骸骨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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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邊黛絲正在挑選著今日的著裝,她跳舞般踩著軟底的瑪麗珍淺口珍珠色單鞋,手臂像隻靈巧的蝴蝶背著,靈活的手指扶正身後的誇張蝴蝶結並跳到青綠色的梳妝台前。為了慶祝稍縱即逝的疾病甚至還畫了淡妝,精細地描繪著黛眉,往腮部施加淡粉,最後以甜蜜的粉色口紅作為裝束的結尾。

    那邊三個男孩則萎靡不振的晃著沉重的胳膊,邋裏邋遢的相互依靠著,打著哈欠回去補覺。

    “我們早上吃什麽?”威諾扶正他歪歪斜斜的睡帽問道,提到吃,他難得帶上了精氣神。

    “這你應該問葛瑞斯了。”席恩隨口說,胳膊撐在擺放著鮮花的櫃子上做著短暫的休息。

    海曼搖搖頭說:“葛瑞斯今天不能再勞累了,她需要好好休息一下。”

    “我也不能再勞累了,已經不知道多長時間沒有閉眼了。”席恩翻了翻沉重的眼皮。

    “放心,看不出來的。”

    “那我再操勞操勞。我們出去吃吧,去街角的那家餐廳,服務生與我相識。”席恩提議道。

    席恩的好友遍布世界各地,要是他說某一隻停在燈上的蒼蠅肚子裏懷的孩子將是他的朋友,海曼都不會驚訝,甚至還會問上一句,“你與這位美麗的蒼蠅小姐是否有一段綺麗的戀情?”當然,席恩即使是肯定的回答,海曼依舊不會吃驚。

    吃飯的事情就這麽定了下來,三人計劃去那家叫做“公路花園”的餐廳美美吃上一頓,順便喝點小酒,體驗一番真正的生活。

    美好的時光稍縱即逝。

    “起床了。”威諾率先從睡夢中被餓醒,敲鑼打鼓地呼喊著。

    三個精神萎靡的男人和神采煥發的女人相視而笑,立見高低。

    “我們要去公路花園了。”威諾說。

    “幾點了?”席恩問道,他巡視一圈沒有人回複,費力地掏出袖子中的手表,盯著看了眼,自言自語道:“八點,他媽的,我才睡了半個小時!”

    “哇哦,泄露了。”黛絲看熱鬧的說,“我就說你半夜在做些小動作,盡是些偷雞摸狗的行徑。”

    黛絲今日難得穿了繁複華麗的小裙裝,柔順的頭發打著羊毛小卷落在蕾絲花邊的肩膀處,輕薄的裙擺上精巧的勾勒出鏤空的芍藥圖案,並層層墜落在纖細的腳踝處。巨大的裙撐在她走到時像個低速轉動的陀螺慢悠悠的晃蕩著,優雅又俏皮。她也略顯得意,裝飾華美的帽簷隻將她的額頭擋住,露出美豔的一張小臉,手中的折扇在胸口處扇著柔風。

    可惜三位在場的男士就跟瞎了似的對她視而不見。

    威諾隻會研究她裙擺上的蝴蝶結,海曼則平淡又冷漠的掠過她,好像她就像路上的一朵平淡的花。海曼的思緒還在過去,他又在想念伊旭塔,要是伊旭塔走出來,在場的男人絕對會驚訝的呆立在原地,仿佛她就是美麗本身。而唯一關注她點的席恩又是那般的不正經。

    黛絲哼了哼,手上的折扇依舊輕柔的擺在胸前,卻加快了扇風的速度。

    “說的好像你真的見到我半夜做些見不得光的行徑了。”

    “不用見到,你做的就是見不得光的行徑!”

