骸骨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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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掀起帆布後,飛機完完整整的映照在海曼眼中,這是一架帶有滑橇式起落架的輕型雙發直升機,安裝了複合型材料的旋翼、彈性軸承和鈦合金的轉子,周身被華麗的黑色覆蓋。

    最鮮亮的色彩隻有飛機上噴漆的標誌,一朵淡紫色的薔薇花還有薔薇花邊上的守護銀雙槍。這抹複雜華麗的顏色與簡陋的光線格格不入,卻與黑色的機身融為一體。

    海曼順著腳下的草稿往前走,抬頭觀看機艙頂部,優雅流暢的線條吸引著每一條光線的惠顧,漆黑的機體泛著不定的迷幻光線,深深震撼著渺小的海曼。

    海曼繼續探究著,過了十幾分鍾後,席恩快要睡著的時候,海曼從飛機的底倉下爬出。他也拒絕不了眼前外表華麗的大家夥,滿懷笑意地往後撤了撤,雙臂張開比了比飛機。

    席恩看到了海曼測量飛機的意圖,吐了口煙後從桌子內側翻了出來,一邊慢走一邊快說:“乘員兩人,空間艙一個,機身長度十三點零一米,機身高度三點五零米,最大航程三百五十六千米……黑匣子完美記錄。”

    “棒極了!”海曼撫摸著飛機回頭看著席恩誇讚道,不用懷疑,眼前的飛機絕對能媲美存世的、頂尖的傳統飛機。

    席恩配合的吹了聲口哨,“是很不錯,我用了很久的時間才製作完成,但還缺少最後的一環。”

    “試飛。”

    海曼抬頭看了眼飛機的頂端,一個如同花瓣閉合的圓形漏洞正在飛機的斜頂上,完全能將這架直升機容納了。但席恩還是太過瘋狂,竟然想在這裏起飛,要是海曼操作不好,這個地方便要毀了。

    “對啊,我找不到人來試飛,裏斯那個家夥太引人注目了,我可不敢讓他過來。不小心的話,我的地下王國便要暴露了,這些東西就會麵臨進入焚燒爐的危險。”席恩踹了踹身邊的廢銅爛鐵,撩起頭發露出微濕的額頭,接著說:“多虧有你,海曼,時間不等人,快換衣服,試飛一切都要準備完整。”

    席恩略顯猥瑣的抽出兩件駕駛員的配套裝備,甩了甩上衣說:“來,快,換上吧。”

    “您還想親自為我服務嗎?”海曼將所有的裝備從席恩的手上拽走。

    “不錯。”

    “不敢勞煩您。”

    兩個人準備換上衣服的時候,耳邊響起尖銳刺耳的聲音,動靜之大恨不得將席恩這所地下之城震踏,刺耳的聲音像一隻泥鰍似的直往海曼腦中鑽。

    等十幾秒後,刺耳的聲音停止了,席恩掏掏耳朵眼說:“幸福的日子到頭了,我們要上去了。”

    “這是怎麽回事,地震前的預警嗎?還是火車爆發前的宣告?”

    “都不是,恐怖的葛瑞斯來了。這個響聲隻有葛瑞斯敲門的時候才會響起來,難聽的讓人失禁。”席恩看起來非常得意,笑著衝著海曼打了個響指說:“不錯吧,從威諾那裏學來的。”

    “是不錯,不過要是每天來一次,我已經預見你會怎麽樣死亡了。”海曼可受不了席恩的這一番作為,要是個音樂還好,剛才聽到的恐怖之聲再超點便不是常人能忍受的程度了。

    席恩好像看出了海曼的想法,嘟囔一句:“你懂什麽,美妙的聲音就會還想聽第二次,越難聽的聲音越能讓我出去。”

    “見你這般樣子,這應該也是件稀奇的事情。我問你,席恩,葛瑞斯常來嗎?”海曼感覺有些不對勁。

    席恩的臉色一變,拍拍混沌的腦字說:“這可不常見,百年難得一遇的事情,難不成真是按照你所說的,突然地震和火山爆發了?這真是稀罕事。”

    席恩這邊還有閑情雅致與海曼講笑話,那邊的葛瑞斯要急瘋了。

    “別說那麽多,快上去看看。”海曼說完,捧起衣服就要往前衝。

    席恩卻狠狠的將他拽倒在地,伸手將海曼捧著的飛行裝備抽走放在一邊,喘著粗氣說:“此處的東西最好都不要帶走,除了我的鋼鐵人。這裏被埋葬的機械殿堂,本應該化成灰燼的鬼不能踏上地麵一步。鋼鐵人除外,那是我的。我很抱歉,海曼。”

