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如海細細的打量著賈環，隨後對早就驕傲的不得了的賈政歎息笑道：“賈家後世有此子，泰山雖九泉之下，亦可含笑也，存周為賈家培養如此子弟，可謂居功至偉。”

    賈政得了林如海如此評價，心中其實高興的不得了，麵上卻笑著擺擺手道：“他們兄弟一般的淘氣，不成器的，如海不必給他們臉上貼金。”

    說著對賈環輕聲嗬斥了一聲：“你姑丈的教導要記在心裏！萬不可生出驕矜之心來！”

    賈環聞言連忙躬身稱是，林如海微笑著道：“已經很好了，聽說也中了舉人，今年新開的恩科，準備考嗎？”

    賈環微微躬身道：“先生說可以下場一試，環自知才淺福薄，德不配位，隻是想著這次下場試一試也好，有個經驗在先。”

    林如海笑著點了點頭道：“等到我那邊的事情安排好了，你可以拿著文章來我府上，我雖多年未曾接觸舉業，卻也足以指導你一二。”

    聞言賈政和賈環都是萬分驚喜的道謝，賈政更是急忙的對賈環道：“要好生學習！萬不可辜負了你姑丈對你的一片教導之心！你姑丈當年可是探花郎不知羨煞多少人！你雖畜生，不足配位，好歹也別落了你姑丈的臉麵！”

    賈環急忙稱是，並對林如海躬身稱謝，林如海擺了擺手笑著表示算不得什麽大事，一時賈政賈環父子二人皆是興奮不已。

    一旁的賈赦看的心中是妒火中燒，可是除了瞪著賈璉也沒什麽辦法，瞪的賈璉是大汗淋漓，不敢多言！

    一旁的寶玉其實心裏也是微微有些別扭，往常這種場合都應該是他是主角才對，結果現在成了賈環………

    倒不是說他妒忌，隻是難免的有些不自然………

    又看到了躲在一旁的賈蘭，不免雙眼微眯，看了許久才歎息道：“此子頗似珠兒年幼之時，隻是………唉！我料此為子為存周之孫罷？”

    賈政也是歎息撫摸著賈蘭的小腦袋瓜道：“是珠兒的兒子，蘭兒，快，來拜見你姑祖丈！”

    賈蘭戰戰兢兢的上前細聲細氣的對林如海問了好，賈政頗為憐惜的柔和的撫摸著賈蘭的小腦袋瓜。

    林如海也是歎息道：“珠兒真是可惜了，我們在那邊得到消息，也是不免震驚落淚，何以老朽垂暮之人得以苟活，壯年誌士卻………唉！”

    若說之前，肯定是賈家衰敗之相的初露崢嶸，連振興賈家的最後希望也夭折了！

    但是現在賈珠的死，實則疑竇重重，當年就算是賈璟，都察覺到了幾分不對勁兒！

    但是這麽多年一直沒有收獲，賈璟也就隻能是把這件事給按在了心中，隻當賈珠果然是命中有此一劫！

    聽到兩人談起亡父，賈蘭便是不免落淚，小小的孩子抿著嘴不敢哭出聲，賈政見狀便是上去安撫的拍了拍他的小肩膀，柔聲細語的勸了回去。

    隨後也是對林如海道：“咱們也別在這裏站這裏，還是進去說話罷，老太太怕是也等不及了！”

    林如海點頭稱是，眾人一時便都進去了，賈政賈赦領著林如海在前，賈家子弟在後，看著亭台樓閣依舊，賈赦賈政不免指點於林如海看。

    斯景依舊，斯人已逝，大家也都從原本的青蔥少年，變成了如今垂垂老矣的模樣，數十年間滄海桑田，眾人被林如海這般一說，便是連那些年輕的賈家子弟都是心生滄桑之感！

    從方才開始便一直沉默的寶玉便是開口感歎道：“這等心境景象，若是二哥在的話，又是一首好詩！”

    賈寶玉本意是想把話題引到詩詞之上，畢竟在座諸位除了最有文化的林如海之外，估計沒誰比他的詩詞作的好！更何況就在不久之前，他還在行酒令的時候得了一首極好的曲，此時哪有不得瑟得瑟的心態？

    他當然也想在未來的老丈人眼中展露一下才華，彌補一下方才初見時候有些一般的第一印象嘛………

    誰料林如海卻點點頭表示讚同之後，對賈政探討起了賈璟的詩詞了！愣是沒人關心賈寶玉的詩怎麽樣！

    雖然大燕對詩詞沒有唐宋之時那般看重，但是在此時會作詩，作的好詩，還是很受人尊重的！

    詩詞文化，往小了說，是娛心之作，往大了說，可以引導一個社會時代的風氣！

    所以魏晉之時，詩詞駢文多為瑰麗嬌媚，多有矯揉造作之詞，到了盛唐之時，唐人詩風便對此嫉妒批評掀起複古運動，詩風便多豪邁壯麗，社會風氣和詩詞，本就是互相影響互相成就的。

