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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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曼少爺。”阿萊夫站起身來。
“阿萊夫,今天真是辛苦你了,早些休息吧。”
海曼走回他原來的位置,端起桌上的茶杯,往杯子裏麵試探地看了一眼,又往頭頂看了看,放下心來喝了口冒著熱氣的茶。這時他的身體才算是暖回來。
“等會安娜會過來,我們今天不回去了。”他坐在阿萊夫對麵說。
“知道了,海曼少爺,好夢。”阿萊夫起身,推了推麵具,走向門前。
海曼在後麵緊隨著,“我還沒有問過你的意見,你也是願意的吧?”
“由不得我願不願意,什麽都由不得我,陷入這裏也不是我的本意,窗外的大雨也不是我的期盼,但這一切都是我的責任,讓您耽誤時間,抱歉了。”他低聲說著。
海曼感覺那張臉,那副軀體,包括現在的思想都不是阿萊夫的,他是被侵蝕的舊日歲月。
“不用這麽說。”海曼拜拜手說:“這是件令人氣憤的事情,你也不要這麽說話。瞧瞧我的傻樣子,你就知道路有多難走了。我沒有責怪你的意思,耽誤的不止我一個人,現在讓我們好好睡一覺吧。休息好,這才是主要的。”
他在這間房子尋找著,“應該是這個。”伸手拉了拉垂在壁毯上的一條綴著鐵球的線。緊接著響起了清脆的鈴聲。
“安娜快到了,高興點吧,她也不喜歡我們的到來,我們高興點總有一方的心情會好一些。”
一道閃電劈下,安娜準時出現在門邊。
她可真是來得湊巧。
安娜手上拿著一圈布滿髒汙的鐵鑰匙,說:“跟我來吧,兩位客人。”她將鑰匙搖地叮當響,帶著海曼走上走廊盡頭的樓梯。
拐角的樓梯口散布著一堆廢物:斷了把手的鍍銀燈台、掉了一截袖子的襯衣、叮當響的鐵鈴鐺,還有房梁的一截邊緣鑲嵌著鐵釘的木頭,剝落的水泥混雜在這些廢棄物上。
海曼跨過這些廢物時,聞到了燒焦的味道,一晃神,安娜已經走遠了,他急忙趕上。
“阿萊夫,別胡思亂想了。”他示意阿萊夫緊跟著。
安娜接著走上空空蕩蕩的紅漆剝落的灰暗廊道,打著蠟燭左拐又往前走了幾步,她回頭冷淡的看了兩個人一眼停了下來。
昏黃的蠟燭在她腳底形成了橢圓的朦朧大光圈,將她脖子的影子幹淨利落地斬斷,消失的頭掉在黑暗的一邊,沒了蹤影,就像她被手裏的大火吞噬了。其實是光圈太小了。
“給你們鑰匙,房間我已經打掃好了,還準備了熱水和毛巾,還有溫茶。如果你們還需要什麽可以搖鈴,哦,我猜想你們應該已經熟悉了。需要什麽,我都能為你們準備。這雨短時間不會停止,為了避免濕身,還請不要再走出房門了。”
海曼接過鑰匙,將其中一把遞給阿萊夫,說:“安娜,有時候不是我能決定做什麽事情的,如果我出去,那一定不隻是我的原因,還請你諒解。”
安娜微笑著說:“這是自然,海曼少爺,我當然相信你,畢竟你最淺薄的表象和我極其相似,還記得嗎,我們都喜歡萬聖節。如果是你出去,我一定不會責怪。當然,阿萊夫出去,我也會原諒。但是,今晚一定不會有人出去的,一定,這是我看守的地方。”
她說完後,刻意跺著腳瘸拐地走了。影子的頭一路上也沒出現過。她端蠟燭的水平也很高,手腕就像焊在身上。
“您在外麵見到了什麽?”阿萊夫接過鑰匙問道。
“雨。”海曼指了指隔壁的房間,接著說:“除了雨我還能見到什麽呢?”
