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目光再也沒有像從前一樣挑釁銳利，她像這裏大多數病患一樣，乖順而麻木。

    蔣點燭沒想到短短幾天她變化如此之大，也不知究竟是院裏的治療起了作用，還是李秀秦在幕後動了手。

    蔣點燭走上前去，正好看到夏梔頭上的發抓，金屬發抓在陽光下閃爍著冰冷的光澤，正是之前在自己這拿走的那個。

    “怎麽會這麽晚，我以為你會很著急見我。”夏梔聲音毫無波瀾，但幽怨都寫在臉上。

    她很少有如此坦率的時候。

    “外麵有很多事要做，你也知道的，很忙。”

    “外麵……外麵的世界真好啊。”

    她沉默片刻抬頭看向天空。

    醫院的牆很高，為了防止病人翻越，上麵還拉了電網。

    如果不是有人來接，她這輩子都出不去。

    夏梔抬頭看著空中半晌，最後收回視線。

    她睫毛很長，垂下眼時會給人一種我見猶憐的感覺，可不知為何，她模樣沒變，如今卻給人一種暮氣沉沉的感覺。

    “我和你交易。”

    沒有像之前那樣拉扯，談條件，而是直接說出自己的答案，這倒讓蔣點燭感到意外。

    蔣點燭以為她會再堅持堅持的，畢竟從前種種看來，她很有耐心，她總是想把利益最大化。

    從接近安籍塵，再把自己擠掉來看，她起碼鋪設了三年的時間。

    而今，才住院不到兩個月，態度轉變這麽快，不得不讓她起疑。

    按說，這世上她最恨的就是自己，如果她有選擇的話，絕對是和對方聯手，而不是站在自己這邊。

    蔣點燭如今多疑，因此當夏梔說出交易時，她第一反應是戒備，懷疑夏梔和李秀秦聯手來誆自己。

    但不論如何，她肯開口就是好事，是真是假，自己自然要去驗證。

    夏梔目視前方，並沒有看她。

    “你答應我，我告訴你真相一切後，你就把我從這裏救出去。”

    “我怎麽知道你說的是真是假？”

    “假的會有漏洞，接下來我說的，你會發現和你認知裏的一切都吻合。你一定要把我從這裏救出去！”

    她聲音堅定，又帶著一絲嘲諷，“李秀秦千算萬算，獨獨不該把我扔在這裏，哪怕是給我錢讓我去國外，我都不會以秘密和你交易。”

    “被背叛的感覺如何？”

    夏梔定定看蔣點燭一眼，沒有回答，反而搓手起身，“這裏有些冷，我們去室內。”

    她沒等她回應，直接向主樓走去。

    主樓樓體也灰撲撲的，牆上還爬著枯枝爬山虎，冬天的爬山虎枯燥猙獰，配著整棟樓，看起來像是吃人的巨獸。

    她好像已經能適應這裏的生活了，走在樓裏目不轉睛，麵對一些突發情況也不會感到詫異。

    兩人經過走廊時，蔣點燭有留意到走廊門後有人瘋狂拍門，說著汙言穢語，夏梔能做到視而不見。

    蔣點燭也沒理，最後來到夏梔的房間。

    房間裏隻能說是標間，鐵門刷著綠漆，上麵是房間號，屋裏沒有其他人，尚且幹淨。

    夏梔指了指牆角攝像頭，“如果你不把我撈出去，李秀秦發現這一切後，我會死在這裏，我是唯一的證人，你要考慮清楚。”

    蔣點燭揚了揚眉梢，“你的生死取決於你的態度。”

    夏梔做到椅子上，給自己倒了一杯水。

    水是冰涼的，她眼睛都不眨一口灌下去，帶著粗獷的“咕嘟”聲。

    從前她嬌俏無比，如今……

    蔣點燭乘機打量周圍，發現床邊牆上有一筆一劃的正字。

    最開始正字還算端正，到後來不知是心急還是怎麽，筆畫越來越深，越來越淩亂。

    “你有什麽想知道的，盡管問。”

    “你隻要把你知道的，盡量告訴我就好。”

