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最後的會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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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約頓大主教,您現在涉嫌”

    “是斯諾阿克奇嗎?”

    斯諾話還沒說完,背對著他的那個蒼老的身影,便出聲打斷了他。

    阿克奇的這個姓氏,一般隻有梵蒂岡裏麵的人才會這麽稱呼。

    因為在外界的注冊上,斯諾是莎拉的養子,自然也要繼承她的姓氏。

    隻不過對於其他人來說, 斯諾自己一直都在堅持著自己那個東國的姓氏。

    “你居然知道我?”

    斯諾仔細的打量了一下對方的後腦勺,沒有看見眼睛之類的東西呢。

    “怎麽可能不知道你呢,如果是主教廳的話,那麽他們一定會派你來的,或者說也隻有你才有這個資格才對。”

    背對著他的紅色身影,語氣聽上去很是疲憊, 似乎就像是死心了一般。

    “你親手處決了他, 一位準國王, 然後又殺掉了一位紅衣主教,這些我都清楚的很。”

    約頓慢慢的站了起來,然後轉過身來俯視的斯諾,他那深藍色的眼睛裏已然多了三分銳利。

    “是啊!誰讓你們這些大人物認為他們背叛了神靈,我隻是在做自己該做的事情。”

    斯諾毫不猶豫的,把那個連他自己都不知道是否存在的東西,給拖了出來作為擋箭牌。

    在他看來,這是從話術上麵,對付紅袍子的最有效手段。

    “背叛神靈嗎!哈哈哈,說的對啊!

    不過你沒必要表現出那麽大的敵意,我隻是一個垂垂老矣的老東西罷了,對於你這個年輕人沒什麽威脅。”

    聽了斯諾這毫不示弱的回懟,老人褪去了眼中的那三分銳利,然後有些無奈的笑了笑。

    確實,在斯諾看來不知道為什麽,麵前的這個老人,要比照片上麵滄桑了足足一倍。

    之前考姆伊拿給他的那張信息照,上麵定格著約頓最新的年紀,67歲。

    而現在對方的這幅樣子, 說他已經有了96歲也毫不過分。

    同時,斯諾似乎嗅到了對方的身體上,正散發著一股死氣般的味道。

    “不好意思,我的樣子可能讓你有些吃驚。不過這對我來說就是報應吧,孩子。”

    約頓定定的看著麵前這年輕而又帥氣的臉蛋,他能猜到對方此刻在想些什麽。

    說真的,今天早上他偶然照了一下鏡子之後,也被嚇了一跳。

    對於斯諾,其實他並不陌生。

    記得第一次在中央廳看見對方的時候,好像才剛到他的腰那麽高吧。

    當初那個可愛的小正太還是一步一趨的,跟在那個高挑的女人身後呢。

    現在已經成長到這一步了啊,時間過得真快呀。

    “報應?”

    斯諾皺了一下眉頭,沒太理解對方所說的意思。

    “黑烏鴉,其實你能成為黑暗中的一團陰影,是以我為首的團體在背後大力推動的。

    雖然魯貝利耶提出了這個設想,但實際上他是越不過你養母的,那個女人很厲害。

    也很護崽,好像把你當成”

    約頓好像陷入了某種回憶當中, 而下麵的話,他並沒有說出口。

    斯諾眨了眨眼, 可是這又有什麽關係呢,現在對於這些已經發生的事情,追根溯源根本就是毫無意義的。

    難不成對方是在拖延時間?

    想到這裏斯諾的左手微微動了動,這個時候要是再過來一批惡魔,那事情可就有些難辦了。

    似乎是又看清了斯諾的想法,約頓搖了搖頭,然後平靜的說道。

    “我說過了,你可以放輕鬆點,孩子,我沒有任何威脅,而且我很快就要死了。

    現在隻是希望能否在一個老人死之前,能讓他多訴說一些心裏話嗎?”

