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第 7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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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0章

    孩子們見這裏都是伺候的仆人,&nbp;&nbp;自是明了父親的意圖。

    兩人拉著妹妹們坐到了另外一張桌子上。

    李浩淼又對魏若道:“我會把八福留下讓他同何總兵一起處理此事。倒是此行匆忙隻怕沒法同何總兵一敘,你讓丫鬟們收拾些禮品給何家女眷送過去吧。”

    這事魏若原是做熟了的,與各家的禮單府中也有定例,她對著青林囑咐了兩句,&nbp;&nbp;青林自去收拾不提。

    李浩淼等她和青林說完話後便又對她道:“我們再給那老婦人留些銀子吧,&nbp;&nbp;可憐她們祖孫兩個老的老,&nbp;&nbp;小的小,&nbp;&nbp;也沒個生計。”

    魏若聞言便問要留多少銀子給她們。

    李浩淼便說留一百兩銀子就足夠了,不過她們隻留些碎銀子給這祖孫倆傍身,剩下的大頭交給何總兵,&nbp;&nbp;讓他每旬派家中下人過來送給她們。

    “她們無依無靠的,若是一下子把銀子都給了她們,隻怕反招禍災。”李浩淼同魏若解釋。

    一百兩銀子對於魏若來說,&nbp;&nbp;連個尋常的金飾都打不了,&nbp;&nbp;但對這祖孫倆人來講,卻是她們的救命錢。

    隻要她們不亂花錢,這銀子足夠管到這家孫女出嫁了。

    魏若覺得李浩淼考慮的很是周到便準備等秋雲來了吩咐她將銀子取給八福。

    恒哥兒和毅哥兒雖說是坐在隔壁桌子上的,&nbp;&nbp;但他們一直在豎著耳朵聽父母的談話。

    聽到父親說,這老婦人無依無靠,&nbp;&nbp;若是給的銀子多了,隻怕會招來災禍之後,&nbp;&nbp;兩個男孩若有所思。

    等秋雲和蘭兒給那老婦人的孫女塗完藥後,李浩淼便說他們該走了。

    “咱們得在天黑前出山,&nbp;&nbp;讓八福先留在這裏處理剩下的事情吧。”李浩淼對魏若道。

    魏若笑著應了,&nbp;&nbp;她一麵喚來秋雲和蘭兒同她們叮囑了一番,&nbp;&nbp;一麵溫聲寬慰了那老婦人兩句。

    那老婦人聞聽的這家的貴人留下了自家奴仆幫忙處理自家事情,&nbp;&nbp;又是一番感恩戴德。

    李浩淼和魏若便又繼續趕路。

    在馬車上的時候,&nbp;&nbp;李浩淼對兒子們道:“自古以來清官難斷家務事,這家兒子雖不孝順但他並未觸犯律法,按理來講應由宗族族老們規範勸誡他,可他們又是外地人,在本地並無親族。所以一時之間也無人能管的住他。”

    毅哥兒聞言便道:“那咱們可以過去收拾他呀。”

    “你要怎麽收拾他呢?”李浩淼聞言就冷哼一聲道:“他既未觸犯律法,那咱們也沒法抓他去見官。難不成你要學那等沒王法的人家私下處置他不成?”

