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乍現天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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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麵天才剛亮起來。
被阿椿拉起跑到門邊,商蕪問道:“到底發生什麽了?你剛剛說魔兵……”
阿椿拉著她的手一緊,回頭鄭重道:“阿蕪你放心,沒有人能強迫你做你不願意做的事。”
由於阿椿的眼神過於充滿信念感,商蕪一時忘了自己要說什麽。
事情又在她意想不到的時刻往不可預料的方向發展了。
她跟著阿椿逃出殿門,兩棵老桃樹在晨光中靜默如斯。
跑過樹旁,一聲慘叫,商蕪跌倒在地。
“怎麽了?”阿椿忙問。
商蕪疼得抽氣:“腳、腳上動不了。”
阿椿蹲下查看她腳的傷勢,望著阿椿頭頂紫黑交雜的發,商蕪試探問:“你們……是來救我的嗎?”
阿椿埋頭解開她腿上纏繞的綁帶,邊說:“你上次被抓走之後,大家都氣極了,便密謀潛入玲瓏城之策。”
視線拉回到金翅鳥圍攻魔兵陣營,迄今已有三月餘。
第一個月,眾魔狂怒,恨不得當即打下玲瓏城,把魔尊老婆偷出來。
將軍不允,遂作罷。
第二個月,宮中傳來新消息,鳳凰族五公主回來了。
消息由妖族王宮傳出,經城中眾妖之口再傳到城外,那時商蕪與南江月的婚事已是板上釘釘。
眾魔用了一段時間才將營地裏丟失的小妖與妖族五公主對上號。
然後,更怒了。
他們才不管被偷回去的商蕪是五公主,還是什麽新任鳳主,這很重要嗎?根本不!
重要的是,他們魔尊的老婆不但被偷了,現在還要被迫嫁給別的妖怪。
奇恥大辱。
奪妻之仇不共戴天。
魔尊不怒,他們替魔尊怒。
將軍也壓不住了,受不了三天兩頭有人半天在大帳門口拉二胡。
黃鵠看奚琴:你看這咋辦?
奚琴默默無語。
他那時已經和商蕪見過一麵,知道她的處境並非如他們所想。
她還讓他給尊上帶話,讓尊上去喝她的大婚喜酒。
商蕪萬萬沒想到,這句氣話讓奚琴翻來覆去咂摸幾天,竟變成一句不可明說的求救信號。
奚琴問黃鵠:“若是你與一人神魂與共,後又被你家人捉回去,讓你同他人成親……”
黃鵠:“我沒有家人。”
“我是說如果。”
黃鵠:“無人可強迫我與他人交合。”
奚琴深覺跟黃鵠聊這件事是個錯誤。但他沒旁人可聊。
他不死心又問:“你會讓與你神魂與共之人來你大婚宴席上,喝你同他人的喜酒麽?”
黃鵠暗紅的眼珠子看了他兩秒。
“如果我讓他來,那我是想讓他帶著我的命走。”
神魂與共,意在兩處神魂水乳交融,一魂一共,一共終生。
同悲同喜,同思同感,同痛同怒。
成不了永世佳侶,便是萬年怨偶。
奚琴悟了。
鳳凰高傲且忠誠,族內決不允許與異族私通。
商蕪是這樣的身份,與魔尊又是這樣的關係。
難怪她會說出這種話。
妖族在意什麽血脈同族,魔族不在乎。
魔人隻知道守好自己的東西,自己的別人不能搶,想搶的管你是誰的。
昏暗天幕落下遙遠山廓的暗影,那是鳳凰族老巢,鳳窩山。
奚琴深知,魔族與妖族一戰不可免,隻是缺一把昭告五界義正言辭的火。
如今,火來了。
在妖族上下忙著籌備五公主與南江氏的大婚慶典時,放鬆的防備迎來了計劃周密的魔兵。
魔族修五行,數不清的土修耗費月餘鑽山鑿地,鑽通了鳳窩山側高山大湖的堤壩,鑿出一道從城外直達王宮正中禮殿的通道。
妖族在魔族麵前不堪一擊。
說起魔族的計劃,阿椿話裏幾分得意。
商蕪聽傻了。
“鑿穿堤壩是要做什麽?”
阿椿說:“待到日升之時,土修施術使堤壩土崩瓦解,萬頃水灌,到那時,不費一兵一卒便可將玲瓏城收入囊中。”
她拆掉束縛住商蕪的彩色綁腿,變出一雙輕便的布鞋。
“腿沒受傷,快換上這雙鞋,我們去找黃鵠將軍吧!”
“好。”
商蕪接過阿椿遞給她的鞋。
阿椿轉身向前,雙目睜大,倒地,商蕪接住她。
她把阿椿安置在寢宮的床上。
走出幾步,不放心,又回來給她加了道保護罩。
心裏說了聲對不起,商蕪化身從窗外飛出,直上鳳窩山。
阿椿對她全無防備,什麽都跟她說了。
商蕪相信她說的是真話,正因為是真話,她才覺得不可思議。
怎麽會,怎麽可能,怎麽可以。
金鳳逆著大風一路向山巔。
日升之時。
日升的速度比金鳳展翅的速度快得多,幾乎與金鳳落於山崖石上同時,旭日升至半空。
隻聽見轟隆一聲,腳下土石震動。
天地閘門大開,地摧山崩。
商蕪見過那個湖。
水波平靜,湖水是深淺分明的藍,嵌在鳳窩群山間,如同一塊藍玉被翠綠擁著。
商蕪沒有關心過那個湖的名字。
山間環流的溪水來自那個湖,城外垂釣的河水來自那個湖。
她從不知道那個湖泊裏貯存了那麽多湖水。
圍湖的堤岸崩裂,湖水騰湧而下,山間草樹全折。
湖水湧入清晨將醒的玲瓏城。
商蕪站在山崖邊,看著玲瓏城被淹沒。
隻有濤吼。
直到所有房頂被吞沒,玲瓏城成了一片汪洋,隻餘城北高地的妖族王宮,汪洋裏飄搖,好似一片孤舟。
商蕪以為自己在看一場身臨其境的c動畫,一切發生得太快,她身上甚至還穿著早上剛換的玄色婚服。
“不……是……吧……”
商蕪緩緩張大嘴,喝到一口冰涼的山風。
仿佛旁觀了創世紀的那場突如其來的洪災。
可沒有諾亞,造不了方舟。
她現在應該做什麽?