    語氣聽上去有些懇求,斯諾猶豫了幾秒鍾,還是點頭同意了。

    在進入這個墓園之前,周圍的環境他已經用自己的靈視掃了一個遍,沒有發現任何與惡魔有關的可能性和疑點。

    說起來,阿斯特能有這麽一片漂亮的墓園,斯諾要在裏麵占據了九成的功勞。

    畢竟對方的心髒可是他親手打爛的。

    既然如此的話,那麽就多浪費幾分鍾,聽一聽這個白發人的嘮叨也並無不可,權當是他最後的憐憫之情了。

    約頓的確是快要死了,在收到了自己兒子噩耗的時候,他就感覺身體的精力每一天都在下降。

    神靈的光輝似乎也不再青睞他。

    但他從來都不後悔自己曾經的那些舉動,也絕對不認為自己是在叛神。

    在信仰和親情之間,他已經做出了最平衡的抉擇,唯一沒想到的是,他的那個兒子竟然早就已經投入了黑暗的懷抱。

    不過直接擊垮他的,還是阿斯特通過斯諾,最後所傳遞來的那句話。

    “永遠都不會原諒你的。”

    所以,他才想過來看一看,看看自己這個已經被埋進了泥土裏,將近有30年沒見麵的兒子。

    同時,他也希望能在臨死之前做出一些解釋,即便對方已經聽不見了。

    “我們這種人,曾經一心都在信奉著神靈,但可惜,卻連半個字的回應都沒有得到過,盡管如此,我們依然狂熱的堅信著

    哪怕是到現在,我也不曾動搖過自己相信著“神是存在的”這件事情。”

    但是有的時候他們也會懷疑,“神靈”可曾真正的俯視過他們一眼。

    約頓把自己深藍色的眼睛,重新轉向了那個石碑。

    在以前沒有人知道,他隻是從萊茵大地裏掙紮爬出來的一個平民罷了。

    其實一開始他沒打算拋棄妻子離開那裏的,他隻是想出去闖一闖,看看能不能找到一個新的出路。

    然後為這個貧瘠的家,額外增添一些收入罷了。

    僅僅是想要給他那個嗷嗷待哺的孩子,多一些物質上麵的豐滿而已。

    但為什麽他卻會陰差陽錯,一步步的走到了這個位置上麵的?

    或許這就是神靈的青睞?

    約頓早期進入那個神秘的梵蒂岡的時候,他沒有同伴,也沒有支持,隻是一個想要打工賺些錢的普通中年男子。

    可是後來他發現,自己似乎回不去了。

    自從了解到了“聖戰”這個詞之後,他就不得不放棄一些東西。

    慢慢的不知道為什麽,他的位置開始莫名其妙的越來越高。

    而在這一過程中,已經徹底融入了那個環境中的他,已經與那裏有了無法掙脫的糾葛。

    他想要回家的記憶變得的越來越淡,也越來越遙遠。

    主教廳內鬥是很殘酷的,勝者贏家通吃,敗者一無所有。

    但說到底都是為了自己下一步可以邁向教皇的那個位置,與所謂神靈的距離更近一些。

    當然,還有那至高無上的權利。

    就拿當任教皇舉例,真的以為這位所謂的神靈代言人就是幹淨的嗎?

    在主教廳裏,關於對方有這樣一個傳言,和當任教皇同時代的最有力競爭者,就是被上一批次的“黑烏鴉暗殺組”給找機會幹掉的。

    但有的時候這很重要嗎?

    約頓不知道,他就像是被洪流攜裹著一樣,完全無法停住自己走下去的步伐。

    漸漸的他對這些感到厭倦,但卻不能停止。

    直到有一天,一張報紙讓他終於想起來,自己還有一個兒子。

    報紙上的那個年輕人英姿颯爽,神采奕奕。

    他現在叫做阿斯特,是萊茵貴族圈中炙手可熱的人物。

    所以有一天他借著離開梵蒂岡去處理公務,偷偷的跑到那裏看過一眼,但卻發現那孩子過的並不快樂。

    萊茵一如既往的肮髒與腐朽,即便過去了幾十年,這一點也沒有得到改變。

    他也曾偷偷的找人遞過話,希望能和對方見上一麵,但是毫無疑問的被幹淨利落的回絕了。

    因為對方對他根本就是一點印象都沒有,更別說是感情了。

    同時他有感受到,那孩子身上傳出來的恨意與怨憤。

    值得一提的是,負責傳話的那個人,就是被斯諾打飛了腦殼的紅衣主教——阿曼萊奇。

    “我想要彌補和贖罪,哪怕是一點點也好。”

    約頓輕撫著那麵高聳的石碑,哀傷的說道。

    自從那天被回絕了之後,他就一直很痛苦,他找了很多關於那孩子的信息。

    他死去母親和養父,在孤兒院裏麵清苦的童年隱約的,他還察覺到了萊茵王庭的一些肮髒。

    他有所推測,卻不願意相信。

    但是這些隻會讓他埋藏在心底的內疚感,變得越來越沉重。

    或許是因為老了,他正逐漸的回憶起,自己離開那座木屋的本意和初衷。

    而這份回憶也沉重到讓他越來越難以喘息。

    直到有一天,他收到了阿曼萊奇的遞話,雖然這個家夥他一直都很看不起,但在某些情況下,他的作用卻意外的大。

    他一直都想要做點什麽一樣,為自己這個滿懷愧疚的兒子而做點什麽,讓他過的更好,或者是滿足他的某種願望。

    權當是一個內疚的父親,卑微的最後一點自我救贖吧!