    “哈。”席恩冷哼一聲,“睡覺當然是見不得光的,耀眼的光擺在我的眼前我還睡不著哩,不過,姑娘白的發光的肌膚擺在我的眼前我是很樂意睡覺的。”

    “夠了吧,又在胡言亂語。”黛絲將一杯精心調製的醒酒湯遞給席恩,“試試吧,我加了母蟑螂的腳和公蜥蜴的尾巴,在混點活了十四年的眼鏡蛇的毒液,保管你精神百倍。”

    “我看是百歲老人喝了都能強健如小夥子。”席恩猛得灌了下去,一飲而盡。

    “你感覺如何?”威諾晃了晃席恩的腿,“見到多少個漂亮的姑娘?”

    席恩沒有理會冒出來的小家夥,他先是躲避著黛絲的巨大裙擺,打了個嗝翻著身靠在海曼的肩膀上,眼神淡漠的打量了黛絲一眼,與黛絲視線對上的時候輕輕點點頭,風姿瀟灑的將帽子抬起,接著向前走了兩步,執起黛絲的手俯下身施了個短暫的吻手禮,說:“黛絲,今日的狀態不錯。”

    “你說的太晚了。”海曼搖搖頭,低聲說,“第一眼便應該稱讚。”

    席恩衝著海曼打了個酒嗝,將威諾的頭擺正,“看到了嗎?除了眼前的黛絲,每一個姑娘都在我的腦海中。”

    “你的腦子沒有被撐破真是個奇跡!”黛絲將手收回,碰了碰被熏到的鼻子,舉起扇子敲了敲席恩的腦袋說,“滾遠點吧,你的酒味還是沒有消。”

    “席恩喝了很多的酒嗎?”威諾費力掙脫,繞了個圈又喜滋滋的湊了上來。

    席恩聳了聳肩,沒有回複,將湊過來伸長腦袋嗅酒味的威諾抱起扔到一邊,走到原處,繼續站在海曼的身邊。

    海曼壓低聲音說:“我看你狀態不濟,美麗的姑娘在你的腦子裏打架了吧,為了得到您獨特的恩寵而爭風吃醋?”

    “別打趣我了。”

    “享受嗎?”

    “極其不真實。”

    “狀態不濟卻是真實的,你看起來虛弱極了。”

    “錯覺!這話可不能輕易對一個男人說。”席恩揉了揉黑眼圈,“我壯的能撂到一頭牛,要不要來試一試,我敢保證你見到後雙眼會從眼眶中震驚的飛出。‘狀態不濟’,嗬,你說這句話就是在質疑我的實力,最好不要。我並不打算與你一般見識,大度原諒早晨你在還未完全清醒的腦袋的驅使下所吐露的言語。這樣的話還是不要說了。”

    “這樣看來,你真是醉的不清,醒醒吧,黛絲研製的藥酒還不能將你從混蛋的狀態中解脫嗎。”

    “這是我最好的狀態,你想想看看真實的我是什麽樣子嗎?”

    席恩說著便要解開衣扣。

    海曼將他的手拍掉,“我見識到了,不要再給我表演一番混蛋睡覺的樣子了,因為你還不夠,最起碼還要外人來給你的臉上增添點顏色,這樣才會是真實的你。”海曼說著握緊了拳頭,在席恩的眼前晃了晃,“需要我來幫你嗎?”

    席恩灌了口涼水,看起來好多了,呲著牙說:“夠了,你的雞爪子收走吧,招呼胡亂跑的威諾還差不多。多了顏色的我也隻是你眼中的我,一副被揍的混蛋樣子。不過,我確實是喝多了,隻有喝多了,我才會說出能撂到一頭牛的胡話。”

    “味道如何?”矮墩墩的威諾又湊上來問。

    “嗯?”席恩左看右看,最後低下頭看到了威諾,甩了甩杯子,“還不錯,還有兩滴,你想要試一試嗎?”

    海曼將躍躍欲試的威諾抱在一邊,說:“不是什麽好喝的,你遇到過席恩將味道不錯的東西給你嗎?”

    “沒有,席恩從來都不將好吃的給我。”威諾納悶地搖搖小腦袋,伸長手臂抓了抓空氣,偏過頭看向海曼,懵懂的問:“不過,海曼,你問這個做什麽?”

