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六 久別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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皮艇隨海浪上下翻騰,完全沒有劃船經驗的阿紫,全憑一身蠻力操控著船槳,黃灰色的狼毛被海水打濕,趴在阿紫肩頭的雪貂凍得瑟瑟發抖,精神也顯得有些萎靡不振。不足半裏的海麵上,遠洋拖輪的錨鏈扯得筆直,翻湧的浪花不斷衝刷著甲板,仿佛隨時都會被大海吞噬一般。三個芝麻粒大小的黑影,隻在甲板上停留片刻,就被海浪卷進船艙,甲板上又再次變得空空蕩蕩。
懸掛在船舷上的繩梯,隻垂下半米左右的長度,根本無法從這裏順利登船,皮艇在海浪裏繞著拖輪轉了一圈,阿紫隻能將視線鎖定在掛滿冰碴的錨鏈上。阿紫將背包裏用來換洗的內衣撕碎,隨後又一條接著一條地纏繞在手掌上,絕不讓一塊皮膚裸露在外,老陳曾不止一次地告誡過她,在極寒環境下,如果用皮膚直接接觸鐵器,很少有人能夠僥幸逃脫,被扯掉一層皮的悲慘下場。
被海水浸透的狼毛上,掛滿了如雪花般的鹽粒,寒冷的海風貪婪地汲取著阿紫的體溫,裹住身體的狼皮襖已經凍成冰甲,以至於每次胳膊上抬,都會震落許許多多的鹽粒和冰屑。十幾米長的錨鏈不僅冰滑得難以攀爬,鏈環上的海水更是在海風拉扯下,凍結出無數隻鋒利的冰刃,隻要攀爬的動作稍有不慎,便會跌落進不停翻湧的幽冷海浪中。凍成冰甲的狼皮襖,終究耐不住極寒天氣的反複拉扯,不等阿紫攀上甲板,便已碎裂脫落,寒風也隨之更加肆無忌憚地撲向阿紫。翻卷著白色泡沫的浪花,像是從深海探出的無名巨獸的獠牙,反複不斷地啃噬著阿紫瘦小的身軀。
隨著艙門關閉,仍舊不死心的海浪撞在門上,發出一陣令人心神搖蕩的巨響。阿紫癱坐在船艙裏,背靠著滿是血汙的控製台,任憑海浪從破碎的窗口砸落在身上,氣喘籲籲地讓自己盡快恢複體力。麵前是一片完全陌生的空間,她的動作必須格外謹慎小心才行。
足跡延伸至鬆林的邊緣位置,便消失得無影無蹤,聖殿騎士團的六名戰士,並沒有貿然衝出林地,因為這會讓他們立刻失去天然的保護屏障。
“敵人一定是躲在樹上,注意觀察附近樹冠,無論發現什麽情況,立刻火力封鎖!”汗水沿著深褐色的頭發,從戰術頭盔裏緩緩流了下來,無論漢密爾頓再怎麽不願意承認,急速消耗的體能,都在時刻提醒著他,他已經很老了。
“隊長,九點鍾方位發現異常!”
“隊長,五點鍾方位發現異常!”
“隊長,二點鍾方位發現異常!”
通訊器裏接二連三地響起隊員們的報警信息,漢密爾頓一時間有些恍惚,腦海中閃過躺在床榻上的父親,臨終時握著他的左手,雙眼中透露出他從未見過的恐懼和絕望,沙啞的嗓音不受控製地輕輕顫抖,“永遠不要和天朝軍人,在漫天大雪的森林裏作戰,我們這一代人曾為此付出過血淋淋的代價,你千萬要記住我的話!”在漢密爾頓的記憶裏,父親一直是男子漢的最佳代言人,可直到老人去世前,他才清醒地認識到,父親始終都沒能擺脫真正的恐懼。
子彈無聲地擊穿了位於戰鬥陣型左翼的戰士的上臂,巨大的破壞力,幾乎將整條手臂齊肩切斷,碎骨和鮮血噴濺在鬆樹樹幹上,留下一灘醒目的痕跡。彈頭的穿透力十足,在擊碎了堅硬的肱骨後,依舊沿著偏離的彈道飛出去五米多遠,正好落在漢密爾頓的軍靴上。
“敵人使用的槍械和我們一樣,並且裝配有消聲裝置,所有人立刻轉換防禦陣型!”汗水再次從戰術頭盔裏流了出來。此刻,漢密爾頓已經分不清,這汗水究竟是體力消耗過大的自然反應,還是由於恐懼而冒出的冷汗。
穿林而過的寒風搖晃著樹冠,可聖殿騎士團的戰士,依舊可以分辨出,哪些樹冠的晃動才是敵人造成的。十幾米範圍內的任何響動,都會引發一陣密集的子彈傾瀉,等到漢密爾頓認為危機解除,帶隊去檢查戰果時,卻總是毫無意外的撲了一個空。更令漢密爾頓難以理解的是,被打成篩子的樹幹附近,除了野獸留下的足跡外,便再也沒有敵人的任何蛛絲馬跡。
‘幽靈?!’極其荒唐的念頭一閃而過,‘該死的混蛋,這個國家的人從什麽時候開始,都變成了特種戰士?’漢密爾頓檢查了一遍,因為反複射擊而有些發燙的槍膛。如果繼續和敵人玩捉迷藏,武器遲早會在寒冷的環境下出現故障,而他們背包裏的彈匣的備彈量,也在隨著一次次撲空目標,飛快地消耗著,‘必須盡快結束這場毫無意義的戰鬥,可藏在鬆林裏的敵人,會這麽輕易放棄嗎?’