    萊茵與貝托那邊的驟變,讓局勢發生了新的變化,也讓他懷揣那個重修與好的幻想,看到了一絲新的曙光。

    但是內鬥老辣的約頓,一眼就看穿了這件事情的背後,一定還有玄機。

    果然在他的有心查探之下,阿斯特的所作所為浮出了水麵。

    當然,事後他才知道,這隻是對方所表現出來的第一層而已。

    可是在當時他覺得這沒什麽大不了的,相反,這是一個難得的機會。

    他可以利用自己在梵蒂岡的權勢和力量,讓自己這邊成為推手,把這個他愧疚頗多的兒子推那個位置。

    所以在梵蒂岡關於對這件事情的行動和決策上,他的確花費了不小的力氣。

    等到事以定局,造好了雙贏的未來之後,哪怕是阿斯特作為罪魁禍首的真相暴露,也將變得無所謂起來。

    所以在關於中央廳背後的情報搜集,還有眼線屏蔽上,他花了相當大的心血去進行操控。

    但是沒想到,阿斯特居然會是千年伯爵的人。

    隻有這一點,隻有這一點他沒有辦法,去找機會改變或者是拯救。

    所以隻能眼睜睜的看著那支“黑烏鴉”出發。

    而自己也因為先前的所作所為接連暴露,而遭到來自中央廳正敵那邊的瘋狂打壓。

    但是這些都已經無所謂了,在得知清道夫出發之後,他曾經求過很多人。

    哪怕讓自己去看最後一眼也好但最終還是被拒絕了,他無法離開這片囚籠。

    所以他隻能選擇偷偷跑出來

    “你是怎麽找機會毒殺那兩個巡邏隊員的?”

    聽了斯諾的疑問,約頓大主教疑惑的眨了眨眼睛。

    “雖然我做了很多錯事,孩子,但是我不會對無辜者下手,我從房子裏麵出來的時候,根本沒有人阻止過我。”

    約頓大主教沒殺人?

    這和之前在那邊發現的可不一樣啊,已經到了這種地步,斯諾不認為約頓還有撒謊的必要。

    知道自己的身份還擅自跑出來,想必他已經做好了最後的心裏準備。

    “那你又是怎麽發現我跟在你後麵的,每一次你都能精準的躲過我的追擊,而且讓我毫無頭緒。

    是有其他人在幫你嗎?”

    斯諾有些不甘心的繼續追問下去,他覺得約頓應該還有幫手才對。

    聽到這裏,對方的臉上竟然浮現出了幾分尷尬的神色。

    “呃其實我覺得自己需要解釋一下。

    雖然我有知道中央廳那邊會派人過來,但是我沒想著逃避,我我隻是迷路了!!!”

    聽了對方這有些尷尬的解釋,斯諾險些兜不住自己的下巴。

    約頓已經離開這片土地太久了,也好些年沒有獨自一人離開過那座大教堂。

    所以當他一個人出行的時候,理所當然的迷路了。

    他搞不清楚方向,也找不準確的路線。

    隻能按照大致的目的地,一邊問一邊磕磕絆絆的尋找著他的目標——阿斯特的墓地。

    但是萊茵城以外的人,少有人會知道這種信息。

    而且最主要的是,他所乘坐的那條船擅自的更改了靠岸的港口,這就讓他更迷茫了。

    所以他隻能一邊走一邊問,知道一個大致的目標,但是卻總會搞錯方向,以至於在一片區域上像個沒頭蒼蠅一樣亂飛。

    這種事情對於一個快要70歲的老頭子來說,實在是有些辛苦了。

    費了九牛二虎之力,不知道繞了多少彎子,他才成功的回到了這座萊茵城。

    不過這也是他一生中唯一一次來到這裏。

    不過,他剛成功的走到了這座墓碑前沒多久,斯諾便趕了過來。

    聽著對方的解釋,斯諾嘴巴險些變成一個收不回來的型。

    自己費盡心思規劃各種路線,預判,計劃,結果他的目標卻告訴他,僅僅隻是迷路了。

    難怪目標走位這麽難判斷?

