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昨日不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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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拾起地上被撕掉兩隻袖子的白色秋衣,擦拭獵刀上黑紅色的粘稠血汙,立冬望著嘴巴兀自開合的老村長屍首,輕輕歎口氣,說道:“老爺子,本該給您副棺槨葬在土裏,可眼下實在沒有辦法,將就著給您老留個全屍吧…”

    村長家的西側臥室地麵上,七零八落的掉了一地衣物。立冬將老人屍體塞進,放在炕上的一隻大木箱裏,又抓起幾件厚實的外套,小心翼翼地包裹著老人的屍首,也輕輕放進木箱裏。乘著大米的碗中,燃上三炷香,立冬對著木箱深深鞠了三個躬,隨後緩緩合上木箱。他實在不忍心,再給老人的屍首補上一刀,不希望老人,最後落得一個死無全屍的下場。

    殘陽如火半天紅,立冬默然無語地望向西方天際,眼前飄散著嫋嫋輕煙,他在回憶深山中的墜機。下山之前,立冬又去了一次那裏,他也說不清楚為什麽還要再去看看,或許是怕真如牛皮紙袋裏的文件上描述的一樣,那森林消防隊是一定不會出現了。至於山火,他也無能為力,隻能任由繼續燒下去,估計過不了幾天,就會被連綿而至的秋雨澆滅。大自然會它的辦法,來解決問題。

    事情果然朝立冬最不想看到的方向發展,飛機殘骸周邊的山火,被夜裏的秋雨澆滅。現場卻連一個,森林防火隊的人影都沒有出現。那個嘴裏叫嚷著,蹩腳中文的日本人,反而出現在飛機殘骸附近。隻不過他當時的慘狀,讓人有些不忍直視。一個開膛破肚的死人,居然還可以行動自如,眼前的一切,都超出立冬狩獵多年的經驗。半生混跡於深山老林之中,他卻從未見過像這樣的詭異場景。

    天色已暗,原本炊煙嫋嫋的小村,現下靜得出奇,隻能偶爾聽到陣陣秋風掃過樹梢的聲音。村裏一點燈火都沒有,一個個模糊的屋舍,佇立在朦朧的夜色之中,像一座座新立的墳包,死寂的村莊,如同一片荒山野塚一般。

    廳房南側的老木門內,擺放著一台冰箱,牢牢頂住房門。廳房中心的地麵上,鋪著厚實的被褥,立冬仰躺在上麵。漆黑的廳房裏,一雙黑黝黝的眸子,注視房頂,思索著牛皮紙袋裏麵,那份機密文件上的內容。在下午親眼看到老村長,在麵前變異成食人的怪物後,立冬終於開始相信文件上所記載的內容。

    立冬不知道那個標注出來的經緯度,代表的是什麽地方,但他想要去碰碰運氣。文件上說的很清楚,那裏有可以保護這個組織成員的能力,食物和淡水一定不成問題,可能還會有槍械,必定很安全。立冬不知道變異怪物在夜間,是否能夠行動自如,但他卻非常清楚,人類在危機四伏的黑夜裏,一定是自然界當中,最微不足道的存在。所以立冬並沒有在傍晚開車離開村子,假設這裏到城區的路上,到處都是這群變異怪物。立冬也沒有把握,能夠活著看到第二天的太陽。他不會冒這麽大的風險,這不是一個老獵人該犯的錯誤。

    上好保險的銀色馬格南放在胸口,右手摩挲著冰冷的槍管,思緒漸漸模糊的立冬,緩緩進入夢鄉。

    靜溢的深夜,一陣鐵勺敲擊鋁合金盆的聲音驟然響起,隨後又變成一起撞擊地麵的聲音。猛地翻身從被褥上站起來,多年養成的習慣,在不確定安全的地方,立冬一直都是和衣而臥。為了節省馬格南珍貴的子彈,他從背包上把那隻鋸管五聯發獵槍摘了下來,輕手輕腳的躲在門口冰箱後麵,支起耳朵捕捉著房外,院內的一切聲響。

    院內鋁盆和鐵勺在地上拖行發出的響動,在哐當一聲巨響後,終於停止。廳房內的立冬心下了然,院裏的東西中了自己的陷阱,即便沒有砸碎腦袋,也一定不會再有什麽威脅。還沒等他為自己的謹慎而自得,院內漸漸響起雜亂的腳步聲,落在地麵的腳步時輕時重,如同中風偏癱的病人,在練習行走一樣。而原本消失的鋁盆和鐵勺撞擊地麵的聲音,再次響起來,不疾不徐地朝門後躲著的立冬,緩緩靠近。

    看樣子,門外的變異怪物,聽覺真的異乎常人,原本為了提醒自己,特意設置的警報裝置,現在反而成了召集它們匯合的號角。自己還是大意,犯下輕敵的錯誤。立冬本來是想生火的,可現在秋高氣燥,院子裏的火控製不好,再把自己睡覺的這間房子點燃,那可就熱鬧了。