    蔣點燭拉過另一邊椅子坐下，不動聲色打開手機錄音。

    夏梔看向窗外，枯枝已經折的差不多幹淨，隻剩下一些光禿禿的樹幹。

    “護工為了防止病人用樹枝鬧事，都鋸幹淨了，這裏什麽都沒有，死氣呆板，如果是你在這的話，我想不出半年你就會真瘋掉。”

    蔣點燭不知道她這話是不是暗示。

    李秀秦是想把自己也送進來嗎？

    “我沒想到我忠心耿耿的對她，她會這樣對我，不過想想也是，你不就是前車之鑒嗎？怪我太蠢。”

    夏梔低頭一笑。

    蔣點燭沒有打擾她，隻是聽她敘述。

    她帶著主觀敘述，裏麵多有對蔣點燭的抱怨，但她沒有打擾。

    依照夏梔的意思，她剛來安家的時候，並沒有想要取代自己的位置。

    相反，她很敬重自己，覺得自己照顧她，供她上學是必須回報的事，她感激過她，甚至虔誠想要用一生回報她。

    可後來因為蔣家生意出了問題，需要一些正麵報道來拯救品牌名聲，蔣父知道蔣點燭在資助大學生後，就開始急於求成大肆宣傳。

    之後夏梔在學校就被釘上“貧困”“與同學不同”等等標簽。

    她被一些人疏遠調侃，被校團記者采訪，把原生家庭的傷疤一次次揭露出來個大家看。

    她鮮血淋漓，她覺得委屈無處發泄，最後受了同學挑撥，把怨氣都堆積到蔣點燭身上。

    可她並沒有當著蔣點燭的麵說，她覺得，自己既然要報複，那肯定也要讓她們感受到切膚之痛。

    這時候李瑞出現的很及時。

    他那時候還不像現在這麽混賬，相反，看起來有些彬彬有禮，十分可靠。

    他告訴夏梔，隻要監視蔣家的動向，定期上報，他就可以資助她上學，讓她成為人上人，最後還可以讓她進入上流圈子。

    她自然心動，恰好蔣父一再利用自己，猶豫之後便是聯手。

    李瑞這人好色怕事，但不得不承認，他嘴巴厲害，是挑撥離間的高手。

    不過短短三月的時間，夏梔在他洗腦下就完全忘記了蔣點燭的恩情。

    這時候李瑞又告訴她，蔣點燭和安籍塵的關係並不好，隻要她願意，他可以在背後出力，除掉蔣點燭。

    安太太的寶座，有幾個女人不心動？

    既然已經背叛了蔣點燭，不能回頭的事，當然要一條路跑到黑。

    人不為己天誅地滅！

    她時常告訴自己不要心軟。

    再後來的事，蔣點燭都知道了，她用各種方式刺激蔣點燭，讓蔣點燭變成暴躁的瘋子，汙蔑她，讓安籍塵對她最後的憐憫消失殆盡。

    她如願嫁入了安家，在李瑞的幫助下。

    “其實李秀秦很多想法，都是被李瑞灌輸的……想不到吧？”

    夏梔諷刺一笑，“他看起來像個酒囊飯袋，實際野心大著呢，現在的安家搖搖欲墜又如何？就算垮了他依然有錢花，你以為他的錢用來泡女人？錯，他自己投資了一家公司。他悄悄用安氏，給自己的公司輸血。”

    “李瑞早就和安籍塵離心？”

    “是一開始就是。”

    “你的意思是，你和李秀秦是後來才聯手對付我的，李瑞才是始作俑者。”

    “李秀秦隻是想利用我惡心你而已，我也知道怎麽回事，各取所需唄，我從安家套錢，她讓我怎麽著都行。”

    夏梔深吸口氣，煩躁抓了抓頭發，“喂，你身上有煙沒有。”

    蔣點燭搖頭。

    “可真沒趣。”

    她咬了咬牙，開始咬手指。

    蔣點燭注意到，她的指甲已經不成樣子。

    “關於李瑞，你還有什麽其他的消息嗎？”

    “李秀秦的冷刀子，李瑞是背後的真毒蛇，都不是好東西吧，對了，你爸死的那天，是李瑞讓我一直跟著安籍塵的。”

    蔣點燭愣了一下，同時腦中“嗡”的一聲，像是過電一般。

    “你，確定？”

