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頂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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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上的殷王府裏,燈火通明。

    彈劾張青誌的事情一出,殷王幾日掛在臉上的喜色立馬蕩然無存,他派人不斷四處打探消息,又召集了府裏的幕僚連夜開會,心急如焚。

    白天安孝帝召見了洛王,想必交待了讓洛王去查這件事,那洛王不得往死裏查?

    除了要讓張青誌下台,說不定還想拉著一群人下水。

    殷王頂著一張苦瓜臉,幕僚們同樣臉色沉沉,一排麵帶菜色的苦瓜圍在一盞明亮的燭火麵前默不作聲,大家心裏都有數:蒼蠅不叮無縫的蛋,張青誌自作孽,收場難。

    殷王在屋子裏踱來踱去,他看著前麵一排低下腦袋的人,如同看到了先生講學時下麵一群不會答題的學子,一個個坐得端端正正,偏偏腦子裏空空如也。

    又踱了幾步,他沉不住氣了,扭頭說:“本王養你們不是為了看的,是為了用的,說話啊,一人一句。”

    為首的人自認倒黴,隻好低眉順眼地說:“負責科舉考的官員有那麽多,為什麽隻彈劾張大人一人?”

    有人想表現順著他的話說:“對啊王爺,不能因為張大人是主考官便把責任全推給他。”

    殷王一聽,仿佛抓起了半根救命稻草,他心急上火,喝了一口涼茶,繼續道:“你繼續說。”

    幕僚繼續說:“如果這件事是別人幹的,那張大人不就能脫身了嗎?”

    殷王眼睛一亮:“你的意思是找一個替罪羊?”

    大概是沒心沒肺的殷王說的太過直白,屋子裏一片沉默,無人敢搭話。

    殷王轉身找到自己平日裏最信任的一位幕僚,問:“你怎麽看?”

    “此事最好從長計議,下官恐弄巧成拙。”

    殷王皺著眉頭歎了一口氣:“張青誌好不容易成了禮部尚書,這些年跟在我身後一直為我做事,說一不二,下一個尚書可不一定這麽乖。”

    屋外吹著蕭瑟的夜風,有人喜有人憂,但都忙活到深夜,一夜未眠。

    不出幾日,身為副考官的翰林學士楊朝明也被人彈劾了。

    禦史台和大理寺一道插手,很快將其打入大牢。

    在楊朝明家裏,官員們搜到了他貪汙受賄的鐵證。

    楊朝明家裏有一籃色澤金黃豔麗的橙子,橙子下麵藏著幾根金條和一張簡短的感謝的紙條。

    紙條上未署名,不知是何人所送,楊朝明一家當時看院子裏多了一籃橙子,沒多想,也沒來得及打開看,收下了。

    楊朝明平易近人,博學多才,名滿天下,學生不少,不乏有送東西表達謝意的,此前他一概不收禮,後來實在禁不住大家變著法兒的送他東西,於是隻收一些樸實無華的家鄉特產,貴重的禮物和金銀財寶全部退回。

    沒想到這籃橙子裏竟然藏了金條!

    楊朝明還未來得及打開看,監察的禦史便來了。

    一時間消息四散,眾人又是一陣唏噓。

    楊學士性子溫和,禮賢下士,以才華橫溢聞名於世,平日裏沒有得罪過什麽人,還因博覽群書、滿腹經綸被安孝帝欽點為副考官,他平日裏奉公守法,兩袖清風也是出了名的,因收受賄禮入獄,一坐皆驚。

    慕王府裏,裴詩淮在書房為徐軼整理卷宗,徐軼最近不知從哪兒新弄來了一批書,書架上放不下,需要先把之前看完的書清理出一部分,留出地方放新書。

    裴詩淮在徐軼麵前收斂了不少,他現在如同刀尖舔蜜,鋼絲上起舞,稍不留神就一命嗚呼了。

    楊朝明被抓的事從朝堂中傳來,洛王始料不及,徐軼同樣出乎意料。

    裴詩淮在一旁放書,徐軼道:“聽說了嗎?楊朝明被抓了。”

    裴詩淮轉過了頭:“明顯是殷王搞的鬼,楊學士在讀書人中的人氣之高,王爺可能想象不到。”

    徐軼:“如果楊朝明的真實麵目就是如此呢?”

    裴詩淮笑了笑,拉起自己的眼睛:“有這種可能,說明他是隻老狐狸。”

    徐軼懶得看他,別過了臉:“如果沒有證據表明楊朝明被設計誣陷,張青誌就逃過一劫了是嗎?”

    “是。”裴詩淮點了點頭,“而且大徐還會痛失一名好官。”

    徐軼掀起了眼睫,他的眼珠同黑水晶一般,比墨還濃還黑,但清淩淩的,他像想起了什麽,又問:“洛王那邊有動靜嗎?”