    海曼深深看了眼憂傷又激動的席恩,他知道每個人都有一段存在腦海中時不時蹦出來找找存在感的狗屁往事。他也有。

    和席恩一同站起來,海曼拽住席恩的手臂將他拉進現實中,輕聲說:“用不著,這是你的事情,我知道了,席恩。時間不等人,快上去吧。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麽樣的事情,居然讓葛瑞斯到了你的門前。走快些。”

    席恩將裝備往前踢了踢,省的擋住再一次進來的路。兩個人走出飛機倉庫往前衝,席恩關緊打開的兩個倉庫門,走到入口前將鑰匙隨手丟棄在地上,鑰匙瞬間與鐵皮地麵融為了一體。席恩愉悅的挑動眉梢亮了個口哨,威諾的絕好主意,省事了不少。

    “走,快走。”席恩在海曼身後說。

    等兩個人站在席恩的臥室內後,麵麵相覷不知道誰去開門。

    “砰砰!”葛瑞斯在持久不斷的敲門。

    “海曼,快去,或許葛瑞斯就是來找你的。大晚上不睡覺的家夥,隻會讓人操心。”席恩推搡著海曼說。

    海曼挑起眉頭手臂一轉將席恩摔到地上,腿往前伸了伸,冷冰冰的威脅著席恩,拒絕道:“這怎麽可能,這裏是你的房間,你要我去開門?我應該說什麽呢,說我夢遊嗎?”

    “啊哈,這是個不錯的主意。妙極了,你的聰明才智值得我欽佩。”

    最終這個絕好的主意沒有被采用,還是席恩從地上滾起來,打著哈欠開了門,因為他擁有鑰匙,開門的鑰匙不是每個人都能擁有的。另一方麵,海曼也不想以這種不太正常的理由來開門麵對葛瑞斯疑惑的眼神,他更不想知道葛瑞斯心中過了什麽樣的想法。

    但等兩個人開啟門後,才知道葛瑞斯完全不會在意這點小事,她已經被嚇得大汗淋漓了。

    “怎麽了,葛瑞斯,你這麽晚來不是喂給我糖的吧,難不成是彌補我沒有聽到的睡前故事嗎?”席恩揉了揉黑眼圈說。

    “黛絲,黛絲……”葛瑞斯蹦出了幾個字,結巴半天才吐出後麵的話語,“黛絲發高燒了!”

    “什麽?”席恩還不忘記亂開玩笑,回頭看了眼海曼,說:“我就說嘛,這麽惡毒的女人早晚有一天會得到報複,你看,晚上了吧,晚報來了。這就叫不是不報時候未到,晚上的報應來了。嘿,你懂我的意思嗎?”

    沒有人理會他,席恩手像個鍾擺似的擺了兩下,自討了個沒趣,張了張嘴憋住了接下來的話。

    葛瑞斯見席恩沒有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抿了抿幹裂的嘴唇,指了指黛絲臥室的方向接著說:“黛絲發高燒了,席恩,快去看看吧,你們兩個還在這裏磨蹭什麽呢,快去看看啊。嗯,黛絲已經昏迷了。快點吧。兩個磨磨蹭蹭的大蠢貨。”

    “什麽,這報應這麽迅速的嗎?”

    “少說點吧,席恩,我已經充分感受到你的幸災樂禍了,聽葛瑞斯的話,快過去看看吧。你不是個聽不懂話的小孩子了。”海曼拍拍席恩的肩膀說。

    葛瑞斯已經慌張到不知所措了,因為焦急而鼓脹起的紅色雀斑安在她暗沉的臉上,近看就像炙熱的火山即將在深色的大地上噴發,遠看就像紅螞蟻傾巢出動來覓食,軟趴趴的黃色頭發被熱汗黏粘在一起,要是再來一陣風保準讓人以為老玉米的穗吹到了她的臉上。

    “黛絲是個堅強的女孩,她不會有事情的。”

    海曼露出安慰的淺笑,走出光亮在黑暗中給了葛瑞斯一個擁抱,右手不熟練的輕輕拍了拍她的後背。可他說著親切的話語卻含著涼薄的心境,連眼底深處都透出淡淡的隨性,“不會有事情的。”

    葛瑞斯的體溫也很高,要不是她說的是黛絲,海曼都要以為是她發燒了。

    “對的,黛絲是個狠毒的女人,她不將世界熬死,她是不會死的。”席恩不正經的在一旁插話,樂嗬嗬的打了個哈欠,走出機械倉,他便開始犯迷糊了。

    葛瑞斯的身體在微微顫抖,海曼近距離接觸到才能感受到,她的身體抖的要將內髒甩出來的危脆感。

    葛瑞斯將頭靠在海曼的肩膀上,慢慢閉上雙眼。席恩從不甚清明的狀態中清醒過來,貼近兩個人,各在肩膀上輕輕拍了拍,口中念道著:”黛絲一定會沒事的。”海曼想這是席恩的真心話,大約十秒鍾,等葛瑞斯恐懼的顫抖停止的差不多的時候,海曼慢慢鬆開她,說道:“放心吧,葛瑞斯,黛絲不會有事的,發燒不是什麽大問題。放鬆點。”