    房門外傳來指甲抓過木板時,發出的尖銳之聲,讓人聽著頭皮發麻。立冬站在廳房的後窗前,再也不敢遲疑,猛地推開後窗,準備翻窗逃走。說時遲,那時快!一雙露著指骨的爛手,呼的一下抓向立冬推開後窗的左手,與此同時,一顆掛滿長發,血肉模糊的腦袋,正張著血盆大口,朝立冬的左臂,狠狠地咬過來。立冬急速抽回左臂的瞬間,借著朦朧的月色,看到那張非常熟悉的臉,竟然是那個笑起來總是十分羞澀,雙頰上帶著兩個淺淺的小酒窩的二狗媳婦。

    電光火石之間,立冬竟然有些愣神兒。可門外的變異怪物,並不想給他懷舊的時間,牢牢頂住木門的冰箱,轟地砸在水泥地麵上,發出一聲巨響。變異怪物終於衝破房門的阻擋,踉蹌腳步,繞過倒在門口的冰箱,朝立冬所在的後窗圍攏過來。房門被撞破的同時,初秋深夜,清冷的秋風,裹挾著一股濃重的腐臭味道,猛地灌進立冬的鼻子裏,嗆得他差點背過氣去。

    手裏的鋸管五聯發獵槍準確無誤的擊中,一隻立在木門旁邊地麵上的玻璃瓶,爆裂的玻璃瓶中灌滿汽油,呼啦一聲,炙熱的火焰席卷了半個廳房。從門外闖進來的變異怪物群,瞬間被火舌吞噬,滋滋的鐵板烤肉聲音響起,原本灌滿廳房裏的腐臭氣味中,混合進一絲烤肉的香氣。兩種截然不同的味道,混合在一起,讓立冬的嗅覺出現短暫的失靈。

    不好,有毒!

    再也沒有懷念往日時光的心緒,鋸管五聯發獵槍無情的轟碎二狗媳婦的腦殼,隨後立冬左手撐住陽台一翻身,從廳房的後窗跳出去。左手從腰間扯下強光手電,向周圍掃了一圈,發現不遠處,還有幾個變異怪物,正步履蹣跚地朝自己這邊移動。身後廳房中,熊熊燃燒的火焰裏,傳出一陣悠長的刺耳尖銳叫聲,聽起來非常像幼狼呼喚母狼的哀嚎。

    ‘難道說,它們會通過叫聲來呼喚同類?’

    立冬身後的廳房中,熊熊燃燒的烈火,幾乎要把闖進房內的八九隻變異怪物焚燒殆盡,淒厲的哀嚎聲,也隨火勢漸漸弱下去。圍聚在老村長房子四周的怪物們,逐漸變得異常狂暴,先前還是低沉的嘶吼聲,漸漸變得高亢起來,隱隱轉為怒嘯之勢。原本踉蹌不便的腳步越發急促,有些腿骨已經折斷的家夥,腳步踉蹌的跌倒後,竟然掙紮著再次從地上爬起來。蒼白的眼球一動不動,死死地盯著映襯在火光之中的男人,眼神之中似乎對男人,充滿刻骨銘心的仇恨一般。

    獵刀猛地劈開麵前一隻怪物的頭顱,立冬左手毫不費力地抽回刀,強光手電已經被他固定在肩上,調好焦距的手電光柱,從立冬消瘦的右臉頰旁邊射出,臉頰上濃密的絡腮胡在強光下,顯得越發的黝黑發亮。三步並作兩步,立冬衝到土坯牆邊,雙腿猛地發力,從麵前半米多高的土坯牆上一躍而過。此時,老村長家的小院裏,已經擠滿村子裏的“村民”,它們把本就不是十分寬敞的小院大門,堵得密不透風。

    殷紅的月色下,立冬狂奔在泥土鋪就的村間小路上,每跑一步都會帶起一小片飛揚的塵土。雙腳重重落在地麵上,砸起的咚咚聲,伴隨男人身後此起彼伏的嘶吼聲,讓原本死寂無聲的小村,變得異常喧鬧起來。

    飛起一腳,踹飛圍在奧拓小車旁邊的一隻怪物,獵刀從身旁一隻,被劈掉半邊臉的怪物頭上抽回來,緊接著右手的鋸管五聯發,砰地一聲,轟碎一隻從村道側麵小路衝出來,距離自己最近的怪物。立冬從圍追堵截的怪物群中,奮力衝到二狗子停放在村道附近的小車旁邊。匆匆掃一眼駕駛室,車鑰匙並沒有插在車裏。

