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小米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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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窗外蟬鳴陣陣,晏司諾艱難地掀起眼皮,白光一晃,嘴唇翕動,卻終究沒有說出話來。

    太痛了,感覺五髒六腑都被細尖的針紮著,密密麻麻,生生要把她扯得四分五裂開來。

    “醒了?”雷克斯背靠沙發,懶散地耷著眼皮,喉結起伏滾動,一副漫不經心的混不吝模樣。

    如果晏司諾沒看見他布滿血絲的眼和寫著疲倦二字的深陷眼窩,可能真的會認為雷克斯不喜歡薑晚了。

    他煩躁地捋了把頭發,端起桌邊一直備著的熱水,“算了,你別說話。”

    微涼指尖擦過她的耳廓,動作輕似羽毛飄落,雷克斯撩起發絲,綰在她耳後。

    就著雷克斯拿水杯的手,晏司諾小口小口地汲取著水分。

    看著空了的水杯,雷克斯很滿意,又替她掖好被子,像安撫流浪貓咪一樣揉了揉她的腦袋,“再睡會。”

    華佗連夜調配出解藥給她服下,可是晏司諾身體底子太差,無論是藥的起效時間還是副作用都會跟旁人有些許差異。

    小貓咪乖巧順從地點點頭,嘴巴一張一合。

    ‘晚安,雷克斯。’

    晚安,小貓咪。

    夢裏是一望無際的黑暗,一張張青麵獠牙的臉圍著她轉。

    紛亂嘈雜的諷刺謾罵聲如狂風呼嘯源源不斷地灌進她的耳裏,一雙雙沾滿汙穢泥濘如獸爪般的手試圖將她拉進濕冷的海水裏。

    殺人犯的女兒。

    模特圈交際花。

    你怎麽不跟著你爸媽一起去死?

    一根根尖銳的釘子,紮進她的腦子裏。

    最後的最後,她給自己披上最堅硬的無孔不入的盔甲,世界趨向寂靜,唯獨剩她一人。

    客廳裏其他人圍坐成一圈,臉色都好不到哪裏去。

    張飛煩躁地抓了把頭發,“啊,我們怎麽連自己的小妹都保護不好啊。”

    他頭垂得低低的,懊惱至極。

    看雷克斯下樓,修率先開口,問“司諾她怎麽樣了?”

    想到被司諾被曹操救下時淩亂的發絲,起了皺褶的衣裙,在男人寬厚的懷中顯得小小的香軟一團,卻了無生機。

    他摩挲著衣袖下的神風鎞克,想著改天將它交給司諾。

    當年她異能指數算得上是極強,用不上自己這小小神風,如今這神風鎞克也能庇佑她,保護她。

    在某種意義上來說,自己比其他人領先了半截。

    雷克斯點點頭,聲線清冷,“醒了一會,又睡下了。”

    關羽對著曹操拱手道謝,說“這次真是多謝會長了。”

    隻要稍稍一動就扯得他傷口生疼,更疼的是他沒有親自救下司諾,無論是定軍山的那一次,還是這一次。

    縱使他武功算得上是不錯,卻也沒有曹操家財萬貫。

    縱使他一片真心日月可昭,卻次次失言。

    該怎麽做才會是最好?

    要多努力,才能追上她?

    曹操斂著眼,眼中笑意未達眼底,語氣夾雜著藏不住的陰冷,“黃巾賊此番作為,其心可誅。”

    藥物的副作用在晏司諾體內被放大了數十倍,食欲不振,上吐下瀉。

    一日三餐隻能吃流食,嚴重的時候什麽也吃不下。

    “司諾。”

    晏司諾回過頭來,她抿著唇瓣,臉比紙白,一雙杏眸似有水光躍動,眼角眉梢皆是昳麗嬌媚之色,陽光透過樹影斑駁淌在她身上,襯得她膚色近乎透明。

    “二哥。”

    關羽手裏端著碗南瓜小米粥,熱氣升騰,模糊了他們看向彼此的視線。

    這幾日晏司諾的飲食都是關羽在負責,不知什麽時候學來的一手好廚藝,每天變著花樣做出晏司諾喜歡的吃食。

    她接過那碗粥,卻沒了下一步動作。

    清風拂過她的裙邊一角,發絲搖搖曳曳,活生生的謫仙神女。

    晏司諾睨了眼站在自己麵前的關羽。

    明明是個高大俊朗的少年郎,卻處處透著與之並不相稱的用心和細膩。

    沒由來的,很想媽媽。

    她已經快忘了生病被人照顧的感覺了,也快忘了媽媽做的菜,忘了媽媽的模樣。

    快十年了。

    隻記得在那一地雞毛的生活裏,無數個爭吵聲交織的夜晚裏,是媽媽捂住她的耳朵,告訴她,未來一定要開心快樂。

    眼眶驀地紅了,她吸著鼻子,連做了幾個深呼吸,極力壓下喉嚨的酸澀。

    胃裏一陣翻江倒海,晏司諾惡心犯嘔,連忙放下手中的粥,接過關羽找來的袋子兜著。

    一邊哭,一邊吐。

    直到胃裏空空,吐出酸水,甚至是膽汁。

    她扶著長椅的邊緣,頭暈眼花,起身時,頭重腳輕的,差點摔一跤。

    是關羽扶住了她。

    他囁嚅著唇,想說什麽。

    晏司諾能看見他的擔憂和著急。

    “司諾,想哭就哭吧。”

    於是她花近十年築起的堅硬城牆,隨著這句輕聲安慰,土崩瓦解。

    嘴巴一癟,撲進他懷裏。

    巴掌大小的臉埋進他的頸窩裏,少年身上的沐浴露香味漫到她身上,他的體溫環抱著她,四周安靜的隻能聽見她的小聲啜泣。

    晏司諾也說不清楚,自己哭是因為生理上的疼痛,還是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自己處在一個殺機四伏的時代。

    工作的時候,她的身體肌膚都是極為重要的,連磕碰淤青都從未有過。

    如果說第一次被綁架她仍心存僥幸,那這一次黃巾賊喂毒則讓她明白了,自己可以離死亡這麽近,饒是有五虎撐腰,背靠曹操,她的性命也不過渺小低微如螻蟻。

    “我想回家,可以我沒有家了,我好想媽媽……”

    她語無倫次地說道,身體一直在細細顫栗。

    情緒太過激動,她無法自控地重複著最後一句話,最後止於喉嚨一哽,失去了所有聲音。

    關羽一時手足無措,右手滯在半空遲遲不敢落下。

    麵對她,關羽總是沒有辦法。

    “沒關係的,我們都在這裏。”

    他願意把自己的所有給她,把溫暖給她,把溫柔給她。

    把所有的愛給她。

    日複一日,無止無休。

    懷中的人吸了吸鼻子,淚眼婆娑地看了他一眼。

    晏司諾輕輕地掙脫開他的懷抱,下頜還掛著幾滴淚。

    “謝謝你,二哥。”

    她猛吸了一口摻雜著草木清香的濕潤空氣,端起那碗靜置許久的小米粥。

    “粥可能涼了,我拿去熱一熱吧。”

    關羽想要接過碗,卻在手指交疊觸碰的瞬間紅了臉。

    惹得司諾低低笑起來,點點頭,“嗯,我跟你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