    所以詩詞文化，可以說是中華民族從古至今都十分重要的一個篇章，之前賈璟和任素玄都說“詩詞不過小道”那是人家會作詩所以才這樣說的自謙之詞………

    就跟文人常常自稱的：“百無一用是書生”還有“寧為百夫長勝做一書生”那都是人家讀書人的自謙自勉以及自我嘲諷，你一個文盲要是當真了，才是真可笑………

    甚至是很多人掛在嘴邊津津樂道的：“仗義每多屠狗輩，負心多是讀書人”真正的含義都是在說，連市井之徒都知道忠義，某些讀書人卻經常做出違背本心的事情，是要讀書的人引以為鑒，而並不是對所有讀過書的人的oe抨擊。

    任何時候任何人都要讀書的，不讀書不是你驕傲的資本，相反應該是你的遺憾才對………

    你看看要是一個不會寫詩的文盲不屑的說詩詞不過是個垃圾，對社會對國家一點兒用都沒有的話，會不會分分鍾被噴成篩子………

    因此賈寶玉其實是想借這個機會向林如海展示一下自己的實力的，但是很可惜，林如海和賈政壓根兒就沒給他這個機會………

    林如海和賈璟居然真的興致勃勃的開始探討起了賈璟的詩詞，而且越聊越投機，完全的忘記了一旁的寶玉，寶玉見狀不免的有些頹唐不已，便也就不再說話了。

    眾人一起到了榮禧堂說話，其實也就是賈政和林如海聊，就連賈赦坐這裏一會兒都覺得沒意思了，賈政和林如海無外乎是聊一些以前的事情，賈赦難免的就有些如坐針氈的意思了。

    有空在這裏和賈政林如海扯澹，還不如回去摟著小老婆喝酒！

    坐了沒一會兒，後麵賈母等人便是急匆匆的催著趕緊叫林如海到後麵見麵，賈政便是起身對林如海笑道：“看看，一時多年未見如海，聊的興起，居然忘了後麵還有那麽些人等著呢！”

    賈政對林如海到：“那如海咱們就先到後麵去罷。”林如海急忙的點頭道：“是，卻正是要拜見老太太！”

    眾人於是有一股腦的便又都去了榮慶堂，此時賈母等人等的來不及，甚至是親自站在門口向這邊張望。

    見到林如海之後，賈母頓時就是一驚，林如海雖然之前見過賈政賈赦之時便已經是有些情緒激動了，此時再見到賈母仍舊是如此！

    遠遠的看到賈母衝自己招手，林如海急忙的便是上前，情緒激動的一時梗住喉嚨說不出話來！

    卻還是強撐著跪伏在地痛聲道：“嶽母大人！小婿………回來了！回來向您請罪來了！”

    賈母看到林如海的樣貌的時候，便早已是心肝寸斷，此時聽林如海如此泣血之聲，又是忍不住失聲痛哭！

    賈家內卷見此形狀也都心中泛酸，一時眾女不免哭作一團！好容易王夫人王熙鳳並賈政等人勸住了，賈母卻是兩腳發軟，顫顫巍巍的上前，伸手扶起了林如海，卻見林如海跪伏在地上的臉卻也早已是滿麵淚痕！

    賈母不免更是心疼的牽著林如海的手拍了拍道：“你這孩子，你，你怎麽就不知道珍惜自己啊？”

    林如海父母早亡，青年之時多蒙先榮國賈代善並榮國太夫人賈母照拂，二人將林如海視若親子，此時感受到久違的父母慈恩，林如海不由得更是心痛！

    這一發的也想念起了亡妻，便隻是搖頭：“我，我對不住，對不住您！沒能照顧好敏兒，我………”

    說著林如海竟是從嘴角緩緩流出一道血痕，兩眼直冒金星！頓時就是將眾人唬了一跳！

    一旁的黛玉早已是哭成了淚人，見狀更是大哭著撲到了林如海懷裏抱住林如海：“爹爹！你可要注意身體啊！”

    林如海本是被情緒衝擊，黛玉如此一喊，這才稍微的回過了神！

    賈政等人嚇得急忙便是要召太醫，好在林如海此時也是安穩了下來，便是略微的平複了心情對賈政等人道：“不必了，我自己的身子我知道，隻是一時情緒激動，並無大礙。”

    話還沒說完，賈母便是嚴肅的道：“這怎麽行！方才都吐血了還能是小事？你心裏有數………你心裏要是真的有數，就不會把自己給弄成這樣了！”