海曼打開房門,將濕漉漉的鬥篷搭在床尾的高腳椅上,這是海曼要求的,安娜想要將鬥篷在壁爐邊烤幹,但是被海曼拒絕了。
“好了,我終於能休息了,希望明天能回去。”海曼最後往窗外看上一眼,雨還是沒有停下,並且他也不能翻窗跳進雨中,高度還是太高了。
他躺在床上,無邊的黑暗和懶散的疲憊頓時而至。
從木板和泥牆裏滲出腐朽衰敗的氣息,每一粒水珠的破碎聲仿佛永不會停息,他像是安睡在敞開口的棺材裏,隻等著來人將壓死人的黑蓋子合上。他瘋狂地嗅了嗅,刺鼻的油漆味近在身邊。
細細的昆蟲張開小小的翅膀,尖尖的口器像一個個大喇叭,煽動翅膀的頻率加快,快要將海曼身下的木板鑽破了。
金色的斧子隔著一層地板,高懸在海曼的頭頂,鋒利斧刃掉落細膩到如同麵粉的骨灰,彌漫的火焰點燃暗中窺伺人的空洞雙目,一聲輕哼讓宛如青銅雕塑的男人投降般放棄。
“閉嘴!賽思,求你了。”男人緊接著發出狂躁的怒罵和痛不欲生的哭喊。
轟轟!
一道驚雷降臨,海曼目不轉動地盯著天花板,頭頂細縫映照出金色的反射光線,他看不太清楚,但性命是無憂了,斧子已經移走。緊繃著的肩膀全然癱在床上,握緊的手一點點鬆掉,海曼閉上眼睛輕輕喘氣。
他慢慢放鬆,即將陷入昏睡。
正在這時,海曼無奈地睜了睜雙眼,翻了翻身體,接著閉眼睡覺,任耳邊奇怪的聲音響個不停。
“我的小寶貝,親愛的小寶貝,快快安睡,美美地睡覺吧,快快安睡……”奇怪而笨拙的聲音哼唱著母親唱給孩子的搖籃曲,空蕩蕩的房間被詭秘的歌充斥著,撕裂般的孩童嗓子悲泣著哀思者的回憶。
還有男人憤怒的低喊聲。
海曼想起了小時候獨自一人躺在床上的情景,那時的小海曼還沒有夢,更沒有夢裏的朋友,也沒有人給他唱歌,甚至他都感到到沒有他這麽一個人,陷入無邊的孤寂和歌唱者有相同的情緒。
但他現在隻感覺到不舒服和恐懼,尤其還是在越來越濕潤的室內,簡直就像悲情者的眼淚流了進來,黏糊糊的,就像被踩死的毛毛蟲綠色的血液粘在腳底下。
他又想起了那幾隻肉乎乎的白蟲子。
一遍又一遍,直到一聲掄斧子的聲音響起。緊接著是什麽東西爆碎的尖銳聲,女人輕輕的口哨吹了一聲。
“好,終於能睡覺了。”海曼又翻了個身。他意識到這個模糊的爆裂聲音,有點像將那個唱歌的人的頭打爆了。
“巴林,你將賽思的頭打爆了!”安娜將昏倒的人抱在懷裏,揪了揪他的頭發說:“快醒醒。”
如果海曼見到昏倒的人,就會發現那是引路的威廉。
“別傻了,這是珊妮,你沒有聽到她唱著的歌曲嗎?我可不願意一直聽這個叫聲。”拿著斧子的男人說道,他是剛才站在海曼上一層房間的人,一直揍賽思的男人也是他。
“哈哈。”
安娜突然玩弄著賽思的手臂說:“你瞧瞧,像是豬的腸子,你知道那個東西吧,哈哈,就像是掛著的臘腸,口被棉線係上,縮成一團,太好笑了。”
“看看你自己吧,頭都沒有了。”
安娜將賽思放下,指著爛了半張臉的巴林陰陽怪氣地喊:“看看你自己吧,真是諷刺極了,你的身上還留下什麽,也就是一雙手臂了吧。可憐極了。”
“我不和你吵。”巴林將斧子塞在手臂下,鋒利的斧刃落在他缺少了一半的肚子上。安娜說的是正確的,他快要消失了。
“我可憐的孩子,你是誰?”安娜瞧見賽思醒了過來,趕緊蹲下來,一幅慈母的樣子問了他一個世紀難題。
“安娜,我應該去鎖大門了。”賽思說。
安娜迅速將他丟掉,踩在賽思的肚子上說:“好,我明白了,是威廉吧。給我老實地待著!”她用腳後跟磨了磨,吹了幾聲口哨,是安眠曲的調子。
當歌聲消失後,海曼又聽到了悉悉索索的談話聲,他聽不清。很多時候都是這種情況,聽得見卻聽不清。
索性談話聲沒有響多久,但是又來了一陣啃食的聲音,像是老鼠在啃大米,一定是啃食堅硬的東西,海曼聽著都牙酸。
啃食得速度非常快,大概五分鍾後停止,其中還夾雜著痛苦的喘息聲,海曼還是在最後一分鍾才辨別出來的。