    “那可真是讓人意外啊!”

    斯諾站在對麵幹巴巴的說道,這個話題到此為止,因為約頓大主教的這番操作會顯得他很蠢。

    “所以,你來到這裏就是為了見他一麵,哪怕願意付出生命的代價?”

    “是的!”

    約頓坦然的說道,他做出這個事情也是基於很多層考慮的。

    比如他的對手們,還有曾經圍繞在他身邊的盟友們,僅僅隻是軟禁怎麽可能讓他們放心。

    到了這一步,想讓他死的人實在是太多了。

    這樣付出自己的生命,也是自我的贖罪吧,但是在此之前,他希望可以見阿特一麵。

    所以他才會選擇跑出來,為的就是讓對方順理成章的把罪名扣到他的身上,有一個理由總歸是會讓事情好處理一點。

    隻不過他沒想到那群人居然更狠,甚至殺掉了外圍的巡邏隊員,隻為了讓他出逃可以掃清障礙。

    一如既往的沉不住氣呀。

    “我做了很多壞事,即便我是站在神靈的這一方,但是對於那些事情,我並不會去詭辯來改變它的性質。”

    約頓越發的坦然起來。

    中央廳所主持的那一批慘絕人寰的實驗,很大一部分,在當初都是由他們所推動的。

    主教們打著神靈的名義,希望可以通過拔苗助長,或者是其他捷徑來贏得這場聖戰。

    但很可惜,除了傷及無辜之外,他們基本一無所獲。

    從那一天開始,約頓就清晰的認識到了,他們手上所沾染著洗不掉的鮮血。

    更別說,還有其他更多的肮髒卑劣的事情。

    而斯諾就是其中之一。

    “黑烏鴉暗殺組”擴選項目,是由魯貝利耶所提出的。

    對方的本意,是清理那些與著千年伯爵有所合作一方的人類。

    但是背地裏,主教廳為首的高級機關們,沒少利用他們幹些肮髒的私活。

    而且在暗殺組人員的培養上,對普通成員也顯得殘忍無比。

    消耗生命的不成熟強化手術,隻是其中最小的一個項目。

    普通的黑烏鴉暗殺成員,很少有能正常活過40歲的。

    而斯諾呢!他還算好一點。

    不過他記得很清楚,第一次殺人的時候,他好像才12歲左右而且那是一次滅門行動。

    “所以說我很抱歉,孩子。”

    這是約頓不知道多少次對他道歉了。

    不過看的出來,在他心裏,斯諾隻是他內心那些愧疚對象,所匯聚起來的一個縮影吧。

    “是我們一手將你推入黑暗的,阿特也是這樣。

    而這份報應終於重新應在了我的身上。

    他的死,我從來都沒有怨恨過你,因為我知道過錯的根源始終都在我的身上,所以我才想著要盡力去彌補

    但最後我卻發現,除了我的生命,我已經一無所有,而這些根本算不上什麽彌補,隻是自我心靈的慰藉罷了。”

    老人低下了頭,他的神色和語氣已經滿是祈求。

    “但是我求求你,求你施舍給我最後一份慈悲。

    在我死之後,可以將我埋在這片土地上嗎,哪怕隻有一點點也好。”

    良久過後,斯諾才沉默的點了點頭。

    老人長長的輸了一口氣,然後靠在石碑上麵,露出了一個解脫般的笑容。

    “對了,孩子,小心一點,關於這場聖戰,我懷疑可能有些不為人知的內幕。”

    我隻找到了,坎貝爾”

    話剛說完,他的手便無力的垂了下去,腦袋也歪到了一旁。

    斯諾看到這一幕,眼神一凝,然後走上前去把放在了他的鼻子下麵輕輕地探了探。

    已經死掉了。

    約頓在說完最後一句話的時候,就徹底喪失了最後的生命氣息,猶如風中的殘燭一樣瞬間熄滅。

    老人就那麽靜靜的靠在他兒子的石碑上麵,就像是睡著了一樣,但對這一步,約頓恐怕早就有所預料了吧。

    沉默了一會之後,斯諾走上前去,從他的手上取下了那枚象征著大主教身份的戒指。

    然後扛起了屍體,朝著一處他印象中的殯儀館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