    說著賈母又是哽咽了起來，她和先榮國當初是真的對這個女婿一萬分的滿意，這個女婿也爭氣，各個方麵都好，堪稱少年英傑，結果現在呢，短短幾十年過去了，少年英傑變成了這樣！如何叫賈母不心痛？

    眼見著眾人又是要哭起來，王熙鳳和賈政等人連忙的便是勸，站在外麵給別人看這個做甚麽還是有什麽話進去說罷！

    於是眾人便是都先進了榮慶堂，賈母也的確是精神上有點兒受不住了，便是急忙的落了座，又急忙的吩咐人給林如海看座。

    林如海卻仍舊十分難過，並不坐隻是仍舊愧疚的對賈母道：“我愧對嶽父大人的教導，愧對嶽母大人慈恩，又蒙家裏搭救，方才撿的一條性命苟活，如今再見家人，唯有萬千愧疚之意，雖死不足以報萬一………”

    說著便又要跪下磕頭，賈母擺擺手道：“什麽死死死的？今天誰也不許提死！都給我好好兒活著！”

    林如海聞言緊緊的抿著嘴，賈母對黛玉擺擺手道：“快扶你父親起來。”黛玉聞言急忙的便是攙扶著林如海起身。

    賈母擺了擺手道：“我年紀大了，見你們一個個都好才好，可受不住這些了，萬莫再提，萬莫再提了！”

    如此林如海才不敢再提賈敏，眾人這才鬆了口氣，但是氣氛卻還是有些沉悶，王熙鳳無奈，隻能主動站出來調節氣氛，笑著說了幾句俏皮話才算拉了回來，卻也是不敢說的太過，畢竟才剛剛說了賈敏，再開玩笑屬實有些不合適………

    黛玉也知道鳳姐兒的意思，她也不願意大家第一次見麵就搞得這麽僵，於是主動的奉和鳳姐兒，這才叫氣氛重新熱烈了起來。

    王熙鳳笑著對黛玉道：“林妹妹如今可得意了！這邊有你外祖母寵著，那邊還有姑丈寵著，這般福氣，真是要成天上的仙女兒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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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如海聞言笑著看向黛玉，黛玉臉色一紅，隨後毫不示弱的回懟鳳姐兒道：“你才是被寵壞的那個，如今倒是反打一耙說我了，老祖宗莫非對你不好了？”

    王熙鳳高聲笑著：“瞧瞧，如今越發的寸土不讓了！以姑丈的能為功勞，必是要登閣拜相的，到時候還了得了？越發的宰相貴女，我們這等人連見都見不到了！”

    黛玉啐了她一口卻是說不出話來了，臉紅紅的，王熙鳳便又笑著道：“莫非卻又是越發的大家閨秀了？不願與我們這等人言語了！”

    眾人聞言都是跟著附和的笑，但是心下卻也都是一動，賈母笑著對王熙鳳道：“你林姑丈還在這裏你也敢欺負你林妹妹！人家就是不願意搭理你這起子燒湖卷子才是正經！”

    王熙鳳見林如海隻是微笑著仍未表態，便是又填了一把火笑著道：“我這是想著，人常說，宰相肚裏能撐船，這才放開了膽子點兒！”

    說著便是對林如海大大方方的福禮道：“林姑丈別介意，我們姐妹原本也是這般玩鬧的，可萬沒有不敬的意思，您大人不記小人過！”

    林如海看了王熙鳳一眼，隻是微笑著點頭道：“玉兒能有你們這樣的姐妹陪伴著成長，終究是不至於寂寞，說起來，我反倒是該謝你們才是，談不上什麽達人小人，活潑點兒才好。”

    一番話說的王熙鳳麵紅耳赤，倒不是林如海拿言語擠兌她，林如海何等人物，哪會真的和小女子一般見識？

    再者說如今的林如海對賈家上下滿是愧意，自然就更不會對賈家人生氣了………

    王熙鳳真正臉紅的原因是林如海的眼神！那時是何等精明的眼神，始終閃爍著智慧的光芒，氣定神閑的永遠有一種智珠在握，大局已定的從容自信！

    這才叫個男人！這才叫好男兒！

    女人天性便是慕強的，因此在座的賈家女人沒一個不對林如海無比佩服！尤其是王熙鳳這種外強內弱的，此時被林如海一看，就仿佛是賈璟的眼神一般！

    好像一眼就看穿了她的那點兒小心思！雖然林如海沒說，但是王熙鳳卻還是從林如海的眼神中知道，林如海早看穿她的那點兒試探的話術了！

    自己在人家麵前就和小孩子一樣！不僅被看的一清二楚！而且還得心甘情願的任人擺布！

    王熙鳳自來是個好強的，便是比之賈家男人，也是多有不服，但是先在賈璟麵前如此，現在又在林如海麵前感受到了同樣的壓迫感！心中未免苦笑，便是小心的不敢言語了！

    賈母則是沒那麽多彎彎繞繞，直接便是對林如海道：“說起來這個，如海你的事情到底是怎麽說了？皇帝有沒有說你回來是要擔任什麽官職？”

