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無暇赴死(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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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從小身材矮小,在學校時經常被同學嘲笑,後來,到了社會上依舊如此。”
一米六的個頭,放在平均身高一米八五的未來世界,確實和侏儒無異。
一路上他們談到很多,主要是三隻狼人聽少女一人訴說。
“後來,我通過共享平台認識了一個朋友,我們從來沒有見過麵,一直是在線上交流。”
“但她很了解我……恩,就是,感覺像是世界上另一個自己一樣,她總能說出我內心真正所想,幫我指點迷津,不知不覺,我們成為親密無間的鐵黨。”
回憶起平生第一次靠自己掙的錢,買了一台錄像機。
在共享世界,並不意味著所有人從一開始就能享受到這個闊餘世界的絕佳產品。
一無所有的社會新人不可能一夜之間就住上頂級社區的豪華住宅,所以,還是要從最基本的交換開始。
努力工作,努力掙錢,用積攢許久的工資購買了內心相中已久的產品,然後,等待產品寄上門的第一刻,竟然不是為了自己享用,而是把它捐贈出去!
這種精神,放在當代人眼中或許是不可思議,但到了27世紀,竟成為絕大多數公民的快樂,以及獲得感的最大源泉。
每一件共享商品,都猶如自己親手養大的孩子,每一個共享父母的究極使命,就是把一個又一個的孩子送上社會,獲得別人的認可。
在這樣的環境下,所有人都在拚命創造價值。
拚命的共享,拚命的交換,按理說,依照這樣的社會機製,世界上沒有窮人,而且,每個人都能體驗到最新產品的新鮮感,衣服,穿的,用的,一輩子不重複不重樣,邊際效應無限擴大,皆大歡喜。
但是,就在某一天,在這個世界上,有極少一部分人忽然發現:他們沒有通過共享,獲得一丁點的好處,哪怕是最不缺的錢。
理想被私利腐蝕。
於是乎,這一年,爆發了世界上最大的金融革命,由此造成了世界上最大的信貸危機,一度使世界政府瀕臨破財倒閉。
這些位高權重者則乘機抱團重組,修改了憲法,從此,將共享社會劃歸為五個等級。
五個等級,每個層級的共享者能享受的服務範圍與產品品質都截然不同。
高層精英之間能隨意的共享特權、土地、合約、一切社會資源,宛若一個共同體的多細胞胖子,而越是下層,能共享的範圍就越發狹窄、單一。
從此,世界上隻剩下兩個階級——
真正一無所有的有閑階級(teleiure),以及一體式的官僚階級(買辦)。
這群精英又創造了一套獨特的評分機製,複活了七百年來的社會運作規律——
給每一個初出社會的新共享者打分排名。
所有評分皆來自用戶的客觀評價。共享出去事物的分數,疊加累計,總分越高,越能獲得顧客的信賴與追捧。
一開始,所有人都是下層共享者,水平青黃不接,但隨著分數的積累,一些優質者漸漸脫穎而出。
就這樣,不斷的開創新天地,隨著每一次層級的跨越,共享者都能享受到極致的生驗帶來的升級。
仿佛世界之窗朝他開啟。
與此同時,上層能享受下層一切福利,但下層卻無法觸及上層的半抹斜陽,這種優越感也取悅了這座共享金字塔的大部分用戶。
每一個層級之間,存在嚴重的鄙視鏈,其中,長得最好看,說話最好聽,名氣最響亮的活躍者,成為社區明星。
共享界也有名人效應,往往是越出名就越容易,越容易便越出名,順風順水,以為自己無所不能。
“一開始我也做得不錯,獲得了一些粉絲和關注。”
少女的眼中已經沒有那種強裝體麵的任性:
“而我這朋友更加厲害,她擅長製作軟件,所以經常獲得王炸用戶的大段好評,她教會我很多博得用戶好感的技巧與經驗,甚至是大數據算法的鑽空子規律,我們兩個越做越好,甚至登上了期刊專欄,我一直以能和她成為朋友為傲。”
“但就在一年前的某一天……她把忽然我拉黑刪除。”
“從此再也沒有出現在我的麵前,然後……我就接到了一個陌生客戶的來電。”
那一刻才得知,本著“好物就要拿出來共享”的共享精神,歐若拉被自己最好的朋友共享了出去。
十年的友誼,值多少積分?這個數字或許隻有歐若拉自己心裏清楚。
“我知道她沒有錯,沒有錯……我能夠被共享出去,證明我有價值,我有特點,我能逗別人開心,不是嗎?”
