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房子總是遮不嚴實，哪怕已經關緊了門窗，冷風還是會從四處漏進來。但相比更多被批的人隻能住牛棚，他們還能在市郊外住幾間土坯房，已經是運氣好。

    幾人中最年輕的小鄭手裏端了碗半米半水的粥走進來，“叔伯，該吃飯了。”而躺在床上生病的正是本家的長輩，鄭老聞言起身，抬眼看眼粥的粘稠程度，猜到眾人可能把米大部分都盛到他的碗裏，推開不願吃。

    小鄭苦口婆心正勸，忽然門外傳來兩聲敲門聲，他有些疑惑又遲疑道“好像有人……我去看看。”

    有同樣打算的，還有住另一屋同樣聽見敲門聲的人，他們謹慎地對視一眼，眉眼間有不知名的畏懼，最後還是選擇出門查看。

    “……萬一是麅子呢，這家夥笨，天氣冷，肯定會下山找吃的，要是能捉到還能當個口糧。”有人樂觀地說道。

    雖然自己也不信。

    門外敲門隻響了三聲，現在早已安安靜靜的，有人深呼吸一口氣，一下子把木門推開，“吱呀……”老舊的木門發出不堪重負的聲音，但門外卻沒有一個人。

    小鄭率先看到了地上放的籃子，他一眼認出籃子裏鋪就的草藥，驚喜喊出聲，“……是曬幹的魚腥草，這草藥清熱，治發熱最好！”

    這時眾人才看到放在一旁的各種東西，年長的麵色微微一變，忙叫人先把東西都拿進屋。

    身後的人看一眼，皆是喜上眉梢，掂量著手裏糧食的分量，拿起就不願鬆手，“……竟然是糧食——”

    “還有油呢……”

    小鄭早就管不了那麽多，抓起一把魚腥草就跑進了廚房，他要熬藥，這下有了魚腥草，他叔伯的病很快就能好了。

    剩下個幾人間主事身份的人，站在門口張望著想知道是誰會在這個時候對他們雪中送碳。

    但下過雪的小路一片泥濘，混著他們自己活動的腳印，根本看不出有旁人的蹤跡，隻能放棄地關門。

    回到屋裏，眾人圍著大體積的米，又有人一樣樣從籃子裏拿出米麵，小瓶油和紅糖，看幾個黃橙橙的橙子在桌子上滾一圈，幾個人更是驚喜。

    “這些足夠我們過冬了！”還能好好的吃一頓，等開春萬物複蘇，他們也不會像現在這麽難熬。

    主事的陳老也看見了大海碗裏盛的葷菜。蔣老太手藝好，黃豆和肉片都熬煮的收了汁，油汪汪的噴香，讓許久沒嚐到肉味的眾人都忍不住肚子咕咕叫起來。

    眾人還看到幾個白淨淨的大包子，雖然是冷的，但不妨礙他們聞著就知道是純肉包子。

    現在外麵一個可不便宜。

    “陳老……”見陳老進來，一個人手裏緊緊抓著一瓶似乎還透著香味的油。

    不止是他，剛剛還歡天喜地的其他人，這時都忍不住安靜下來，沉默地注視著陳老，作為他們之中名望最高的主事人，自然要一切行動聽他的。

    陳老也知道大家肚子裏久沒點葷腥，甚至七尺男兒，臉上都餓出了菜色，以前都是德高望重的人，哪裏受過這種罪。他看了眼堆了一桌子的東西，這些東西加起來價值不低，特別是幾個橙子，能在冬季出來可見珍貴。

    若是以前，大家都不富裕，定是要叫人還回去。

    半晌，陳老忽然歎了口氣，“把肉包子熱一熱，記得給老鄭留一個，剩下的也一人一個大家分了吧。”

    “哎，好！”眾人連忙應聲，中午做飯燒的火還沒滅，他們趕緊跑廚房，手忙腳亂把包子熱上，眼睛看著鍋上不斷撲騰的熱氣，他們不禁露出期盼。

    或許，未來還很光明。

    ……

    午飯後林榭沒有多留，趕著正好過來的公交車，跟售票員熟練買了一張兩角的票，自己留下票根挑了一個剛好可以曬太陽的好位置，一路昏昏沉沉，等提示到了市中心才拍拍臉醒神，起身下車。

    自己走後，林家裏許婉柔發現自己拿走那麽多米麵後，肯定會很生氣，回去再加上她那個姐姐，不定是又給她合計了什麽陷阱鬧騰。

    以前一直都是這樣。

    不過，她也不是傻白甜，更沒興趣跟這對心思九轉十八彎的母女掰扯互扯頭花。

    林榭順著路邊走了一陣，聞到一股子揮之不去的腥膻味，一看竟然是肉聯廠！

    上次帶的兩斤鮮肉差不多都被她包了包子，相比肉，林榭更想要兩根豬大腿骨。

    豬腿骨也就是豬筒骨剁開洗淨後，裏麵放上薑蒜蔥段，再切幾段金黃的玉米，撒點枸杞紅棗，水開後改成小火慢燉，等快出鍋時再灑上鹽，簡直香濃可口，人間美味。

    但進去一看，案上隻剩下大多數人不願意買的瘦肉，豬肝排骨這些。一斤豬肉079元，瘦肉便宜三分錢，但也貴。

    而且看來看去就是沒有大筒骨。

    裏麵拿著抹布正在擦案板的大娘以為這又是一個想要買豬頭肉的人。

    “想買豬頭明天排隊趕早啊，今天豬頭沒有了，賣完了！”她頭也不抬地提聲喊道。

    林榭連忙道“同誌，豬腿骨也沒有了嗎，我想買些回去熬湯。”

