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畸零人(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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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地下廊道。

    周閻一直在前行。

    整整一個小時過去,觀眾們或多或少是吐槽膩味了。

    沒有解說;沒有對話;沒有打鬥;甚至連呼吸聲都聽不見。

    周閻實在過於寂靜。沒有多少人能受得了這樣無聊的視頻。

    直播間裏一片昏昏欲睡。

    於是,便連周閻的幾次停頓、標記、打點,全然沒人放在眼裏。

    就在這時,腳下劇烈的震感突然傳來!

    頭頂上的一縱廊道燈在瞬間陷入了短路,下一秒,爆炸的聲波轟然來至、黑暗籠罩之前,甲烷/空氣的鏈式反應席卷,一下子生成令人聞風喪膽的□□(特種煙):

    “轟隆隆————”

    翻天覆地,措手不及。

    以上,僅僅是一秒之內發生的事,電信號到達外星球需要時間,整整八秒鍾過後,最靠近地球的月星上的觀眾率先反應過去!

    意外已在肉眼之下發生。

    而直播屏幕呢?

    早已陷入一片漆黑的死寂。

    耳鳴。

    目眩神迷的混音。

    腦中,是一冗串噪點的盤旋,內心卻同時鬆了一口氣。

    周閻很高興。

    現在,他確定了唯一一件重要的事情:

    雪露的蘇醒完全是假消息,隻是為了引誘他上當的幌子。

    而鐵幕他們此番前來,正是為了索他的命的!

    甕中捉鱉的好戲碼才剛剛開始。

    有人或許會好奇,如此遙遙無期的防空洞究竟通向何方?

    但事實上,這一整座橫跨幾十公裏長的無邊建築,就是量子計算機!

    超過了整個上海市的直徑,蛛網一般的能量束支持著整個人工智能的核心,天頂之上,一排排整齊並行的紅點正正閃爍,不斷發出喃喃的嘀噠聲。

    正是地球上現存最大的機器遺址群,也曾是世界上最複雜最精密的光量子加速係統,用作人工加速電磁波,達到接近光速,再朝宇宙之中發射出去。

    你說,它是一座現代戰爭的炮台也毫不為過。

    如今,周閻的目的隻剩下一個——逃出這裏。

    霧影中的巨狼,灰綠豎瞳幽閃,身影隱秘於黑暗之中。

    ……

    走入了黑暗空間的一處支點。

    破舊的指揮台內,滿地亂線交錯,這些線紮原本是用管道固定在指揮室的天花板上,如今,年久失修,如古樹散落的根係一般,盤根錯節。

    整理並連接這些交錯複雜的線路,下一刻,碩大空間之內,一塊小小的顯示屏被激活。

    兩百年前的理安國係統采用的依舊是周閻熟悉的編程語言,唯一不同的,鍵盤的模式早已超出了認知,甚至現狀也讓人無從下手,猶如看見了兩千年前的木牘竹簡。

    研究了近一個小時後,不見成效,周閻轉移了注意力。

    這一刻,周閻注意到指揮室內,一個被亂線遮掩的昏暗邊角。

    撥開混亂的線紮,就在踏出密密麻麻的“蛛網絲窩”的那一刻,腳下一聲脆響。

    低眸望去。

    看見了泥濘的地麵之上,堆疊著奇怪質地的細碎顆粒。

    周閻拾起了一塊。

    漆黑的固體,猶如竹炭一般光潔,但他知道,這是降解了差不多人類的骨骼,精美如藝術品,隻有在濕度極高的爛泥中才能碳化成這般效果。

    再目測這些石粒散落的範圍,周閻判斷到,這裏,當年應該死了十數人不止。

    果不其然,之後,周閻又在泥濘中看見了幾塊金色徽章閃爍的邊角。

    猶如群星被汙濁埋沒。

    曆史上的理安國瓦解於和平演變,人心渙散,但為何會有大量軍官屍體堆積在此處?