    她聲音都顫抖起來。

    夏梔沒理她，而是在桌子抽屜裏扣，扣了半晌，不知從哪扣出來一點煙絲，放在鼻子珍惜前嗅了一下，然後放在口中嚼了嚼。

    她饜足長出口氣，“這裏不是人呆的地方。”

    “隻要你配合我，就會出去。”

    “你要想知道幕後凶手是誰，最佳辦法還是進入公司，接近李瑞。”

    夏梔聳肩，“不過就算你接近他，也很難拿到證據，要是我的話，我早已把證據銷毀掉，誰要成天提心吊膽的活著。”

    “……”

    “對了，安家和蔣家，關係不是表麵看起來那麽簡單，具體情況李秀秦沒有和我說過，但大概意思是，蔣家欠了安家什麽，所以她才處心積慮設計你，豪門真複雜。”

    她說的一切，都能和蔣點燭腦中的記憶對上，無一處紕漏。

    這樣的吻合度，就算有假，估計也隻是少部分而已。

    蔣點燭猶豫片刻，“如果我把你撈出去，有一天需要你作證，李瑞買凶殺人的話，你會出席嗎？”

    “隻要好處給到位，我會把知道的一切都說出來的。”

    “好，等過完年，我就讓許應饒安排把你轉出來。”

    蔣點燭伸手拿起包包，起身要走。

    夏梔視線一直跟著她，“喂，你不問問這些事，安籍塵有沒有參與其中嗎？”

    她雙手撐在椅子上，“咯咯”的笑，像最開始挑撥自己和安籍塵的時候，那純粹惡作劇的笑。

    蔣點燭走到門口的腳步頓住，並沒有回頭。

    夏梔聲音帶著嘲諷，“他知道，但是一知半解，他對你愧疚是真的，從這點來看，他有點良心，你說一個惡人，沒惡到底有什麽意思？他遲早要下地獄。”

    “他還沒惡到底？”蔣點燭冷笑。

    “是啊，可笑的底線，他從來沒有碰過我。”

    蔣點燭皺眉。

    夏梔笑聲越發刺耳，“不論我用什麽手段，他都沒理睬我過，我是多想要個孩子啊，如果有孩子的話，說不定李秀秦不會這麽狠心……他也會看在孩子的麵子上幫我吧？”

    夏梔說話顛三倒四，但蔣點燭還是大概聽懂了。

    “姐，還記得我當初嘲笑你胖，難看，才生不出孩子嗎？其實不是，我懷疑是他那方麵不行，對誰都不行，哈哈。”

    最後純粹是惡意報複了。

    蔣點燭沒有理會，繼續舉步向外走去。

    那聲“姐”久久在耳邊回蕩，像多年前兩人相遇，她笑嘻嘻叫自己的語氣，一模一樣。

    走廊很長，夏梔的病房在走廊最裏麵，蔣點燭沒有回頭，一步步堅定向門外走，像是要走向陽光。

    冬日的天黑的早，不過晚上四點，已經華燈初上。

    夜風吹在臉上，有些冷。

    不知不覺，她竟和夏梔在醫院聊了兩個小時。

    她心頭繁重，出了醫院直接打車，路上時接到了白其的電話，大意問她，現在可不可以行動去見假應心。

    蔣點燭心頭有些亂，回消息讓白其自己安排。

    她本想去許家別墅的，可到了門口時，她忽然改了主意。

    她要回自己公寓看看。

    她不知自己抱著什麽心態，有些期待又害怕，司機師傅通過後視鏡不斷看她，不明白她為什麽打車圍著晉城兜圈。

    蔣點燭也懶得解釋，車子回到公寓的時候，已經是晚上六點。

    她下車付錢，先是在樓下站了會兒，而後用手機調出最近幾天門口監控，確認並沒有什麽人來後，這才預備上樓。

    可還沒進樓梯，就聽到背後有人叫自己。

    她回頭看去，意料之外又意料之中看到安籍塵。

    他有些狼狽，胡子好像有兩天沒刮，一向注重形象的他，襯衫滿是褶皺。

    瞬間她心頭閃過無數想法，最後她隻是故作驚訝。

    “安先生，你怎麽在這？”(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