    恒哥兒和毅哥兒聞言一時語塞。

    李浩淼之前一直擔心兩個兒子的教養問題。

    他們是貴妃的前兩個孫輩,自出生以來就極受貴妃寵愛,又因為自身聰明伶俐的緣故,極得啟和帝的喜愛。

    京內的那些王孫公爵們揣摩啟和帝的態度,自是對兩個孩子極為的寬容與追捧。

    他們一路走來都是順風順水的,沿途所見都是鮮花與掌聲。

    縱使在邊境時有過挫折,但那隻是暫時的,孩子們特別是恒哥兒反而因為這磨難收獲了更大的榮耀。

    他前些日子冷眼旁觀兩個孩子的心性,發現他們固然在老太君和他的叮囑下待人謙虛和氣,但他們心底是有些自傲的。

    他能理解他們心底的傲氣,畢竟他年少時也有過一朝成名,暗自竊喜,覺得老子天下第一的時候。

    他也覺得少年人有傲氣是個好事,但凡事得有個度,人一旦覺得自己很厲害了,就會瞧不起別人了。

    而瞧不起別人的人,其實才是這個世界上最愚蠢的人。

    他曾經就因為覺得自己厲害,自己的想法才是正確的想法,中了敵人的奸計,在戰場上吃了很大的虧。

    也因為這次失敗,他才總算擺正了自己的態度,自那以後不敢再小瞧任何人了。

    但他的兒子們卻沒有他那麽幸運,往後十年,在他們二十歲以前,他們是沒有上戰場的機會的。

    而若是讓他們一直待在京裏,他們便永遠沒辦法嚐到失敗的滋味是怎麽樣的。

    人如果一直處在得誌的狀態下的話,便會以為這世間的一切都要圍著他來轉的。

    若是恒哥兒和毅哥兒隻是某個普通的富家子弟,縱然再怎麽輕狂,也不過是在家裏鬧騰的話,他倒也不用管他們了。

    可他們不是,他們和貴妃以及五皇子的關係,注定了他們此後一定會有許多同伴,也會被許多人算計。

    如果他們因為自身行事的不謹慎,中了那些算計,那國公府危矣。

    李浩淼覺得此次帶孩子們特別是男孩們出來總算是來對了,若是不帶他們出來,他們怎會遇到這老婦人呢?

    而若是不遇到這老婦人,他又怎麽能借此引出這律法與宗法的話題,又怎能借此教導他們呢?

    李浩淼思襯片刻後對兩個兒子道:“咱們府上雖因著祖先們的功德在京中有幾分臉麵,可有兩件事情我們是不能僭越的。”

    恒哥兒和毅哥兒聞言便做出了一副側耳傾聽的模樣。

    李浩淼見他們聽勸,十分的欣慰。

    他組織了一下語言後對兒子們道:“這第一宗事就是不能藐視律法。我知道你們素日裏所交往的孩子都是那些王孫公爵家的孩子,他們家大人常借著自家或是親戚家的威望視律法如無物,這些孩子們自然也跟著有樣學樣。陛下乃至先帝看在他們或是皇族親眷或是開國老臣之後的份上,對這些事情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可你們看這些人家可有家族綿長之像?”

    李浩淼說完後停頓了一下,給兩個兒子靜心思考的時間。

    如是過了一會兒,恒哥兒似是明白了什麽似的,他抬頭對李浩淼道:“律法是陛下下旨頒行的,那些人藐視律法,從明麵上看隻是在為了自家的利益奔營,可若是往深了說,其實是藐視聖恩。”

    聽完恒哥兒的話後,李浩淼又驚又喜,他原隻打算從家族綿延的角度和孩子們談這件事的,沒想到恒哥兒竟然能想的這麽深。

    他目露讚賞之色的對恒哥兒道:“你能如此想,為父也就放心了。”

    李浩淼雖不算嚴格意義上的嚴父,但他也和這個時代絕大多數的父親一樣,認為越是聰明的孩子,越是不能多加誇獎。

    恒哥兒和毅哥兒被他誇獎的次數,用手指頭數都能數的出來。

    饒是恒哥兒一向沉穩,聽到父親這麽說,麵上也露出了一絲笑意。

    毅哥兒也想被父親的誇獎,他見父親說完話了也發表了自己的看法。

    “陛下若是看那些人順眼就不管他們,若是看那些人不順眼就抓著他們的小辮子狠狠的處置他們。”毅哥兒對李浩淼道。

    李浩淼沒想到毅哥兒也能如此的機警,他欣慰的對毅哥兒道:“你們都很好。”

    毅哥兒聞言也笑了起來。

    李浩淼這回想先聽兩個兒子的看法,他就問兒子們:“那你們說如果從宗法的角度來說,為什麽我們也不能插手這件事情?”

    毅哥兒聞言便看向恒哥兒。

    恒哥兒想了想道:“因為宗族的事情,隻有宗族內部才能插手,這也是咱們大周朝的禮法傳統,咱們身為公爵之家,更應該恪守本分,不去破壞禮法才是。”

    李浩淼笑著點了點頭,他覺得恒哥兒說的有些片麵了,不過以他的年齡,能說出這些來已經很不錯了。

    他又看向毅哥兒。

    毅哥兒在這方麵就沒他哥哥說的好了,他本就是次子,宮中和府中若是有什麽祭祀之事從來都是恒哥兒出麵。

    又因為他不需要像哥哥那樣支應門庭,無論是啟和帝與貴妃,還是老太君等人在宗族責任方麵對他都沒有太多的要求。

    所以恒哥兒一說,毅哥兒就知道不能隨意插手別人的家事,但他不是很明白為什麽。

    李浩淼見狀,就著恒哥兒的話補充道:“大周朝向來以律法和禮法治國,若是有人觸犯律法,則自有官府去查案,執行。但大周朝地域廣袤,各地有各地的風俗習慣,有些事情在京城不算什麽,但若是換了個地方,可能就為當地百姓所不容。朝廷人力有限,不可能單為某地修訂律法,也派不出那麽多人手去查案斷官司。這其中一些不足以入罪的行為,就要靠各家宗族靠族規去約束了。”