    “嘿！”在肉聯廠工作了幾年的李嫂子聞言，停下手中動作，上上下下把林榭打量一番，最後視線落在她白淨的臉上，樂道“小同誌，沒幫家裏買過肉吧？”

    “……？”

    “我說呢！一看就是被捧在手心的嬌嬌女。”但誰叫人長得白淨乖巧呢，李嫂子給人普及知識“除了豬肉，其他的都不用要肉票，豬頭兩毛二一斤，肉多不貴，排骨三毛三，像你說的筒骨，才七分一斤。”

    “過年誰都饞肉，不要肉票又便宜的東西，都是一大清早就賣完了，看見不買都是蠢的，下次想買，早點來排隊！”

    這誰能想到同樣是一頭豬身上的，價格還能差這麽多？

    果然，不管在哪個時代都不能低估群眾的力量，為了能少花錢多吃肉，這個年代沒有家庭不會拚。

    林榭心有戚戚，另要兩斤瘦肉，一斤豬肝，等用繩子係好，給了兩斤的肉票和攏共一塊六角五分錢。

    出來後找個沒人的巷角就把東西放進空間。

    ……

    百貨大樓，林倩怡一眼就看見走進來的人，想到中午回去知道的事，伸手扯扯身邊對象的袖子，陳兵對林倩怡不錯，跟著來到副品糖果區。

    “陳哥，這糖看起來都不錯啊。”

    “喜歡？我帶了糖票，喜歡的話咱們買一斤。”至於多的不可能，現在誰家都是票貴，就他的家境，四處托關係也才弄到六斤糖票。

    五斤和煙酒一起用作過年往來，這一斤還是他媽想起對象林倩怡存在才給他的。

    林倩怡公司過年也發了半斤糖票，隻不過她嘴饞早早吃完。

    一斤也不少，並且林倩怡不相信林榭手裏會有糖票。

    “好啊，謝謝陳哥。”說完，林倩怡好似這才發現旁邊林榭的存在，道“小榭？媽不是說你去看望長輩，怎麽回來這麽快。”

    “回去聽爸說，中午媽暈倒了一次，掐人中才醒過來。一打聽，說是廚房的米麵油少了大半，媽媽還以為是家裏遭了賊一時受驚嚇到了。”林倩怡期期艾艾，“爸後來說是因為你要去看望外公外婆，去廚房拿的。”

    林榭“……”遇見這母女就沒好事兒。

    感覺周圍聽到林倩怡的話，若有若無投過來的視線。

    林榭扯出一個微笑，“啊，我剛知道這件事，還好許姨沒什麽事，姐姐這樣說乍一聽別人還以為許姨是被我氣暈的吧？”

    “可我一共就帶走不到十斤的米，還是早上提前跟許姨報備過的，這事爸也知道，母親走後他幾年都沒去看過外公外婆，說對不起外公外婆，這才多拿了些。才一上午，許姨怎麽忘這麽快啊？”

    別的不說，這段話，林榭說的口齒清晰，抑揚頓挫，頓時周圍若有若無的目光又全部投向林倩怡。

    早上林倩怡出去的早，確實還不知道這一茬。

    她一瞬憋紅了臉“……再怎麽樣，過年的時候，妹妹你把家裏一大半的糧食都送給外婆家，我們自己又吃什麽啊？”

    林榭來驚訝地看林倩怡，說“可是，爸之前還跟我說家裏每個人都有糧食供應每個月都夠吃，我出去工作沒把我的供應寄過去，說是幫我存著。”

    “按照規定，我每個月應該有三十一斤糧，四兩油，我已經工作一年沒回家，一年沒收到月供，應該是都發給家裏，我以為……”

    話還沒說完，頓時被一道聲音打斷。

    “小同誌你別聽你這個姐姐的，才十斤米，連你一個月供應都不夠，她肯定是騙你的。”世上不乏聰明人，何況物資匱乏的年代人們對糧食更加敏感，頓時有個早就聽不下去的大娘在一旁義憤填膺。

    “哪有女婿幾年不去嶽家的，這明顯就是娶了新的忘了舊的，還扣親生女兒的供應，老婆子我半輩子沒見過這麽狠心的爸！”

    林倩怡臉色陡然一白。

    這話雖然沒在點名道姓，但誰聽不出是在指桑罵槐？

    “應該不會，爸說他沒騙我，一直都給我存著呢，謝謝同誌幫我解釋。”等這會兒，林榭慢騰騰地出來幫家人辯解。

    “不用不用，上頭說過，人民群眾就是要互幫互助。”大娘在鄉裏都是出名的潑辣，平時可沒得人誇讚，這會兒得句同誌，頓覺逼格起來了，連連擺手。

    林榭忍住笑，點頭應是。

    這個時候人們，果然都無比的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