    海曼頓時沉默了,一字一句的說:“黛絲給的藥並不美味。”

    “席恩真不安好心!”威諾氣憤的出了口氣,邁著兩條腿跑開了,也不知道他湊過來的目的是不是為了得到生氣的情緒。

    葛瑞斯聽到孩子們鬧出來的動靜扶住牆壁往前走,躲在陰暗的樓梯口靜靜盯看了會,視線在黛絲身上轉了轉,捂住胸口出了一口長長的氣。片刻,露出寧靜的笑容,緩步挪動著身軀往回走。

    黛絲被身邊的男性們氣的用鼻孔狠出氣,可也不能說出來,得不到異性的稱讚而生氣這種話要是由心氣高的她說出來會要了命的。黛絲也隻能憤憤咬了咬粉嫩的唇瓣,扇了兩下折扇,掏出嗅鹽聞了聞,等待走到路上將會得到的注視。

    威諾研究不了男人之間的“恩恩怨怨”,之好轉戰女人之間的“勾心鬥角”,他細細鑽研半天黛絲的裙子後,無奈放棄了。對於這一方麵他實在是探求無果,隻能鬱悶歎氣。威諾略顯沉重的搖搖大腦袋,果斷的戴上他的駝色貝雷帽,甩了甩他的灰白黑格子外套,選擇成為符合他真正身份的人——一個惱人、淘氣的小孩子。為此,他掀起黛絲的裙子又跑到席恩和海曼的麵前,將兩人之間的杯子放倒,喜滋滋的高喊:“誰要帶威諾出去玩?”

    沒有人回答威諾,因為沒有人想要得到糖果。黛絲正整理著被威諾的小手理亂的裙擺,海曼則繼續和席恩說著沒有營養的話題,隨手將杯子放平,任由桌上的水滴落。

    “我們出去吃飯吧!”威諾又一次高呼。

    海曼這次起身點頭說:“天色不早了,也該喂飽空空如也的肚子了。”

    “拉我一把。”席恩伸出手臂。

    “我看你的狀態搖擺不定。”

    “年紀大了就這樣。”席恩費力地翻了翻白眼。

    “你到底經受了什麽,讓你會這般感歎。”

    “不是嗎?”席恩反問,“你看威諾小夥子,血氣正旺,什麽時候都是一個狀態。”

    威諾做了生動的鬼臉,振臂高呼出去玩。

    “我看你們兩個人的年齡相仿,是時候提議讓葛瑞斯給你準備一杯助你茁壯成長的牛奶了,早起和睡前都來一杯。”

    “是什麽原因讓我從剛才的一位老頭變成了個孩童?我們的談話為何會進行的這般快速,我的老胳膊老腿可跟不上了。”

    “世界。”

    威諾又從兩人眼前閃過。

    “世界行進的太迅速了。”海曼伸手托了托席恩要倒下的身體,“快走吧,別趁著你我不注意威諾都長大了,那真是到世界末日了。”

    席恩勉強站直,將椅子上的領結重新佩戴好,搖頭道:“隻有這一點我敢保證,威諾永遠都不會長大,瞧他的小胳膊小腿,長大還早著呢。”

    “威諾,你多大了?”黛絲問道。

    “四十米了!”

    席恩露出微妙的表情,偏過頭說:“等到威諾數不清他多少米了,他便長大了。”

    “不。”海曼反駁,“等到威諾真正意識到他多少米了,他才是長大了。”

    席恩和海曼邊說邊走,共同在前方引路,盛裝打扮的黛絲則打著傘牽著威諾的小手跟在兩個人的身後。

    細雨還未見停息的跡象,四人便叫了輛出租車。

    不過途中還停留了片刻,席恩為了他的飛機操碎了心,今日突如其來的雨還不知道何時會停止。雨不停息,飛機便起飛不得,四個人多轉了些路程到達蘆葦叢,去拜訪看天氣的裏德兄弟。

    “往前走要加錢,我害怕一進去便出不來了。”司機說。

    “您是新來的嗎?”

    “為何會這麽問?”