歐若拉苦笑著,朝著兩隻巨狼的方向望去:
“但是……我的心態可能有些問題,我漸漸變得笑不出來,你知道,世界很現實,無法微笑甚至比死亡還要殘酷。”
野心,誰都擁有,失落的,是無法放下的自己,又因為做不出違心的微笑,隻能被無情的貫上態度不好的差評。
找工作時被惡語相向,遇到刁鑽顧客窮追不舍,不斷的扣分,不斷的扣分:
“他們都在進步,隻有我還停留在原地……身為商品的方麵,我做人絕對是失敗的,所以,我隻能鍛煉我自己。”
“一開始我來到遊戲世界,因為我不敢在現實世界找真人鍛煉,朋友都是共享的,我害怕他們會給我差評……但不知不覺,遊戲浪費了我太多時間,等我反應過來時,我已經窮得,隻剩下遊戲。”
共享世界第五層,在這裏,除了最普通的生活產品,能夠被免費共享的精神食糧,隻剩下遊戲id。
可憐的歐若拉,沒有朋友,沒有價值,人生隻剩下遊戲。
“關於蟲鬼,其實,我也不是不爽,我隻是聽說,被蜘蛛咬了就會變成蜘蛛人……”
少女忽然神秘兮兮道:
“你看過《變形記》嗎?如果哪一天,我變成了一隻蟲子,我想都不敢想,到時候所有人都會厭棄我,我會變得一文不值,甚至,我的遺產他們都不願意觸碰一下,因為那裏爬過密密麻麻的蟲子。”
“我要克服它們!克服這道心理障礙……回到現實社會中去……成為真正的自己。”
歐若拉的聲音越來越小,漸漸的,變得隻有自己才能聽見。
從小到大都被教育,到了一定年齡就要做一定的事,人生每個階段應該緊密齧合。
不然呢?
這種思考戛然而止,下一刻,少女微笑著朝周閻望來,仿佛一刻都不能停止說話:
“謝謝你,陌生人,願意聽我說這麽多,這個世界好奇怪,好像隻有在遊戲裏才能成為真正的自己,這些話我在現實中絕對不會告訴別人,你願意聽我說這麽多廢話還不打斷我,已經是我最大的榮幸。”
這時候,右方的白狼忽然走到了少女的身邊:
“這不是你的錯。”
“會說話!?”歐若拉驚訝的捂住嘴巴。
抬眸,朝上方青年確認之時,卻看見一雙琥珀色的笑眸,有什麽轉變,仿佛和一開始截然不同了。
焦慮不安的疏離感,化作溫善可親的自信,磷火一般的溫度,仿佛這才是這位流浪者原真的自己。
“我曾經也認識一個和你一樣的少年,越是危險越是燦笑,把自己的內心真實想法包裹得嚴嚴實實,不願和我說一句真心話。”
回憶起第一次見到那個偽裝成少年的夜蛾,以及最後一次朝他貼近的笑容,周閻摸了摸自己的下唇,恢複了神貌中的心軟一麵。
無奈一聲歎息:
“但是,虛假的言語或許能換得一切,虛假的笑容隻能傷害自己。”
呆滯的站在原地,青年抗上槍箱,繼續前行,黑狼路過少女之時,悍然瞪了一眼,提示道:
“總之,小心這款遊戲。”
偷偷摸掉眼角的淚水,望著遠方的狼耳朵:
〔這個設定也太可愛吧。。。〕
追逐而上,一路上,歐若拉都在偷偷觀察著兩隻毛茸茸的巨狼,說實話,她隻在博物館裏見過狼的標本,以及錄像,沒想到近距離觀察,竟然這麽可愛:
“他們叫什麽名字?”
歐若拉忍不住的問道。
“proto”
“type”
黑白狼自己回答道。
“珀兔和忒特!你們是兄弟嗎?”
黑狼盯著白狼的尾巴,不屑道:
“我可比他大多了。”
“對對對,你也就這點比得過我。”
proto瀟灑的聲音從前方傳來。
歐若拉燦然一笑,抬眸,又朝周閻望去:
“你之前說的少年,他,也是你的朋友嗎?”
“不是。”
白狼偷瞄了身後二人一眼,又望一眼黯然傷神的黑狼,目光中仿佛在說:你看走眼啦。
“它把我當做是死敵,因為職業歧視的存在。”
“但它又總是忍不住的朝我靠近,因為我身上擁有吸引它的氣息。”
〔哇哦,這就是傳說中的反差萌?〕歐若拉握緊自己的小心髒,典型的職場歡喜冤家:
“那你呢?”