    ‘怎麽辦?如果現在衝進二狗家裏找鑰匙,估計等不到我坐上車,四周的怪物就會把二狗家徹底圍困住。到那時,就算我把身上的子彈全部打光,也沒有辦法解決掉這群怪物,小村雖然不大,可也有將近上千口人。’立冬實在不願意放棄這輛車,畢竟人再能跑,也總有力竭的時候。身後那群怪物,並沒有給立冬多少思考時間。它們的移動速度確實很慢,但是食人的執念,讓它們能夠無懼麵前出現的任何事物。直到腥臭的嘴裏,塞滿眼前獵物的血肉,才能讓它們停下追獵的步伐,繼而慰藉它們早已消逝的靈魂。

    奧拓駕駛室的門,猛地被人從裏麵推開。立冬神經反射一般,右手上的鋸管五聯發瞬間瞄準駕駛室,可駕駛室內卻空無一人。眼角餘光一瞥間,發現車後座的縫隙裏,一張印著碎花的淡藍色毛毯下麵,冒出一個小男孩光亮亮的小腦瓜,一雙沁滿淚水的大眼睛望著立冬,顫聲叫道,“冬叔,快開車,我有車鑰匙。”

    來不及查看小男孩的情況,立冬二話不說,鑽進奧拓車狹小的駕駛樓,迅速的從小男孩手裏接過車鑰匙,熟練的發動汽車。他雖然十分懼怕車外,那群死死追著自己的怪物,但常年穿行於深山老林的身體,經受過各種考驗的神經,卻沒有絲毫慌亂。

    顛簸行駛在村路上的奧拓車,發動機裏發出軟綿綿的轟鳴聲,此時聽在立冬的耳中,竟然猶如仙樂一般。忍不住回望一眼,漸漸淹沒在濃重夜色中的小村。原本追逐自己的變異怪物,已經消失在殷紅的月色下。曠野之中,莊稼地裏的玉米已經熟透,而本該如期而至的豐收季節,此刻卻變得異常蕭索。寒意漸濃的秋風,拂過殷紅月色下的玉米地,一隻隻不肯彎腰的黑影,如鬼魅般搖曳在風中。

    當耳中傳來奔騰的河水聲,感覺已經安全的立冬停下車。一路上,一老一少全都沉默不語,彼此之間似有默契一般。拾起放在檔位箱附近的五聯發,立冬從車裏走出來。他並不能確定小男孩沒有問題,所以五聯發被他放在伸手可及的位置,以防備任何突發的情況出現。

    煙頭的火光明暗不定,立冬站在橋上,望著因為秋汛而變得迅猛的河水,沉聲問道:“小蛤蟆,你怎麽會躲在你二狗叔的車裏?你是怎麽拿到車鑰匙的?你身上有沒有傷?”明暗不定的火星,映照在一雙哭得紅腫的大眼睛裏,眼神中的恐懼毫無掩飾。小男孩緊張而又局促地望著,立冬轉過來審視自己的雙眼。

    “冬叔,我……我……我去二狗叔家趴門縫了……”小男孩臉色漲得通紅,年幼的好奇心,讓他的行為有些過於早熟。而此時麵對平時最害怕的立冬,他竟然連撒謊的勇氣都沒有。

    “行了,這事我不管。”說話間,他想起村裏的那群變異怪物,其中必定也有小蛤蟆的父母。自己即便是想管,可家長已經沒了,又有什麽好管的呢?想到這,原本掛在臉上,那副嚴厲的神色漸漸褪去,表情變得默然中帶著些許的無奈。

    “你到底受沒受傷?過來給我看看。”立冬伸手招呼一下小蛤蟆。他生性孤僻,年近四十,卻依然沒有娶妻生子,所以他實在是不怎麽會和小孩子打交道。每次來到這個小村,村裏的孩子們見到他,都會眨眼間,從活蹦亂跳的土行孫,變成溫順異常的小綿羊。但他不知道的是,村裏的小孩子們,沒有一個不把他當成偶像的。無論男孩還是女孩,都夢想長大以後,能變成像他一樣的“大英雄”。至於為什麽把立冬稱為英雄,可能是因為他那副冷酷的外表,很像某些電影裏的硬漢角色吧。

    小蛤蟆有些扭捏的走到立冬身旁,瘦小的身影,像隻溫順的小貓。立冬仔細的檢查一遍四肢,又掀開衣服看看身上,確認前麵沒有受傷後,便讓小蛤蟆轉過頭去,他要檢查一下孩子的後背。

    天快亮了,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已然降臨。月亮做好休息的準備,躲進厚重的雲層中,夜色濃重,伸手不見五指。調好強光手電的焦距,光線變得柔和而又寬廣。立冬感覺小男孩穿在身上的外套有點大,掀開衣服的過程中,一絲若有若無的腐臭氣息縈繞在鼻尖。被掀起的外套,傳來黏糊糊的手感,似乎像不願離開小男孩的身體,怕孩子被凍壞了一般。

    三條嵌在小男孩背上的傷痕,仿佛惡鬼口中的獠牙,猙獰地咬在立冬的心頭。(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