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三章
字數:5036 加入書籤
康乾的年歲還不足以讓他與老頭共情,雖然接受了身體的記憶,可真實感存在誤差,就好像隔著一條網線刷出來的小視頻,看後除了義憤吐槽,並感覺不到心靈受損。
世上奇葩好多種,一兩個不孝子夾在其中,大約隻能算是極品中的開胃前菜。
他的關注點一直都在自己目前的身體情況,以及剛剛到手的老龍窯上。
看到即擁有,何況是沒人要的廢窯址,目下如果身體不是太糟糕,他壓根不想把目光從老龍窯上移開,能就地起灶住那裏不挪動。
然而實際情況不允許。
且不提身體支撐不住,就從內心上的道德層麵來講,他也得給這具身體一個交待,起碼不能讓人死了都還帶著滿身臭名,和家人的厭棄。
他是可以做到兩耳不聞閑碎語,一心隻管燒龍窯的閉關狀態的,但是老頭的身份天然帶著麻煩,不解決,大概率要被鎖事煩死。
一如那個三拳打不出悶屁,隻會用眼神放射不滿,然後又因為某種矛盾心理,在孝與不孝之間掙紮的康進財,糾結煩悶的將眉頭打成結字,最後還是上了小平頭青年的破拖掛車。
康乾由於不能豎坐,被安排到後廂拖掛上躺著,他的腿被女婿牛丁一抱在懷裏固定住,身體則躺在小平頭事先準備好的幹淨油布上,兩個小的和康招弟上了副駕駛,康進財縮著手蹲在離康乾不遠的車掛尾,又喪又頹。
他的樣子已經不複之前的整潔,屁股及整個後背上粘滿了濕汙的髒泥,兩隻手掌也蹭有不同程度的擦傷,明顯的剛與人幹過仗的樣子。
康乾並不想搭理他。
但小平頭的意思他也懂,有康進財在,其他兩隻螞蚱蹦不遠。
“康爺爺,我直接拉你去縣醫院吧?你這腿和一身的傷,鎮衛生院怕是治不好。”
鎮上人家十鄰九親,老頭康錢的名聲早傳的不堪入耳,小平頭怕老爺子外傷沒看好再被人言語刺激,萬一再想不開往山上跑,他也不能保證還能像今天這麽幸運的一來就找著人。
他這髒汙的小破卡,癟了半邊漆體的車身,都是半夜裏開出來找人陷進山凹子裏弄的。
本來隨著天亮他都已經要放棄了,想著不行還是得回鎮上報個警,結果在進大康村岔路口那裏,聽見一個中年婦女正指使兩個半大小子往康靈山上去,聽那意思是家裏男人半夜上山一直沒回,她擔心男人出事,可家裏摘的新鮮蔬菜要趕著時間往集鎮上送,沒辦法,隻能把找人的活分派給孩子們。
小平頭搖開半截車窗,豎耳聽的時候其實已經認出了說話的女人是誰,等那兩個孩子撒丫子往山上跑的時候,他一腳油門就踩了過去,汽車尾氣噴了那倆孩子一臉,他哼一聲連停都沒停,直接就開到了山腳下。
人有時候就是這樣,擁有的不珍惜,沒有的超羨慕,小平頭在後車鏡裏看著那離遠的兩個小男孩,又氣又恨的咒罵他們不知道惜福。
“康爺爺,你放心,我有帶錢,我臨出門時我奶把家裏的錢都給我揣上了。”
小平頭把車倒過頭,看老頭精神頭不高,懨懨的不吭聲,和之前喊著要去衛生院的神情完全不同,就以為他是在為錢發愁。
康乾確實在發愁,可他愁的不是錢,而是這個小平頭的身份。
他現在的記憶很有意思,跟早年的網頁遊戲似的,出來一個npc,那npc腦袋旁就會有一個氣泡框冒出來,裏麵有人物生平和基本情況介紹,康乾從上了車開始不說話,就是一直在翻小平頭的人生軌跡。
小平頭名叫姚建舟,今年剛二十出頭,與他本身的實際年齡差不過八歲,兩人算是一個年齡段的小夥子,結果他成了爺,人家依然是朝氣篷勃的孫。
這讓康乾心情很複雜,且更叫他心塞的是,這個姚建舟的腦袋上有一條箭頭指向一個名字,萬國朝。
姚建舟,是萬國朝與姚芹的奸生子,換個思路,他就是能製裁萬國朝□□姚芹的直接證據。
而這個萬國朝是何許人呢?