玄兔在鬆林裏算是撒開了歡,反正又不用它和槍火正麵硬剛,隻要不停地尋找新的樹幹撞擊,冬至就會獎勵它一塊烤肉,這買賣怎麽算都不虧本。除此之外,還有一個令它感到興奮的地方,那就是能夠在智商上碾壓人類,總會讓玄兔有種難以形容的快感。
冬至反複計算著聖殿騎士團的突擊路線,每次等黑熊幼崽撞擊樹幹的同時,才利用鉤索換一個位置躲藏。雖然步槍裏的子彈足夠擊斃所有敵人,冬至卻不敢冒哪怕一絲一毫的風險。敵人可以失誤三次,四次,甚至五次,而他隻要有一次失誤,那就必須付出生命作為代價,這個賭注實在太大,冬至絕不敢馬虎大意。
位於隊伍中心位置的家夥,看上去很像指揮官一類的角色,而唯一一次開槍偷襲,冬至便險些被這個家夥一槍打穿腦袋。他從未見過反應如此迅速的槍手,反擊的子彈,幾乎是在冬至槍口閃爍微弱焰火的同時,如閃電般襲來。如果不是冬至手腳麻利的不斷變換著躲藏位置,而恰在此時,黑熊幼崽又心有靈犀的不斷撞擊不同的樹幹,進而打亂了敵人的進攻思路,隻這一次,冬至就必然小命難保,‘短弓的有效射程不夠,想要造成傷害就必須和敵人拉近距離,可一旦這麽做,留給我的活動空間也會急劇縮小,風險太大,收益不高,實在犯不著這麽做!’冬至手指摩挲著步槍保險,內心十分掙紮,‘消聲裝置並不能徹底消除子彈衝出槍口時散發的焰火,按照那個家夥的反應速度,我能僥幸躲過一次,第二次可就未必有這份運氣了……’
戰場上最難熬的時刻,就是交火雙方陷入膠著狀態,誰也無法一舉擊敗敵人,同樣,隻要出現任何失誤,付出的代價都是慘痛無比的。漢密爾頓率領的小隊,主要任務是消滅蘭伯特小隊沒能解決的噬人屍,而突然出現的幸存者,本不在任務清單裏,一心想要榮立戰功的漢密爾頓,終究還是被虛榮心所累,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到,竟然會在荒山野嶺中遭遇這麽難纏的敵人。正所謂,進退皆兩難,成敗一念間。
“蠢貨,想要活下去,就別打他們的腦袋,你們兩個隨時都會需要喪屍的爛肉!”小夜魔抬起一腳,踢飛了舉槍亂射的金昌浩,隨著大腦細胞不斷被夜魔血液裏的毒素吞噬,他的雙眼中爬滿殷紅的血絲,正在逐漸失去對於自己身體的控製能力,‘追得很緊嘛,這個氣息怎麽有種很熟悉的感覺?’