歐若拉眨眨紫眸,興奮的問道。
“我……”
周閻剛要開口,就在這時。
“芬裏爾!——”
一聲暴戾的粗吼從村口傳來,鐵幕疾步朝黑衣青年走來:
“是你?哈哈!是你對量子計算機做了手腳!?我早該知道是這樣!哈哈哈,還真是低估了你的能力,這種程度的陷阱你都想得到,哈哈哈哈,降維打擊,我輸得心服口服。”
本以為自己必死無疑的鐵幕,撞見周閻的這一刻,這個執著的掮客在異度世界裏瘋狂的爆笑。
“芬裏爾!哇瑟,我猜對了!你果然是叫芬裏爾。”
歐若拉朝空中興奮的打了一個響指,走到了二人之前:
“滅世之狼這個設定簡直酷斃了。”
這一刻,歐若拉並沒有認出芬裏爾的現實冠名人,畢竟她從不關注一群大老爺們的荒野求生直播頻道,也不喜歡政治:
“話說,這人是誰?你另一個……你朋友?”
“地獄路窄。”
恢複冷靜後,老掮客又擺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態,依舊死性不改:
“芬裏爾,來談判吧。”
“既然你都選擇了這個孿生世界,你肯定知道複活的方式,反正你在現實之中已經混不下去,而我也不可能再做掮客,我們做個交易吧。”
“你不是一直想要自由嗎?脫離城市與政府的監控,我可以給你提供高價的武器,偷渡的渠道,以及一輩子都消耗不完的物質,唯一的交換條件,你得告訴我複活的方式,不然的話,我們兩個都別想好過。”
周閻沒有說話,就這般望了掮客十秒鍾,下一刻道:
“你已經死了。”
安靜的空氣中,是屬於兩個執拗靈魂的碰撞,當得知自己沒救的那一刻,鐵幕的第一反應是蹙眉。
稍加思索後,又有微弱的驚恐從眼底冒出,仿佛內心世界一下子被蛀空,心情呼倫呼倫的墜入冷風之中。
這種死法真的太廉價,太悲哀,他追名逐利一世,竟然就這樣平平無奇的結束了?一個惶恐,一種不安,但最後,一種不甘,一種憎恨,全全化為一種拒絕接受的抵觸!
目光一寸寸變得猙獰,朝著周閻走去:
“芬裏爾,你在耍什麽鬼把戲?就算是死我也要拉你一起。”
話音剛落,歐若拉擋在二人之間:
“我說你,你不是芬裏爾的朋友吧,看得出來他都不想搭理你,遊戲世界就應該互相尊重,死纏爛打有什麽意義?”
隨著少女的言語,鐵幕目光越來越陰冷,下一秒,抬拳擊飛之時,歐若拉直接一個回旋踢,把這個重達兩百七十斤的大漢撂倒在地!
“不要小瞧女士!”
她可是萬年宅女!
正當這時,村頭忽然又竄出一個人影。
一位白發蒼蒼的老婆婆疾步朝他們走來,一邊走,一邊哭嚎著:
“來自遠方的勇者們呀,請你們救救我的孩子吧。”
歐若拉敏銳的小鼻子立刻捕捉了npc的氣息!
“老人家別怕!——”
“芬裏爾,知道嗎?我們都不是善罷甘休的人,但最大區別是什麽?那就是,我會迂回輾轉,你隻會直來直往。”
一雙陰狠的日月眸緊緊盯著這個男人平淡的臉,下一刻,直接無視了老婆婆的拉扯,扭頭就朝村中走去。
那一刻,歐若拉已經打探消息回來了,朝周閻一眨右眼,這不?任務說來就來:
“走,我們去孩子失蹤的河穀瞧一瞧。”
摸了摸兩隻大狼的耳朵,少女一蹦一跳的朝荒野奔去。
異境之中,一陣朔風吹過,周閻回眸望了這個詭異的古村落最後一眼。
從一開始就聞到了,空氣中到處充斥著鐵氧化物的氣息。
揚塵吸收了烈日中的所有藍光,使得整個天空呈現火星一般不自然的淡粉色。
入目處,整塊地平線都是熱帶特有的絳紅土色。
刹黑的斑駁牆簷、破敗的枯朽木橋、暴曬到發白的灰瓦……終究是沒有陰霾,卻時刻印透著一種蕭殺的寒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