    “就譬如咱們家,先祖們曾定下族規,族中子弟要三十五歲無子方可納妾,若是觸犯了族規,自有族老去懲罰他們。可別家卻沒有這樣的規矩,若是有那比我們家顯赫的人家,仗著權勢隨意插手咱們家的事務,那咱們家的族規不就形同虛設了嗎?族老們以後又要怎樣管教族中子弟呢?如果族中的子弟們都不服管教,以至於處處生事,那這天下不就亂套了嗎?”

    聽完李浩淼的話後,恒哥兒和毅哥兒低頭沉思。

    魏若一邊給女兒們打扇,一邊坐在馬車的一角仔細的聽著李浩淼說話,聽他說完後,魏若不由得沉思。

    她以往一直不太明白,為什麽這個時代的宗族對個人來說那麽的重要,但在看完這個老婦人的遭遇,又聽完李浩淼說的這一番話後,她便隱隱明白了一些。

    這個時代人力有限,如果想要讓社會秩序穩定下來的話,就隻能依靠宗族的力量去約束眾生。

    而各宗族為了維護宗族製度的權威性,是絕不會去插手別家的事情的。

    因為一旦個人可以憑借力量去左右別家宗族的事務的話,其餘人也會有樣學樣。

    如此下去,這社會的穩定性就沒法保障了。

    就在魏若兀自沉思的時候,橙姐兒忽然哼唧了一聲。

    原來魏若想著想著便忘記了給孩子們打扇,今日又有些熱,所以橙姐兒被熱到了。

    李浩淼見狀就對兒子們道:“你們好生想一想我剛剛說的話吧。”

    然後他就坐到了魏若旁邊,接過魏若手中的扇子為女兒們搖扇。

    潤姐兒和橙姐兒再度睡了過去。

    恒哥兒和毅哥兒在想著父親剛剛說的話,李浩淼和魏若又擔心吵醒女兒們不敢說話。

    一時間馬車內很是安靜。

    他們一行人行至晚上總算是到了徽南一個叫寧縣的地方,這裏離秦老夫人所住的地方隻有半天的路程。

    徽南巡撫早就知道李浩淼和魏若等人要過來了,他也早早的派了家仆在這裏等候。

    那家仆在寧縣城外等了好幾日,方才看過李浩淼一行人,他連忙帶著另幾個家仆迎了上去。

    李浩淼在車內聽到那家仆說家中主人已為他們安排好了住宅後,便在馬車內道:“你家大人的心意我已心領了,隻是我家家仆已經打點好住處了。”

    那家仆自知這些貴人們外出都是提前打點過的,他向貴人們提出這些也不過是為了不失禮罷了。

    因此,聽李浩淼說完這些話後,他忙道:“那奴才送您回住處,等您休息好了,奴才們才陪著您一起去秦老夫人那裏吧。”

    李浩淼明白這盛情推脫不過,便笑著應了。

    一行人到達住處後,均是有些累了。

    因此,魏若洗漱完後便倒頭就睡了。

    李浩淼覺得有些失望。

    他們這些時日都是走水路,在船上有些不方便,其餘地方又沒有像樣的民宅,隻能住驛站。

    好不容易找到一個安靜的宅子,他本想在見到秦老夫人前和魏若纏綿一番的,哪想到她竟睡著了。

    李浩淼哭笑不得的躺在了她的身邊。

    他原本想就這麽放過她,直接睡了的,但魏若身上的馨香不斷的傳到他的鼻邊。

    李浩淼本就是壯年男子,又素了十幾日,這下怎麽能忍得住?

    他深呼吸了兩口氣後決定今日還是不委屈自己了,畢竟之後又是要見秦老夫人,又是要返程的,他不知還要素多少時日呢?