    眾人聞言都是暗自的提起了耳朵，這件事可以說是賈家上下，包括一邊的薛家上下最關心的事情了！就連賈家姐妹們都是不免被這種氣氛帶著屏息凝神的聽著。

    林如海聞言卻隻是笑了笑道：“雷霆雨露，俱是君恩，陛下沒有明言，不過不管是什麽職務，唯有盡心竭力做事就是了。”

    眾人都是暗自點頭，賈赦卻是笑道：“總而言之官不會小就對了！如海你為了他們老李家半條命都快丟了！好不容易死裏逃生的跑了出來，他們還真能虧待你不成？”

    林如海聞言隻是笑了笑並不接話，賈母聞言卻是狠狠的瞪了這個兒子一眼！賈赦見狀縮了縮脖子不敢說話了。

    其他人其實也是知道這個道理的，更何況林如海的風采她們都是見識過了，史書上的那些閣老宰相，想來也是不過就是如此了罷！

    眾人一時閑聊著，林如海不願意在這件事上多說，大家也就是識趣的不再多言，聊著聊著，便又聊到了賈敏身上，畢竟其實在座的眾人扭結在一起的關鍵，其實就是賈敏。

    隻是這次賈母和林如海的情緒便是控製的差不多了，雖然仍是不掩悲傷，但是畢竟彼此都這麽大歲數了，不知送走了多少親朋，也都看澹生死之事了。

    時間是會抹平一切的，但是失去親人的傷悲，就隱藏在生活中無意之間的小事之中，像是藏在棉花中的針一樣，但是平日談起，卻也能做到語氣澹然了，不過是把死人，仍舊是當成活著罷了。

    賈母歎息了一聲對林如海道：“敏兒福薄，這怪不到你頭上，真說起來，還是我們賈家對不起你，你林家如今隻你一個單支兒，若是你有個三長兩短………”

    林如海聞言急忙的對賈母道：“有玉兒在就好了，嶽母萬萬談不上什麽對不起我！”

    賈母看了一眼黛玉道：“玉兒是極好的，可終究是要………到時候你………”

    賈母知道黛玉小氣，便是也對黛玉道：“你當是知道的，外祖母有多疼愛你，隻是這事情的道理，你素來是個明白事理的孩子，應當知道我的意思。”

    黛玉默默的點了點頭，她自己當然清楚，說到底，她終究是要有嫁人的那天的，甚至到現在，她其實更偏向的還是賈家，準確的說是賈家的賈璟………

    所以林家落在她手裏，也不過是落在賈璟的手裏，林家的門楣又當如何？五世列侯何等尊貴？就這樣斷了？便是黛玉心中再不舒服也不忍！

    眾人一陣沉默，賈母便是歎息道：“所以我的意思是，若是得個好的，你就續個鉉罷，敏兒不會怪你，我們也不會怪你的！”

    林如海聞言沉默了，隨後抬頭對賈母堅定的笑道：“我知道老太太的意思，隻是………衣不如新，人不如故，此事難強求，左右有玉兒在，我亦沒有這個心思，這一輩子便是如此也好。”

    賈母緩緩的搖頭道：“話是這麽個理，可也沒有叫我們賈家把你捆上的道理，你若不是獨苗也就還則罷了，偏你是家中獨苗，豈能如此？”

    “你自己一個大男人，日後的起居生活也要人照料不是，便是對玉兒，有個母親教養也是好的，你偌大家業，也須人打點。”

    這話賈母可算是一點點私心沒有的，完完全全的就是為林如海著想！

    所以林如海也是不免有些感動，但是還是笑著道：“便是這樣說，一時之間哪裏那樣容易找到？還是算了，我再無這般心思。”

    賈母張了張嘴，卻還是沒有再勸，眾人也不免的鬆了口氣，甚至沒準兒還在心裏一陣腹誹老太太湖塗了！

    賈家不少人雖然卻是感動於林如海的深情，這種感情他們都是能感受的到的！

    尤其是賈家的女人們，此時無不對林如海觀感極佳！便是王夫人都是對林如海沒什麽想法，甚至頗為感歎，賈敏這個短命鬼怎麽會找個這般丈夫！

    但是感動歸感動，正經的事卻也不能忘了！林如海要是續鉉了，那還算是賈家的姑爺嗎？

    放著這樣一個宰相姑爺，不說給綁好了，反而是要把他送人？這不是老湖塗了是什麽？

    但是這件事，誰也不敢隨便插嘴！

    其實就算是賈家人阻攔，林如海要是想續鉉他們也根本攔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