    裴詩淮放下手裏的書冊,麵色並不好看,“洛王隻在乎張青誌能不能倒台,並不關心楊朝明的死活,他們一直找張青誌貪汙受賄的證據,和殷王走的是兩條路。”

    徐軼沒有說話,他隨手撿起一本沒有讀過的書,翻開了第一頁。

    毫無疑問,楊朝明人在家中坐,鍋從天上來,他成了黨爭的犧牲品。

    裴詩淮繼續為徐軼整理書架,裴詩淮不敢偷睡,也不敢偷懶,火速爬上爬下給徐軼整理出來一個全新的書架。

    古人有雲,眼不見心不煩,他麻利的收拾完書房,麻利的滾出去,省得在徐軼麵前礙眼。

    正當裴詩淮忘我的工作,即將大功告成的時候,楊飛進來了。

    匯報小事楊飛不再避著裴詩淮,直接把他當成了自己人。

    “王爺,城北的孫浩被放出來了,但是他——”

    楊飛頓了頓,聲音沉了下去:“他在牢裏被人打殘了。”

    裴詩淮手裏的書十分配合的咚的一聲掉到了地上。

    徐軼看了裴詩淮一眼,停下了手裏的事望向楊飛:“怎麽回事?”

    楊飛:“王爺有所不知,大牢裏魚龍混雜,關了很多地痞無賴,新人進去如果不聽話或者看你好欺負,會受苦頭的。”

    楊飛說的委婉,徐軼和裴詩淮都懂了他的言外之意,裴詩淮猜到楊飛說的孫浩是上次偷藥被送進牢裏的那人。

    他剛想開口,又瞬間閉上了嘴巴。

    言多必失。

    徐軼:“他的傷情怎麽樣?”

    楊飛神情嚴肅:“情況不容樂觀,右腿骨折,不知道以後能不能治好,全家的擔子全在他一人身上,這下別說照顧家人,他自己的一輩子都可能被毀。”

    生活往往像連環套,一環扣著一環,總有人究其一生都在苦難裏循環。

    “錯不至此。”徐軼輕柔的目光逐漸變得冷森森,他將自己的令牌遞給楊飛:“你去處理。”

    楊飛接過令牌,正要領命而去,裴詩淮的腦袋忽然從書堆後麵冒了出來攔住了他。

    “王爺,此事不宜出麵。”

    徐軼一瞬間氣血上湧,被裴詩淮這麽一攔,火氣消散了些。

    此時的確不應再出風頭。

    若楊飛拿自己的令牌給官員施壓,和自己親臨沒什麽區別,如果此事鬧大,在民間和官場廣為流傳,無論結局好壞,免不了為自己又招來一波輿論,吸引炮火。

    楊飛是個性情中人,一聽此事不幹了,令牌要被收回去,他心裏的火隨即冒了起來,一觸即發。

    盡管孫浩犯錯在先,但他接受了律法的審判,律法約束道德,道德不能束縛律法,但孫浩在牢裏受到了非人的待遇,確是飛來橫禍。

    楊飛怒氣衝衝地看了裴詩淮一眼,似是並不想將令牌還給徐軼,他求情道:“王爺,我不是為了孫浩,而是為了那些像孫浩一樣的百姓,可能有的人隻是一時失足,有的人犯了小錯,但卻在牢裏生不如死,牢頭衙役不僅默許這些事情發生,有的甚至參與其中,令人發指!”

    裴詩淮跨過小書堆,經過楊飛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到徐軼麵前,開口道:“王爺,你不能出麵,但你可以讓別人出麵。”

    第二天早朝,朝上因為張青誌的事情爭論不休,洛王的人緊咬不放,大做文章,殷王的人則指責對方證據不足,假公濟私,兩波人吵得不可開交,安孝帝看了頭疼,不攔著也不發話,草草結束了早朝。

    “禦史台的人和大理寺的人,好好查一查,該怎麽辦就怎麽辦,吵什麽。”安孝帝撥弄著手裏的佛珠,“事實勝於雄辯。”

    他朝福山那邊偏了偏頭,福山即刻意會了他的意思,宣了退朝。

    百官們不歡而散,散場後吵得還歡實,徐軼像個透明人,下了朝找到禦史大夫,從人群中把他輕巧的引到了一邊。

    禦史大夫平日裏和徐軼沒有任何交集,盡管自己已經是一把德高望重的老骨頭,仍誠惶誠恐地問徐軼:“王爺找老臣何事?”

    徐軼不卑不亢地說:“我近日出宮,偶然碰到一起本不該發生的事,希望大人可以為百姓做主。”

    禦史大夫趕忙拱手道:“王爺請說,臣義不容辭。”

    徐軼將他請到了沒人的地方,長話短說。

    人間百態,螻蟻難活。

    禦史大夫沉重地點了點頭,他看著徐軼離去的身影,莫名想起了十年前背影單薄的小皇子。

    那時的徐軼神色淡淡,眼神冷漠,話比現在還少,見人總躲。都說小孩兒純真,但他當時根本看不懂小皇子內心所想,直到現在仍窺探不到慕王心裏的邊邊角角。

    不出兩日,大牢裏涉事的官員連同上級全被處理,殷王和洛王忙著鬥智鬥勇,沒功夫關注這些小事,徐軼默不作聲的處理了此事,全身而退。

    徐軼再次見到孫浩的時候,他在孫浩家門外遠遠望著,望見了謝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