    李浩淼翻轉身子,麵對著魏若。

    能看出來魏若確實是有些累了,她閉著眼睛睡的極香。

    李浩淼忍不住低頭親吻她的雙唇。

    魏若仍舊沒醒。

    李浩淼像是來了興致似的,他原本是想將魏若弄醒的,但此時倒覺得她睡著了其實也別有一番情趣。

    他做什麽事情都輕手輕腳的,魏若稍有反應,他就有意放鬆。

    到最後,魏若是在一片顫栗的快樂中醒過來的。

    她沒忍住哭了起來。

    此時已是萬籟俱靜的時刻,寧縣的大部分人都陷入了夢鄉。

    秋雲和蘭兒兩個也坐在廊下打瞌睡。

    房內忽然傳來悉悉索索的聲音,那聲音太過微小,兩個丫鬟都沒有聽到。

    直到女子的哭聲在房內響起,秋雲和蘭兒的瞌睡一下子醒了。

    兩人先是麵麵相覷的看了一會兒,隨後秋雲輕聲對蘭兒道:“咱們去小廚房提些熱水過來吧。

    蘭兒連忙應了。

    寧縣民宅的裏間布局與別處不同,這裏的床是靠近窗邊的。

    秋夜裏,窗外的月光靜悄悄的灑在床上。

    在月光的映襯下,一朵正熱烈盛開著的牡丹花顯得越發的嬌弱與嫵媚。

    李浩淼心裏的火越燒越旺,他湧出了一股要毀滅一切的衝動。

    這股衝動使得李浩淼忍不住站了起來。

    窗邊的那朵牡丹花整個花瓣都瑟縮了起來。

    李浩淼越往窗邊走,牡丹花瑟縮的越厲害。

    到最後,李浩淼擔心這朵牡丹花抖壞了,便止住了腳步。

    牡丹花似是有些害怕這正值壯年的漢子,它垂頭輕輕哭泣。

    可男人怎會因為牡丹花的哭泣就手下留情呢。

    到最後,魏若終於可以休息時,已是有些頭目森然。

    她見李浩淼想要叫人,便忍著羞意拉住了他。

    李浩淼眼眸帶笑的看了過來。

    魏若怎麽都沒法把眼前這個溫和的人和剛剛那樣強勢的男子聯係到一起,她訥訥的對李浩淼道:“你拿帕子把地上擦一擦。”

    李浩淼聞言先是看了一眼地上,隨後他忍不住笑了起來。

    聽到他的笑聲,魏若忍不住臉紅,她把頭埋到了枕頭上麵。

    李浩淼揉了揉她的腦袋後,拿著帕子在地上擦了起來,直用了兩條帕子才算是把地上的水漬擦幹淨。

    魏若臉更紅了。

    等丫鬟們進來收拾完畢後,李浩淼抱著魏若調侃似的問她:“怎麽你生完孩子後”

    “不要再說了。”魏若知道他想說什麽,害羞的捂住了他的嘴。

    李浩淼忍不住大聲笑了起來,笑聲十分的愉悅。

    魏若更害羞了。

    李浩淼見狀拿下她的手,哄她道:“好了,我不鬧你了。”

    魏若忍不住把頭埋在了李浩淼的懷裏。

    李浩淼今日實在是心情愉悅,他低頭尋找魏若的臉頰,輕輕的親吻她臉頰的每一寸肌膚。

    在這樣溫柔的愛撫下,魏若再次進入了夢鄉。

    第二日起床時,她看到婢女們臉紅紅的看著自己,也跟著不自在了起來。

    秦宅

    這日一大早,秦老夫人就早早的起來了。

    她起床用完早膳後,先是在庭院內溜達了一圈,隨後她就跑到了廚房。

    秦家現在的幾個下人都是老夫人用慣了的,這廚房內的媽媽張媽媽正在廚房內剁肉&nbp;&nbp;,看到老夫人進來就笑了起來道:“您怎麽進廚房了?”

    秦老夫人故作不經意的道:“我來看看你們這廚房幹不幹淨。”

    她平日裏哪會無緣無故的過來廚房看看這裏幹不幹淨。

    王媽媽心知她是為了什麽,卻也不說破。

    她笑著對老夫人道:“奴才今日準備了四喜丸子、洋蔥炒鹵豬腸、鹽焗雞、清蒸大蝦、金湯花膠還有一些素炒蔬菜。”