    而且無人收屍,或許,理安國真正崩潰的原因並沒有曆史上書寫的如此簡單。

    抹去這台形如巨型氣缸般機器膠囊倉上的厚重灰塵,周閻雖然沒有打過遊戲,但也能猜測出,這台相貌並不美觀的笨拙機器,正是最初的原版“孿生營”。

    看見拉杆的旁邊刻著一個往生極樂的符號,淩亂的刀痕,有種視死如歸的趕腳。

    周閻沒有猶豫,直接拉下了啟動杆。

    下一刻,光芒閃爍,孿生營通電運轉。

    四周的黑暗瞬間消失,腳下的地麵如同複活了一般,由一個圓點擴大為一個十米直徑的黑色巨圓盤。

    投影燈下,仿佛一個靈魂拷問台。

    下一秒,在地平線的盡頭,一束□□般的紅光迅速朝他襲來,與此同時,天空中閃爍著大量的警告信號!

    密集如蜜蜂鋪麵。

    周閻看了一眼。

    等待十秒鍾後,紅光與警告依舊繼續閃爍,並沒有進一步攻擊的跡象。

    周閻現在可以確認,他眼前這些超過上萬條的彈窗警告,隻是一個個經年失修的巨大風險漏洞。

    兩百年的光景,整整積累了上萬個補丁,任何程序員見了都要當場發瘋,但周閻可不是過來給這台“年事已高”的服役計算機添磚加瓦的,恰恰相反,他是要徹底摧毀孿生營!

    但就算是毀滅,也要講一個先來後到。

    朝天空中一抬起手,上萬個補丁猶如見到媽媽歸來的小燕子,一般紛紛朝他的手邊聚攏。

    擁擠著,打搶著,爭先恐後的期待他的修補,想要變成真正自由的小雲鶯飛走。

    周閻狠心無視了它們,朝一個具體的方位走去。

    大概走了百米。

    撥燕見霧,終於來到了相對幹淨的界麵,奇跡的是,竟然沒有遇到任何身份驗證的解鎖,就順利的進入了這個操作頁麵的核心。

    這一刻,不用再管什麽七零八落的鍵盤與繁瑣晦澀的外文,周閻開始手動調出計算機後台,以管理員身份進入。

    方才,從地麵下來之時,周閻注意到電梯按鍵縫隙中的小細節。

    就在這樣一個不起眼的小王國裏,生長著某類欣欣向榮的藻類生物。

    十分微小,幾乎如蝦米身上依附的綠裙一般。

    他用指甲撬下來一小塊,近距離觀察,確定正是藍藻。

    眾所周知,藍藻和根瘤菌一樣,擁有固氮的技能,將單質氮轉化為化合態氮,再滲透到土壤與植物之中,造福眾生。

    除此之外,周閻還注意到。

    在十八個電梯按鍵間,唯有第四層的按鍵處,字號模糊不清。

    仿佛被人糊上了膠水,再用鏟子刮平一般,粗糙、幹燥,就像勞動人民手上覆蓋指紋的老繭,不是風化侵蝕能留下的痕跡。

    唯有從事化學工作的人能知曉的生活經驗。

    運輸化學物質的工作人員,必須佩戴特殊的低溫手套。

    這種手套在遇到極低溫度時,表麵的膠體就容易破碎、脫落,再遇到高溫,就會粘連在一起,如石油一般,極其難以去處。

    周閻得出同樣的結論。

    就在他的頭頂之上,存放著存儲著重達萬噸的液氮!

    這些液氮是用來替量子計算機降溫用的。

    計算機運轉時,核心區域會產生足以融化鐵水的熱能,任何人靠近機房,都會被瞬間氣化蒸發,和掉入鍋爐一樣的危險。

    擁有這些化學武器的加持。

    摧毀這裏,毫無難度。

    利用磁場重聯,短時間內釋放巨大的能量,高能的放電現象會在一瞬間重現,產生數萬億度的高溫。

    要知道太陽的中心溫度也就1600萬k。

    但他並非真要創造太陽內核十倍的溫度,隻需要一億攝氏度就足夠了(相當於1000萬噸核彈爆炸中心爆點的溫度),讓鋼鐵從固態瞬間氣化!

    再添加一點點藝術性的修飾。

    他要把粒子當做點火器,利用液氮受熱膨脹產生的巨大爆炸,衝出這厚達百米的土層“墓地”。

    簡直像坐在煙花火箭筒上一般。

    完美。

    掙紮在真理道路上的死亡之旅,就是這般迷人。

    設置好一切變量與函數。

    周閻又點開了定時器,設定時間為90,過程中,他一直十分細致的顧及眼前,眼皮都沒跳一下,絲毫不害怕自己因意外事故而掉入冰火旋渦。

    手動輸入的病毒自毀程序,載入欄在這一刻跳到眼前。

    1%、2%……就在要來到百分之百的那一刻。

    一個腳步聲踩在了他的頁麵之上,一時間,黑盤上的模擬重力發生輕微的偏轉,猶如轉經筒的轉輪一般,渡到勢力的盡頭。

    回眸望去。

    看見一個混沌的白影。

    是一個幽靈。

    虛化的人形看不清相貌,隻知道是個類似“聖誕老人”大胡子的老者,手上還舉著一根深色的拐杖。

    防火牆?

