失在走廊盡頭,陸照回身進了房間。進門的區域被配送到療養院的購物袋塞得滿滿當當,再朝裏,便和早上離開時沒有任何區別。

    他努力捕捉記憶中殘餘的畫麵,緩步走向洗手間。

    洗漱台的視線盲區有一隻棕色筆記本,陸照抬起左手翻動紙頁,最終停留在最新寫下的那一頁,上麵除了記錄一些文字外,還用黑色水筆繪製了一位打著黑傘的男人。

    黑西裝,半長發,唇角勾起。

    男人旁邊,用拚音寫下兩個讀音:iuo。

    自己甚至不知道他的具體名字。

    這隻筆記本今天早上就是以這樣的方式展開在床頭櫃上的,至灼敲門時他正在看這一頁。

    不知出於怎樣的心情,在開門前,陸照順手將筆記本藏到洗手間。

    之後他又在洗手間迅速瀏覽完這上麵的全部內容。

    內容大概是枯燥無趣的,他現在也已經不記得上麵的內容,隻能在後來的回憶時捕捉到這一頁的模糊印象。

    陸照再次從後向前翻看一遍。

    這是一本類似日記的東西,幾乎每天的記錄都隻有日期和“無”字。在昨天以前,持續了十幾頁這樣的記錄,最早的時間停留在去年的8月27日。

    至灼的到來,好像是他枯燥生命中的唯一色彩。

    再朝前便是一些人事記錄,上麵甚至有做參考的照片,但沒有關於至灼的一切。

    陸照翻到筆記的第一頁,這裏是他給自己的留言。

    【今天,我進了一次搶救室,醫生說我不能再利用碎片睡眠以及不斷強製回憶的方式抵抗疾病了,那不僅會讓我過度虛弱,還會為身體帶來更多的不穩定因素。

    從今晚開始,我將會因為一場長達八個小時的睡眠而清空記憶。在此之前,我會將有價值的信息整理在這本筆記中,供你使用。

    陸照,作為過去的你,給你留下三點要求。

    第一,不要試圖再次使用那種方式來維持記憶。

    第二,讓陸家消失。

    第三,忘記從前的一切,找到你的未來。】

    光滑的鏡麵裏,映著垂眸的少年。修長的手拿著筆記本,指尖在某一行字上敲擊兩下。

    他對上麵所說的“那種方式”很感興趣。

    陸照翻出一隻筆,他拿著筆記本坐到窗下的沙發上,在新的一頁寫寫畫畫,大約半個小時後他才停筆。

    瞥了一眼右下角昂起頭望過來微笑的側臉,他抿唇,在旁邊添加“iuo”的標記,不過前麵多了兩個大寫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