船艙裏並不是一片漆黑,深紅色的安全通道指示燈,掛在半空閃爍不定,周遭的一切也在燈光映照下,籠罩在一片詭異莫名的暗紅色光暈裏。毫無新意的低啞嘶吼,在船艙的深處不時響起,艙壁不斷發出沉悶的撞擊聲,震得阿紫耳朵嗡嗡作響,她像個醉漢一樣想要控製住身體的平衡,雙腿吃力地抵禦著,在海浪衝擊下不住搖晃的地麵。
利爪從安全指示燈無法驅散的黑暗中,悄無聲息地抓向獵物後頸,然而卻在獵物身體不經意地搖晃中,間不容發的堪堪避開。一束黃灰色狼毛,從破爛不堪的坎肩上無聲飄落,像是留在犯罪現場的證據一樣,灑在船艙的地麵上。
‘巧合?’一擊未能得手,小夜魔不免有些驚疑不定,如果不是船艙裏空間局促,子彈會在由鋼板鑄成的艙壁間反複彈跳,她早就一槍解決了眼前的麻煩,稍稍安定心神,它再次無聲無息地接近獵物,尋找再一次出手的機會。
慘叫硬生生被憋了回去,本就斷掉一隻手臂的小夜魔,來不及抓起地上的斷爪,一扭頭便又鑽入黑暗之中。墨綠色汁液沿著登山鎬的鎬頭,一滴滴的落在地上,獵物慢慢俯下身體,湊到斷爪附近,沉吟了幾秒鍾,便揮手一頓劈削砍剁,把斷爪砸得稀爛,再也不可能恢複原狀。不過幾秒鍾時間,地麵上的爛肉便化作一灘腥臭難聞的濃汁,在船身的晃動下,塗抹成一片糊糊。
‘阿紫,你必須為你的所作所為,付出代價!’藏在黑暗角落裏的小夜魔,麵目因憤怒而變得扭曲,它終於知道熟悉的感覺來自何處,眼前的獵物竟是舊相識。
癱倒在椅子上的劉在錫,胸口處的傷口翻湧著血水,夜魔血液裏的毒素,令他在將死前,陷入一陣無法控製的癲狂中。不遠處的地麵,躺著一具血肉模糊的屍體,手槍套筒退到後方,露出一截漆黑的槍管。被捆綁在床上的喪屍不停地掙紮,繩索深深地嵌進肉裏,勒出一條條滲著黑水的傷口,焊接在船艙上的床架,發出一陣陣令人牙齒酸倒的摩擦聲,整個房間裏都充斥著腐敗和腥臭的濃烈氣息。
“韓闖說的沒錯,凡事都要做好兩手準備,現在你可不就成了我的救星嘛!”小夜魔看著奄奄一息的劉在錫,臉上浮現出一抹詭異的笑容。盡管喪屍力大如牛,奈何捆綁它的是用來牽引貨箱的鋼絲拉繩,根本無法扯斷,大腿上的一塊腐肉被牙齒硬生生撕扯下來,隨後小夜魔便將腐肉丟在劉在錫的胸口,“乖乖吃掉它,你就能像我一樣得到解脫了。”
由於自身的細胞組織,早已被夜魔血液裏的毒素吞噬殆盡,劉在錫的轉變過程十分順利,並且它花費的時間幾乎可以忽略不計,隻不過臉上的神情,似乎不同於其他夜魔,顯得極其茫然和不知所措。
“把你的胳膊和手給我。”話音剛落,房間裏就響起一陣類似撕扯皮筋的異響。扯掉的斷臂橫截麵上,伸出無數條如絲絛般的觸須,互相纏繞著在空中向前探尋,一旦接觸到小夜魔的斷臂,便如求偶的蛇群般,攪成一團,互相拉扯著,牽引著,直至慢慢合攏,收縮,融為一體……
重新接好的斷手,指骨還未轉變成利爪,小夜魔愜意地握成拳頭,朝著半空猛力一揮,臉色卻隨之變得極為陰沉。
扯掉披在肩頭的破碎狼皮,阿紫從衣櫃找出勉強合身的棉服,重新套好,就著洗漱間的龍頭猛灌幾口水,這已經是她目前能夠找到的最好的淡水了,‘剛才的夜魔?我為什麽總感覺在哪裏見過它?’
“我知道,你隻有一個人,我們可以放棄攻擊,隻要你不再繼續糾纏下去,怎麽樣?”鬆林裏回蕩著不同的語言,但卻都表達著完全相同的內容。
‘幹,明明是你們死追著我不放,好嗎?’冬至差點被聖殿騎士團的講和喊話給氣笑了,‘色目人果然是一群番邦蠻夷,一點文明禮貌也不懂!’
“隊長,十點鍾方位的樹冠一直在搖晃,敵人似乎正在和我們拉開距離。”(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