    秦老夫人見她坐的這幾樣菜都是外孫女愛吃的,滿意的點了點頭。

    她又看了一眼廚房,見王媽媽並兩個小丫鬟都在忙著的,便離開了。

    她走後,廚房裏一個眼睛狹長的小丫鬟就看了一眼另外一個臉圓圓的小丫鬟,衝她使了個眼色。

    那個小丫鬟卻低下了頭沒有理她。

    她就會攛掇著她出頭,她上過一次當,吃過一次虧便罷了。哪裏還肯再上當。

    狹長眼睛的小丫鬟見狀隻好悻悻的低下了頭。

    對於身邊這兩個小丫鬟的眉眼官司,王媽媽隻當沒看到,隻一心做飯。

    魏若和李浩淼一行人到達秦村的時候已是半晌午了,由於之前幾人有心低調的緣故,秦村眾人並不知道她們要過來。

    直到秦氏家族的家族的幾個幼童在村口看到幾輛比巡撫夫人家還要華麗的馬車駛進來,當個稀奇事似的回家告訴了自家長輩,秦氏族人們才知道村裏來貴客了。

    至於這貴客是來找誰的,秦氏族人們用腳都能想的到。

    現任秦氏族長論起輩分來說,是魏若外祖父的堂侄。

    他知道安國公夫婦進村的消息後便有些拿不準要不要現在過去,其餘的秦氏族人也跑到他家來詢問他的意見。

    秦氏族長想了想道:“國公爺和夫人剛到,肯定是想和嬸娘先敘敘別情的,咱們還是等晚間再派人去嬸娘那裏問問情況吧。”

    那幾位秦氏族人連連應是。

    幾人正要離開,隻見幾個奴仆打扮的男子笑著走了進來。

    那領頭的人正是八福。

    秦氏一族為耕讀家族,因此這秦氏族長的宅子也是平常農家小院的模樣。

    八福原本還想找個人通報的,但在門口掃地的那個人是秦家的長工也不懂什麽規矩體統的,直接領著八福就進來了。

    八福見狀隻好跟進來了。

    他一看見族長就口稱失禮,說他是安國公府家奴,今特奉主人之命先來問候。

    秦氏族長忙同幾位族人一起讓著他進房。

    八福和秦氏族長並眾族人客套了幾句後笑道:“公爺和夫人今日剛到,老夫人又年紀大了,因此公爺就說今日先不宴請各位了,特命小人先將貴妃及咱們府上為各位老爺準備的禮物送至各處。等到了後日再請各位去秦宅一坐。”

    秦氏族長和眾族人們聽說宮內貴妃也給他們帶了禮物,自覺臉上有光,幾人聞言俱說公爺和夫人舟車勞頓,自是要先歇息一番才是。

    八福於是又說他還要去別家送禮,隻是以前從未上門過,倒擔心錯漏了誰,希望秦氏族長能派個人陪他們一起去。

    這些都是小事情,秦氏族長招手喚來了他的兩個兒子,由此兩子帶著八福去各處拜訪送禮了。

    —————-

    魏若和李浩淼一下馬車,就看到了正由丫鬟扶著站在門外的秦老夫人。

    她的眼眶一下濕潤了。

    秦老夫人離京前隻是鬢角有些發白,可這麽些年不見,她已是白發滿頭。

    魏若的眼淚洶湧而出。

    秦老夫人這麽些年孤身在秦村,若說不想孩子,那肯定是假的。

    她看見多年不見,外孫女已是挽上了婦人的發髪,身後也跟著幾個孩子,自也是老淚縱橫。

    李浩淼見這一老一少相對著哭泣,便打破了沉默。

    “外孫女婿見過外祖母。”他笑著上前同秦老夫人行禮。

    秦老夫人見狀嚇了一跳。

    安國公的聲名她在京城時就聽過,不過彼時的安國公還是個少年,可那會兒的他就已名滿京都了。

    他不僅家世顯赫,長相俊朗,文武雙全,還在戰場上屢立奇功。

    她離開京城時還在想,若是外孫女將來找得的夫婿能有他一半出色,她就再無遺憾了。

    當時的她怎麽也想不到,當初這名滿京都的少年,如今竟成了她的外孫女婿。

    秦老夫人滿眼欣慰的看著李浩淼,連聲道:“公爺不必多禮。”

    李浩淼聞言忙道:“外祖母叫我浩淼便是,倒不必如此客氣。”

    秦老夫人見他麵容懇切,神情和氣便知道他同外孫女應當感情極好。

    如果不是看在同外孫女的情分上,他又怎會對她一個孤老婆子這麽客氣呢?