    “對的,葛瑞斯,放心吧,發燒不是什麽大的事情,放個血或者吃點鴉片酊也行。放血最適合黛絲,她可喜歡螞蟥了,一定也喜歡螞蟥將她身上咬個流血的洞的。要是這樣都不行,電療成本高點,哎,電療沒有技術。“席恩托著腮眼睛往上轉著,”我想一想啊,對,水療,水療一定可以,三周左右的時間就行了,隻是個時間長短的問題。”

    席恩一邊絮絮叨叨的提出可行方案,一邊扶助葛瑞斯的肩膀快步往黛絲的房間趕去,海曼緊緊跟在兩個人的身後,對著探出頭的威諾伸出手指低聲噓了聲,說:“乖乖回去睡覺,威諾,太晚了。”

    威諾穿著天藍色的毛茸茸睡衣,探出戴著同色係的睡帽腦袋,捂住嘴巴問:“你們是聚集在一起準備吃糖果嗎?還是一起聽葛瑞斯講睡前故事,我能加入你們嗎?我也是家裏的一份子,即使我太大了。”

    海曼不知道這家人是怎麽回事,聽睡前故事可以理解,吃糖他微微有些不懂,但現在也不是說這個的時候,海曼蹲下來摸摸威諾的小腦袋說:“不是,不要想太多,你現在去睡覺吧。”

    “好吧。”威諾的眼珠子溜溜轉了一圈,勉為其難的點著頭說。海曼回頭看了眼還沒有走遠的席恩和葛瑞斯,站起來的時候,威諾又拽了拽他的衣擺,說:“要是有檸檬糖,記得給我留上十塊,不,是全部,將檸檬糖都給我。”

    海曼嚴肅的注視著他稚嫩的麵孔,值得任何人信任的樣子點點頭,說:“我會的。”

    “等一下。”威諾背著雙手,顫悠悠的躲在燈光下說:“明天讓黛絲給我好嗎?黛絲會給我的吧,讓黛絲給我。”

    他可真是聰明。

    “如果黛絲答應的話,我會這麽做的,但還要有檸檬糖。”海曼站起來說。

    “黛絲會這麽做的,對嗎?”威諾抿了抿唇輕聲問道。

    “是的。”

    威諾鬆了口氣,小手揮了揮與海曼告別,轉身鑽進了門縫中,將門關上。

    海曼看著前方的葛瑞斯和席恩加快的腳步。

    兩個人提著一盞燈陷入這段黑暗悠長的隧道,席恩攙扶著葛瑞斯好像要踏上一輛開往遠方的車,葛瑞斯匆忙又膽怯,係在黛絲身上的心牽引著她的腳步加快,但她本身的心則抗拒向前,拽著她往後退。

    席恩和葛瑞斯在這條道路上就像他們手上的燈光般與黑暗做著拉扯,不過席恩是一往直前的直奔黛絲的臥室,葛瑞斯是關心則亂,要被黛絲的病嚇死了。

    海曼的眸光在黑暗的過道中閃爍,他的視線放在前方的葛瑞斯的身上,他見到了一位真正的母親。葛瑞斯是一位真正的母親,這一點毋庸置疑。一股淒涼又感動的情緒深深包裹著海曼,他被往日時光的遺憾和此時的新奇聯合衝擊著。

    往回看了一眼,威諾的身影已經不見了,海曼再次向前看,席恩和葛瑞斯正站在一間房門的門口等著他,海曼笑了笑,回應著席恩的揮手奔跑起來。

    走進黛絲臥室的海曼穿過堆滿書籍的迷宮到達圍著一圈藥材櫃的床邊,黛絲與席恩的臥室有異曲同工之妙,同樣被稀奇古怪的東西塞滿了。

    在進入黛絲真正的臥室之前,首先需要打開一扇黑色的鐵門。鐵門上用嶄新的鎖鏈纏繞了一圈,還裝飾著白色的骷髏旗圖案,在上麵用鮮亮的紅色寫著令人膽寒的標語:“小心進入,會致命喲!”可見黛絲難得的好心了。開啟鐵門後會走進一座書籍壘成的陰暗城堡,每一本書中都包含著死亡的字眼,螺旋般的向前延伸,直到地獄的盡頭。