如果這是一個燃情熱血片,她應該馬上去拯救她的妖族子民。
如果這是一個末日災難片,她應該迅速思考在魔造災害發生時如何活下去。
可惜都不是。
商蕪在山頂大石頭上站了一會兒,坐下,抱腿,長久地發起呆。
山洪還在繼續。
湖裏的水好像傾泄不盡,混入泥土,渾濁的黃。
現在應該做什麽?
她望向汪洋裏的那片孤舟。
商蕪回到妖族王宮。
宮中空無一人,她踩著一地靜寂去了禮殿。
殿外空地上的那棵大樹,自中間被劈成兩半,深紅的樹液順著撕裂的樹幹流出,像血。
商蕪聞見空氣裏深深的木腥味。
禮殿兩側靈燈滅了大半,剩下的靈燈紅焰微弱,瑟縮顫動著。
有人腰纏青鋒劍,站在熄滅的靈燈前查看。
“其他人呢?”
奚琴回頭,陰暗的殿落裏不知何時多出一人。
玄色衣袍,披頭散發,麵白如紙。
他錯愕:“阿椿不是去找你了麽?”
“我見到她了,”商蕪說,“她對我說了魔族的計劃。”
奚琴說:“如你所見。”
他在陳述。
商蕪確認從他的眼裏沒有看到任何要向她解釋的意思。
他隻是在陳述。
她好像明白了。
“如果沒有我的存在,玲瓏城……”
“計劃依然如此。”奚琴說。
商蕪微愣,點頭:“原來我不是原因。”
這句話奚琴沒聽懂。
商蕪問:“那些妖族呢?”
“大部分死了,有些被抓,有些逃了。”
奚琴確認這位妖族五公主的表情裏沒有絲毫悲傷震怒。
等了等,商蕪沒有更多的問題,奚琴遂決定帶她離開。
“我不能走。”商蕪說。
她看著他的眼睛,“我需要一個解釋。”
什麽解釋?
話還沒問,商蕪扯了扯寬大的袖子,說:“你看,我身上還穿著妖族的婚服呢,今天本來是我大婚的日子。”
“我想見我未婚的婿郎一麵。”
整座妖族王宮被悄無聲息包抄,逃了一些,殺了一些,剩下的都被扣在新鑿的地牢裏。
沒看到商延玉,姓南江的也不在,幾個厲害的長老也沒有被抓。
妖族沒她想得不堪一擊。
不知為何,商蕪暗自鬆了口氣。
“南江月逃了。”奚琴說。
商蕪視線掃過牢裏熟悉或陌生的臉,一雙眼睛將她瞧住。
胡婆背靠牆,嘴邊叼著煙,頭頂上依然是早上那朵紅山茶。
她跟商蕪四目相對,商蕪下意識心虛,胡婆卻笑了:“五公主可還好?”
商蕪:“你們……”
牢裏一雙雙眼睛看著她,鶯鶯燕燕默默坐在角落,宮中遇見過的小侍在摳手指,邊上還有一人用恨毒了的眼光瞪著她。
商羽。
“商五,”商羽咬牙切齒,“你定會被神靈俱滅挫骨揚灰。”
商蕪想說這一切她並不知情。
怕是說出來也沒人信。
她閉上嘴,接受這句狠毒的贈禮。
胡婆是最淡定的,淡定到一口一口均勻吐著煙,潮濕的牢房裏氤氳著溫香。
“牢裏的人會被怎麽處置?”商蕪問。
奚琴答:“且聽尊上安排。”
“姬汜在哪?”商蕪說。
他是源頭,是一切存在的理由。
他們神魂互通,五感交融,第一次,商蕪主動拆除隔牆。
慢慢的,金焰纏上冰涼的銀蓮,先是感到冷,然後是痛,漫徹血脈的痛。
左心口一陣猛縮,商蕪抓著衣服喘息。
玄色衣袍完好,沒有傷口血跡,但她知道,那裏被刺穿了。
姬汜垂眸,望著沒入左心房的匕首。
又一次。
“你忘了,”他說,“我的心早就被你剜去了,如今那裏是空的。”
那隻瑩白修長的手沒有絲毫停頓,抽出匕首再度刺入。
女子嘴角斜著,有笑。
“疼不疼?沒心也是會疼的吧?阿九,你不是最怕疼了麽?”
她不顧及掐著她脖子的手一再用力,眼前人淡漠的表情沒有絲毫變化。
喉嚨格格響,她笑得越來越大。
“姬汜!”
山洞回音石破天驚。
天光處,一角玄色衣袍。
乍見一眼,魔尊手鬆了瞬,將要落地的人頭逃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