    秦老夫人眼中的欣慰之色更濃了。

    她的丫鬟紅蘿原本待在一旁不敢說話,但見這麽一大家子人都站在門口有些不像,便大著膽子笑道:“老夫人,總不好讓公爺和夫人就這麽總在門口站著,咱們還是先進去吧。”

    秦老夫人這才恍然道:“瞧我,老了老了就沒以前那樣做事周到了。”

    李浩淼和魏若聞言忙說不礙的。

    不過總在門口站著確實不太好,李浩淼已經看見有幾個小童正躲在牆根那裏偷看了。

    眾人隨著秦老夫人先進去院內。

    這是一個兩進的小宅院,第一進是秦老夫人日常會客的地方,第二進則是秦老夫人起居的地方,丫鬟婆子們則住在後罩房。

    這處宅子在鄉間自是極好的,但在魏若看來就有些委屈外祖母了。

    李浩淼也覺得老夫人畢竟是貴妃的母親,若是讓人知道貴妃在宮中享盡榮華,其母卻蝸居鄉裏,隻怕看著不像。

    他更堅定了要把秦老夫人接回京城的想法。

    隻是臨行前祖母對她說,秦老夫人是不慕權勢之人,當初離京也是覺得貴妃孀居後再進宮有失風化,現如今她雖因年紀漸長,思念兒孫之故對孩子服軟,想要見一見孩子,但要是讓她進京隻怕是有些難度。

    思及此,李浩淼又將目光放到了秦老夫人身上。

    恒哥兒和毅哥兒正帶著妹妹們給秦老夫人磕頭。

    秦老夫人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已是喜不自勝。

    李浩淼心中一動。

    等孩子們和秦老夫人見完禮後,李浩淼想著她們祖孫兩人多年未見,必定有許多話要說,他若是在這裏的話,倒是讓她們不自在。

    於是,他站起來對秦老夫人笑道:“家奴們還在裝卸馬車,我擔心他們辦事不周到,先去看看吧。”

    其實這種事哪用得著他親自去盯著,秦老夫人等人心知他是體恤她們才避了出去。

    魏若就衝著李浩淼笑了笑,李浩淼也回給她一個微笑。

    秦老夫人將這夫妻倆的眼神互動看在眼裏,自是十分的欣慰。

    李浩淼走後,秦老夫人就將注意力全都放在了幾個孩子身上。她見幾個孩子都生的一副好相貌,又各有各的性情特點,心裏十分的喜歡。

    幾個孩子在路上的時候都已經聽母親提起過秦老夫人。

    在魏若的口中,秦老夫人是一個十分慈愛的老婦人。

    她說了許多在她小時候秦老夫人為她做的那些事情,諸如夏天熱的時候為她打扇,私下裏偷偷給她零花錢之類的。

    因為這些事情,幾個孩子都對秦老夫人心生孺慕。

    潤姐兒和毅哥兒都比較的不怕生,兩個孩子見秦老夫人向她們看過來,便一左一右的走到她身邊,挽著她的手喚她曾外祖母。

    秦老夫人聽到這一聲曾外祖母,如聽仙音。

    她隻覺渾身如吃了仙丹一般的舒爽,這些年的鬱鬱心憂也消失殆盡。

    魏若見外祖母不過和孩子們說了幾句話,整個人就看起來似是容光煥發了一般,心內酸澀。

    她再次堅定了要將外祖母帶回京裏的決心。

    不過眼下還不是說這些的時候,魏若見恒哥兒和橙姐兒也走到外祖母身邊同她說話,便不再想這些,隻一邊喝茶,一邊含笑聽著幾人說話。

    魏若的孩子多,秦老夫人和她們說著說著,午膳的時間就到了。

    於是一行人又去正廳吃飯,飯畢李浩淼仍是避到了書房。

    幾個孩子也被丫鬟們伺候著歇午覺去了,魏若則才有時間和外祖母秦老夫人單獨說話。

    她拿出了貴妃和平寧公主為秦老夫人做的針線。

    貴妃的針線活是秦老夫人手把手教出來的,她自是認識,但平寧公主的針線活她卻是沒有見過的。

    她看到這抹額的針腳雖略有些稀疏,但排針卻是十分的工整便知道這抹額應當是平寧公主用心做的。

    秦老夫人忍不住擦了擦眼角。

    魏若覺得她年紀大了,不好讓她總是傷心連忙笑著說了些別的話轉移她的注意力。

    秦老夫人也想知道魏若的近況,便問了她一些她在公府上的事情。

    魏若知道外祖母想知道的是什麽,便把老太君和老夫人是如何待她的告訴了秦老夫人。

    往年巡撫夫人劉夫人過來時也同她說過,公府上的老太君和老夫人對魏若很好。

    可秦老夫人總擔心這些話是劉夫人說來哄她高興的並不十分肯信,如今聽到魏若親口說了一些老太君和老夫人是如何的通情達理的話,秦老夫人的心裏別提多舒暢了。

    她忙對魏若道:“你太婆婆和婆婆都待你和氣,也是你的福氣,你也要待她們孝順才是。”