    走出書的迷宮後,便算是接近位於核心卻顯得微不足道的黛絲。她睡的地方狹小又隱蔽,靜靜躺在上麵就像擁擠壁櫥裏的人偶娃娃。

    但進入的人千萬別亂動四周擺放的、用各式各樣標誌的、嚴密關緊的櫃子,要嚴格遵守“禁止觸摸,禁止聞”的原則,誰都不知道開啟後會遇到什麽事情。惡心、興奮、中毒的藥物比比皆是,一不小心便中了埋伏。

    正對著床鋪的一麵牆壁上擺放著整齊的玻璃櫥櫃,存放著數不清的玻璃瓶和化學製劑,一旁掛著赭紅色解刨圖,清楚展示著人的骨骼、內髒和肌肉組織。

    在陽光能透出的窗戶前,安放著一架透明的方形玻璃箱,箱子中生長著幾支活力生機的植物。照海曼來看,都是些不太好惹的植物,比如致幻蘑菇和馬錢子。旁邊是一架寬大的大理石工作台,儼然是個手術室,混亂的桌上擺放著一係列罕見的手術工具和玻璃器皿,正發著冷光。

    唯一符合小姐身份的隻有小角落中的一架三角鋼琴,在黛絲心情煩悶時,她會悠然地彈奏兩個音。

    “黛絲!”葛瑞斯輕喊一聲躺在一邊小床上的、臉色潮紅的黛絲,手忙腳亂的將繡著金色蝴蝶的床幔卷起。黛絲無法回複,葛瑞斯跪在地上雙手將黛絲的右手捧在心口,愛惜的輕吻著。

    席恩麵色有些凝重,輕輕拍了拍葛瑞斯的肩膀,從一旁抽出溫度計,彎下腰給黛絲測了測溫度。

    “一百零七度!”

    席恩眨眨眼,摸了摸黛絲的額頭,說:“大事不好,葛瑞斯還愣著做什麽,快帶黛絲這個惡毒的婆娘去看醫生啊!”

    葛瑞斯沒有說話,隻搖了搖頭。

    “這不是什麽大事情,醫生會救黛絲的。”

    “冷靜點,席恩,仔細聽一聽,現在還出不去。”海曼將席恩移動到一邊的窄小椅子旁坐下,認真的看著他。

    黛絲的情況確實不太好,四肢在顫抖,嘴裏吐出破碎的話語,燥熱的氣息吐在葛瑞斯的身邊。葛瑞斯痛苦的叫著黛絲名字卻得不到回應,輕柔的將黛絲抱在懷中。葛瑞斯的臉上卻浮現不自然的潮紅,雙唇發著紫黑色。

    “天佑女王!”

    “女王萬歲!”

    震耳欲聾的聲響就像從天而降的一道驚雷炸在耳側,狠狠得將席恩手中的溫度計震在地上摔成了一堆碎渣,他氣憤的跺了跺腳,將碎渣碾得更碎。

    “我先看一看。”海曼不是個真正的醫生,但他看過相關方麵的書籍,依據這點也能先救治一番黛絲,能退燒則更好。

    海曼在席恩懷疑的目光下檢測了黛絲的喉嚨等部位,唯一能判斷出來黛絲不是風寒等一些習以為常的病症所引起的發熱,也不是聞之色變的霍亂,用不著自亂了陣腳。他巡視一圈說:“黛絲不是簡單的發燒,我隻知道她不是霍亂或者感冒,周圍那麽多的藥物,她是不是中毒了?”

    “什麽,中毒?”席恩一聽便從還沒有他巴掌大的凳子上蹦了起來,“不可能,惡毒的黛絲,狠毒的黛絲,已經沒有什麽東西能比她還毒了。”

    “我是認真的,你也認真點。看看這周圍吧,我都不知道黛絲是怎麽安心睡覺的,萬幸她還喘著氣。”

    “你與我說我也不知道,不過在我看來,要是中毒她早就沒有命了,可沒有什麽功夫來與我們耗。”席恩點上了支煙,“再怎麽說也應該去找醫生。那個該死的瘋子女人,大晚上的不睡覺搞那麽多做什麽!連路都給阻斷了。”

    海曼知道穿過珍珠街才會有個霍克斯醫院,但這兩天半夜裏沒有人能穿過那條街。海曼低頭看了眼皺著眉頭閉緊雙眼的黛絲,他感覺一條運輸生命的透明之線在被人無情的蹂躪著,線的一端連著的都是可憐人。

    “藥店呢,藥店人員也能看一眼,最起碼拿點退燒藥吧,先將燒退下去再說。總不能等著。”海曼說。(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