他就是康家老龍窯的幕後買家,也是康乾三叔的嫡嫡親的大舅哥。
為了保住爺爺心血,康乾曾幾次前往萬家,甚至為了能見到萬國朝,守在人家家門口一天兩夜,淋的渾身濕透感冒發燒,也沒換來人家的一個憐憫眼神。
康乾最後護窯身死,萬國朝就是禍首之一,因此,兩人之間是有仇怨在的。
也是因為這個發現,讓他推算出了現在的時間點,竟是無縫銜接的投生到了與自己生前所在世界的一個時間軸上。
隻是人家胎穿嬰孩,不僅白賺幾十年光陰,還有能從頭再來的機會,換到他身上,慘的半截身子入了土,不知道哪天一個病痛來襲,叫他能瞬間嗝屁。
心情能好才怪了。
為了驗證揣測,他終於在姚建舟期待的眼神下開了口,“今天幾號了?”
姚建舟指望他開口,隻是為了確認老頭的精神,見他說話清楚,眼神也還清正,就放了一半心,因為這裏離縣城頗遠,他有點擔心老頭半路會昏,現在見老頭能說能動,也就沒多想老頭問日期的奇怪方式,“今天9號,康爺爺。”
9號,也就是他投窯後的隔天。
賊老天真就半天沒浪費的把他弄到了這裏,一個距離他本家五百多公裏的偏遠小鎮。
等到路遇兩個半大小子,見他們齊齊叫爺喊爸,康乾終於消化了自己有能報仇雪恨的驚喜信息。
一個世界好哇,一個世界兩種身份,wo怕wo?
想通了關竅,就跟打通了任督似的,康乾內心瞬間激動了,就連望向姚建舟的眼神都充滿了長者的慈悲。
好孩子,爺爺一定幫你找到親生父親,叫你當麵問問他的八輩祖宗。
到了這會兒,康乾也終於明白了這具身體的奇妙處,就跟學渣給英語做中文注釋一樣,康老頭大概知道自己年歲大了,有些人和事怕混忘,就特意在腦子裏標注了特別提示,這也就是為什麽他前頭沒在康招弟和康進財頭上看到注解,因為家裏人熟的就跟常用詞一樣,不需要特別記憶法,隻有重要的又沒那麽親近的才會有這特別的記憶關照。
似乎驗證了他的想法,小破卡開出去沒多遠就碰上了兩個小孩崽子,康乾一眼瞟過去,比康進財更快的禿嚕出了兩個名字,“那是小柄和小杌麽?”識人迅速的連臉都不需要看清,隻大概看了個輪廓。
這就是親與不親的區別。
在老頭這裏,大概把親厚與血緣劃等號,於是血親與非血親在心裏就有了兩種標識待遇。
可諷刺異常的,偏偏是被他劃進特別標識的非血親,在他最需要人關懷的時候到了身邊,而那些被他刻進骨子裏疼的跟自己的四肢百骸一樣的親人,卻聽憑他汙言鎖身不聞不問。
難怪康老頭會抑鬱憋悶到不想活。
這換成誰,大概也都會成為化解不了的憤懣。
等車從兩個小孩身邊路過不停的時候,康進財才慢半拍的從頹喪狀態裏抽出來,扒著車框邊沿衝呆望著他們這邊的小孩叫道:“爹送你們爺爺去醫院,你倆趕緊家去,別往山裏跑,昨夜暴雨,山路邊塌了個洞,不安全。”
生動詮釋了什麽叫自己生的自己疼。
康乾沒理他,目光也從兩個孩子身上滑過,因為姚建舟腦袋上還有一條更重要的信息點,就是其母姚芹。
姚芹的名字上畫了一個圈,紅色的重要關照圈,圈外用黑線筆寫了個名字,康進喜,然後小黑字體顯示,姚芹是康進喜的初戀情人。
這本沒有什麽特別,男人結婚之前隻要不是初哥,就必然會有一個曾兩情相悅的初戀,可康乾卻在老頭的心裏體會到了一種名叫愧疚的東西。
這就耐人尋味了。
從姚建舟的表現來看,他明顯是把老頭和與其相依為命的奶奶一起劃拉成了自己人生裏最重要的兩個人,可從老頭康錢這邊來體會,姚建舟是他需要重點補償的對象。
等進了縣醫院,經過掛號,排診,看醫一係列流程下來後,康乾終於從後趕來的長子康進喜的腦袋上理清了這種心理愧疚的由來。
就跟劇情觸發一樣,老頭顯然受良心譴責的厲害,對犯了錯的長子有種恨鐵不成鋼感,幹脆來個眼不見心不煩,將他與姚芹之間的牽扯屏蔽備注在外,隻要看不見兩人中的一個,他就能龜縮著當什麽事也沒有。
算是短暫的給心靈尋求一個可供喘息的餘地,是一個很會給自己排遣煩惱的自我保護者。
“爹,你怎麽上縣醫院來了?咱鎮上的衛生所挺好的,而且你這傷也不重,裹兩天板子就能好,非要花這個冤枉錢幹啥?”
康進喜一開口,康乾就明白了老頭康錢對他失望的原因。
實在是非常想讓人打他一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