    魏若聞言便笑道:“外祖母放心,我尋常在府裏凡事都不敢自專必要問過兩位老人家的意見才是。府裏的吃的用的,也是先送到兩位老人家那裏的。”

    秦老夫人就欣慰的點了點頭道:“你能這麽想,自是極好的,這人和人之間要想處的好,必得你敬我,我敬你方才長久。”

    這些事魏若其實都知道,但她自從有了孩子後便漸漸理解了長輩們對她的擔憂之情,因此她隻耐心聽著秦老夫人的話。

    秦老夫人雖知道魏若也大了,但她心裏卻總把魏若當成小孩似的。

    她知道魏若的弟妹七夫人懷了身孕,便囑咐她:“你弟妹現在有了身子,你婆婆自然會更關心她一些,這也是常情,你可不能拈酸吃醋。”

    魏若聞言就笑道:“我醒得的。”她便把自己是如何對七夫人好的事情告訴了秦老夫人,以便她能放心。

    秦老夫人聞言果然十分的欣慰。

    兩人又話了一些家常後,魏若便要讓秦老夫人去歇個午覺。

    秦老夫人多年不見外孫女正是有許多別情要敘的時候哪裏能睡的著。

    魏若卻覺得外祖母年紀大了,必定要起居有節才是,因此她對著秦老夫人勸了又勸。

    秦老夫人拗不過她,隻好先進內室休息了。

    魏若帶著丫鬟們一起服侍秦老夫人睡下後便轉身去了廂房。

    蘭兒揣度著魏若的意思,笑著對紅蘿道:“咱們夫人有些私房話想要同姐姐說一說,姐姐先同夫人一起過去,我在這裏伺候著老夫人就是了。”

    紅蘿知道魏若多年不見老夫人,必是要拉著她問一問老夫人的事情,便也沒和蘭兒客氣。

    她同蘭兒道謝後,便跟著魏若一起進了廂房。

    魏若正坐在榻上喝茶,看到紅蘿進來,她笑著對秋雲道:“快請你紅蘿姐姐坐下。”

    紅蘿連道不敢,秋雲卻笑眯眯的上前硬是把紅蘿按到了椅子上。

    紅蘿雖是坐下了,卻頗有些坐立難安的意思。

    魏若請她喝了杯茶後,便問起了秦老夫人的身體。

    “去年劉夫人來信,說是外祖母自十月起便得了失眠的症候,娘娘知道後便借著劉夫人的名義送了好幾個大夫過來為外祖母診治。劉夫人這幾個月來信說外祖母的症候時好時壞,這幾日我們都在路上,也接不到劉夫人的來信。外祖母這症候可好了一些?”魏若笑著問紅蘿。

    紅蘿聞言忙道:“老夫人知道您要過來,心情舒爽了許多,夜裏睡覺也安穩了一些。”

    “外祖母仍是在吃原來的方子嗎?”魏若又問道。

    紅蘿笑道:“前兩日劉夫人又尋了一個大夫過來,那位大夫又給老夫人開了個新方子,現正吃著倒也沒看出效果。”

    魏若一聽就道:“若是這方子對症,自是很快就能見效。吃了幾日都不見效,可見這方子還需斟酌。你把那方子取過來,我讓我們隨行的大夫看看。”

    紅蘿連忙應了,起身去正廳取方子,不一會兒她拿著一個匣子進來了。

    秋雲笑著上前接過了這匣子,又托著匣子出門去了。

    過了一會兒,她走進來對魏若道:“奴婢已把方子拿給了八福,他說他先拿給大夫看一看,若是大夫有旁的話,自會讓小丫鬟過來告訴我。”

    魏若笑著應了,她知道這事倒不是一時半會兒能得到回音的,便又繼續問紅蘿關於秦老夫人的事情。

    紅蘿似有些欲言又止的意味。

    魏若見狀便道:“外祖母年紀大了,她們這樣的老人家凡事都不願同兒女說,擔心兒女掛心,但咱們卻不能因為她不說便當作不知道。你是外祖母的貼身丫鬟,日常跟在她的左右,她的事你比我們清楚,縱然她不告訴我們,或是也叮囑過你讓你不要告訴我們,你也要萬事都來同我們說一聲才是。”