最後一個聲音是細碎的聲音,和啃食的聲音是同一個的來源。那是微小的聲音,快要被雨聲遮住了,但是那個聲音是在海曼的身邊,雖然模糊的辯不明真正的來源,但他的耳朵總是不可避免地聽到。
這個聲音沒有影響他,它很小,就像是小樹苗在生長,或者小孩子在睡夢中生長所發出的哢哢響聲,隻不過持續的時間有點長。
他慢慢睡著。
“哦,伊旭塔,我終於見到你了。”海曼感歎一聲,一轉眼便是陽光明媚,鮮花盛開,立在花團錦簇中的伊旭塔耀眼的驚人,青翠的天堂草鋪展在她柔軟的腳丫下。
“看看我,怎麽樣,很漂亮吧。”伊旭塔轉了個圈,展示她的紅裙子。
“但是很多人說不好看,她們說不適合我。”她撅著嘴像一隻鬧別扭的小懶貓,撓著人心,懶懶地瞧上海曼一眼,也不說話了。
海曼將稱讚她的話語吞入腹中,仔細瞧了瞧,摸著下巴裝模作樣地一會搖搖頭,一會點點頭。
毫無疑問這件抹胸層疊式小禮服非常漂亮,穿在伊旭塔身上完全可以給她增添風采,多層的疊皺裙輕盈地綻開,光潔的小臂和修長的脖頸交相展示尖利又柔和的獨特美感,微露的軟白的胸脯又如水潤澤,含著欲語還休的女孩情態。
她什麽裝飾品也沒有佩戴,但是隻要看她那張花兒般的臉,就會將這套衣裙展示的美好全然忘記,隻沉浸在紫羅蘭迷醉的的夜色下,渴望與她相擁共舞。
海曼可是知道那些人這麽說的原因,應該都是些年少的女孩兒,伊旭塔要是穿這麽鮮豔的顏色,一定會將所有人的風頭都搶了去的!
海曼摸不準自己的態度,他想要伊旭塔穿,又不想伊旭塔穿,靜靜思考了一會後說:“還行吧,可以穿出去的,瞧著也是個人樣。”
“這話說的真不好聽。”伊旭塔踩在青草上,赤著腳丫往前走。
海曼在她身後緊緊追隨著說:“好吧,我重新說,是個不錯的裙子。”
“相當於沒有說。”
“這是我表達的問題。”海曼將一束向日葵送給她,“我認為不錯,你應該有所選擇,主要是為了讓自己的心情愉快。”
他想要伊旭塔隻選擇在他麵前穿。
“海曼,你應該坦誠一些,說我很漂亮,你的小嘴巴不會爛掉的。”伊旭塔踏上長滿綠苔的半截木頭,艱難地保持平衡,小聲嘀咕,“可真窄小。喲,一隻小蝸牛,旁邊是隻小蠍子,可愛的小東西,我才不要踩死你們。”
海曼瞧見了她的窘迫,站在一旁將她的腰用兩隻手輕掐起,跳舞般將她帶到下麵,當作沒有這段小插曲,接著說:“這可不一定。相信我吧,我真的認為不錯,你可以在夢裏多穿幾次,也就是在這裏,一方麵為了你的身心愉悅,另一方麵也可以證明我不是在騙你。有時候你感覺我在騙你的時候多了,我說實話你也不會相信了。”
“我可不是不信你,我自己會判斷的,我隻是不滿意你的不實誠。”
“那是因為我有煩心事,我度過了一個不甚美好的一天。”
“那就是很糟糕。”
“我還沒有說完,你沒有發現我頭頂著陰雨,腳踩著爛泥,大衣的口袋中裝著蜘蛛嗎?這可不是好的象征。”
“你不應該帶到夢裏,現在都是第二天了,我看著也難受。”伊旭塔拿著她的魔杖在海曼身上搗來搗去,“讓偉大的伊旭塔大魔導師來幫助你吧,我的物理攻擊也是很強大的。”
“不怎麽靠譜。”海曼手一伸將她亂揮的魔杖剝奪,接著說:“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不是我能控製得了的。”
“那和我說話的不是海曼嗎?你最起碼能控製你的身體和思想。”
“可能不是吧,快變回來了,在等待一會。我在這裏沒有拘束,這裏是我的世界。總的來說,有一些影響,再說幾句話,我就好了。”
“發生什麽事情了?”她又拿出一根魔杖在海曼身上搗著,惹著海曼。他自己沒有發現,這是有用處的,伊旭塔摘下朵玫瑰樣子的糖花,舔著嘴巴想。
“一堆的破爛事,我自己都沒有弄明白,不過也有疑問需要你來解答。”海曼低下頭說。
“講講吧,我很樂意傾聽。”伊旭塔舔了舔糖花說。(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