    還是人工智能的虛擬□□?

    對於他這樣的意外闖入者,在孿生營中遇見任何意外都毫無意外,甚至,就算上帝出現在他麵前,他也不會眨眼。

    或許說,他的本身存在就是一個最危險的bu,係統可不是活人,撞見他的那一刻,唯有驅逐或抹殺。

    但就在周閻準備召喚腦域時,這位人工智能忽然抬起手,朝他比了一個“三”的手勢。

    〔是印度人嗎?〕

    周閻遲疑了一秒,下意識點了下頭。

    或許是沒料到周閻會回禮,人工智能明顯停頓了一下,之後,又當著周閻的麵,緩緩舉起右手的拐杖,無聲朝著遠天一指。

    視線一閃。

    再一睜眼,一道白影透過孿生營弧形的光麵,折射在牆壁的電鍍板上,反光穿過周閻血色的瞳眸。

    他迅速反應了過來。

    “芬裏爾!你在嗎?我們來救你了!”

    鐵幕的呼喊聲透過冰冷的寒幕,從外界傳來。

    沒想到,都到這個時候了,這群賊喊捉賊的貪狼還在玩司馬取印的戲碼。

    正要踏出膠囊艙門之際,他退回一步,推上拉杆。

    隨手關燈,是好習慣。

    下一刻拎起槍箱,悄聲潛入一根立柱的陰影之後。

    從大腿的束帶上取出槍支,周閻稍加停頓,與無人機交匯的那一瞬間,朝著指揮室的相反方向跑去。

    方才一路上,研究這座古老建築的土力學地基時,他發現了通向上層的應急通道。

    現在,他要把鐵幕眾人的視線吸引到上層,然後在一個小時之內完成液氮裝配工作。

    就在這時,快速移動的白色光柱再次出現在不遠處的廊道前。

    攔截了他的前路。

    看來,鐵幕安排的機器人幫手還不止一個。

    周閻利落的掏槍射擊,又從槍箱中取出了炮筒,發射。

    火光爆發的一瞬間,周閻衝出了重圍,朝上層通道跑去,來到“コ”字型的拐點處,關鍵之刻,一陣暈眩!

    眼前出現黑斑點點,是多日以來的重度失血加疲憊過度導致的。

    周閻瞬間臉色煞白,從十米樓梯處滾落在地。

    豆大的冷汗滾滾冒出,他再一次聽見了幻音。

    “咚——咚咚——咚——”

    “哥哥……哥哥……救我……”

    薩滿鼓的聲音就在頭頂,妹妹的呼喊聲無限貼近,一幀一幀的畫麵就要跳到眼前,周閻直接朝自己的左臂開了一槍。

    延遲的三秒鍾,紛至遝來的陣痛在席卷了神經,終於甩開了這些擾人的幻覺。

    再度睜眼之刻,巨大的陰影已經來到他的背後。

    霎時,轉身,舉槍——無法聚焦的視線,地平線的盡頭晃動的鋼筋水泥,是無法撼動的坐標係。

    led燈彌散的熒光餘暉之下,隱約看見一個拋物麵的輪廓。

    多麽熟悉。

    封閉靜止的空間裏,依稀感受到屬於生命的呼吸頻率,或是,正在和他說話……?

    還有什麽可能?已經沒法再思考,這些印刻在腦海中一萬次,一億次的效應,舍棄所有,不求結果,隻為印證一個虛無縹緲的軌跡。

    放下手中的槍支與武器,緩緩站起:

    “普賽克。”

    那一刻,桀驁的眉眼如流動的冰川一般,瞬間融化,這種表情,若放在鄺寧的眼裏或許叫做石破天驚,星辰跌落凡境,溫柔得令人發指。

    “是你嗎?”

    十八歲那一年,遇見靈魂,遇見生命的奇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