    紅蘿聞言暗道她這話說的有理,因此便把那絲猶豫之心去了,同魏若說起了秦老夫人近日掛念的一件事情。

    魏若的外祖母秦老夫人王氏有一個哥哥,一個妹妹。

    她哥哥是早已去了的,隻留下一個獨子,豈料這獨子未留下一兒半女便早早的去了。後來,王氏家族便為她哥哥過繼了一個男孩算是繼承了王氏這一房的香火。

    但秦老夫人與其妹皆與她哥哥這一房不親近。

    概因昔年秦老夫人和其妹妹小王氏尚未出閣時,其嫂性格強悍,一嫁過來就整日與秦老夫人的母親王老夫人鬥氣,還成日裏教唆夫婿讓夫婿去跟婆母說兩個小姑子出嫁時的嫁妝要削減一半。

    秦老夫人的哥哥也是個窩囊且冷情的,他聽了媳婦的教唆後竟果真不顧多年兄妹之情,去和母親混鬧。

    王老夫人守寡多年,千辛萬苦的拉扯大了三個兒女,原想著兒子娶了媳婦之後,自己就能輕鬆一些,哪知道他兒子竟是如此做派。

    王老夫人雖柔順卻也是個疼愛女兒的,她任由兒子和兒媳胡攪蠻纏卻也從不鬆口。

    她兒熄見自己怎麽說都打消不了婆母的想法便惱了,秦老夫人在閨中那兩年,她經常衝著她破口大罵。

    彼時尚且年幼的秦老夫人被她這嫂子氣的直抹眼淚,她母親就對她道:“她是已經出了閣的婦人,又把你哥哥拿捏的死死的,縱然再怎麽鬧也無妨。可你還未出閣,若是讓親家夫人聽到你在家與嫂子整日爭執,隻怕會看輕你。”

    秦老夫人當時已經定親,隻待到了年紀出閣,聽到母親的話後隻好強自忍了這口氣。

    秦老夫人的嫂子見狀便更加的囂張,她見自己胡攪蠻纏了多年,自己的婆婆仍然不肯鬆口,在王氏出閣時依舊陪襯了她許多的嫁妝,十分的生氣。

    因為秦老夫人的親事是其父在時便定下的娃娃親且魏若的外祖父秦老大人對秦老夫人一往情深,她嫂子奈何不了秦老夫人便將主意打到了小王氏身上。

    當時小王氏已經十四五歲了,因為其父早逝且鄰裏皆知她家中嫂嫂刻薄的緣故,很難說親。

    王老夫人將大女兒發嫁後便開始操心起了小女兒的婚事,秦老夫人也一直為了妹妹的婚事不停奔走相看,但收效甚微。

    許多人家都覺得小王氏不錯,但不想和小王氏的兄嫂做親家。

    就在王老夫人和秦老夫人愁的不行的時候,王氏族中的一個婦人上門來給小王氏說親了。

    這婦人和王家是出了五服的親戚,雖是同族但平日裏與王家來往並不密切。

    王老夫人雖疑惑她怎會無緣無故過來同女兒說親,但她已是病急亂投醫的狀態,便抱著就算不合適但是看一看也好的心態讓這位她應該叫嫂嫂的婦人進府了。

    這婦人提的人家聽起來倒也不錯,男子叫侯文明,住在鄰縣,家中隻有一寡母,現在在鄰縣書院讀書,前兩年還考取了秀才的功名,正在準備舉人的考試。

    王老夫人一聽這男子雖家資單薄,但有功名在身便有些願意了。

    她便讓家中仆人去打聽這侯文明的底細。

    家中仆人打聽來的消息和王家族嫂說的話一樣,且他們還拿到了那男子中秀才的文書。

    王老夫人一看便更肯了。

    這親事一定,接下來的事情便快了,不過半年小王氏就出嫁了。

    她剛出嫁時日子過的倒也和滿,侯文明對她也不錯。

    小王氏雖然覺得自家婆婆對夫婿的態度看起來有些過於恭敬了,但也隻當婆婆是固守三從四德,遵循父死從子的古語,況且她婆婆對她也是十分的好,小王氏便覺得這門親事不錯。

    如此又過了三個月,小王氏便懷孕了,她本以為新生命的到來會讓自己的生活更加的美滿,哪知道噩夢才剛剛開始。

    侯文明聽說她懷孕後便對她說了實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