    “您竟然不知道前方是這座城市最可親的地方嗎?”席恩看著前方幽暗城堡一樣的地方說,“裏麵住著惡龍,不,裏麵住著最值得信賴的兩位年輕的紳士。”

    司機二話沒說將車停了下來,說:“我在此處等著你們,五十分鍾還不回來,我便報警了。”

    “報警有用嗎?”席恩惡狠狠的說。

    黛絲掏出折扇敲了敲他的頭,麵露微笑說:“別聽這個蠢貨瞎說,他還處在玩泥巴的年紀,比這個小家夥的年紀還小。你別看他那麽大的個子,其實都是天天吃泥巴吃出來的,別與這個大個子蠢貨一般見識。”黛絲從手提包裏拿出些零錢,“往前開吧,有一句話這個蠢貨是說對了,裏麵住著最值得信賴的兩位紳士,盡管放心。”

    司機爽快的將零錢接住,憨憨的笑了笑,車像飛了似的開了出去,好像他剛才的害怕都是演的。

    “黛絲,你不能……”

    席恩的話還未說完便被黛絲瞪了一眼,轉了轉眼珠將剩下的話語吞進了不透氣的肚子裏。

    “席恩,你是吃泥巴才長這麽大的嗎?”小威諾也來湊熱鬧。

    “不,我不是。”席恩異常正經的反駁,看來他的酒已經完全醒了。

    “這是真的嗎?我是說席恩說的是真的還是黛絲說的是真的?”威諾看向一旁冷寂到不正常的海曼問道。

    “都不太真。”海曼從走神中回來,“我隻知道你多多喝牛奶便能長高了。”

    “好吧,是個不錯的主意。不過我不太喜歡。”

    出租車在蘆葦叢前停了下來,四個人沿著濕潤、狹窄的碎石子階梯登上了陡峭的山腰。

    裏德兄弟一眼就能讓身為外人的海曼看出來他們是親兄弟。他們長著同樣長短的紅色卷發,一嘴濃密的假胡子將半張臉戴上了具毛茸茸的麵具。麵對麵站在一起,兩個人的雙眼全都能對在一起,比一個人的左右眼還要對稱。

    麵相這般相似的兄弟十分少見,不過海曼依舊能分辨出他們的區別來,不是因為海曼識人具有驚人的天賦,說實話,海曼看人的眼神和他看路沒有什麽太大的區別——都是睜眼瞎,主要是這兩個兄弟的性格實在是太過不同了。

    大裏德,也就是哥哥,是個有分寸的話簍子,或許他象征著晴天,一直將明媚的笑容掛在嘴邊。

    即使見不得大裏德被濃密的胡子遮住的嘴角,也能感受的到他的嘴角是翹起來的。一雙不大不小的眼睛盛著金燦燦的陽光,見到他的一瞬間,連在這樣的陰雨天都感覺沐浴著溫暖的陽光,甚至會產生太陽的光線像他的頭發一樣卷曲的荒誕想法。

    如果說哥哥——大裏德是個晴朗的天氣,弟弟——小裏德便是個壞天氣,也就是此時的陰雨天。

    望見小裏德的第一眼會感到一朵黑雲飄在了頭上,風雲變幻莫測,但終究是糟糕的。連難得一見的藍天都能在小裏德的眼中變成了黑色的陰雨,更不用談其他了。拜訪的顧客甚至連禮貌的笑容都維持不住,瞬間變臉,和小裏德做出同樣嘴角下拉的喪氣表情。

    還好小裏德不喜歡說話,要不然外麵的狂風都會增加好幾級的,雨也會像個冰雹狂砸下來,地麵都能砸出來幾個大窟窿,每個人窟窿都能將小威諾裝進去。

    席恩率領一眾人馬,後方拖著積攢不少的雨水,浩浩蕩蕩地趟過蘆葦地到了眼前的陰暗城堡。

    小型的城堡矗立在山崗之上,光禿禿的隻剩下主幹,是個沒落很久的家族。衰敗的建築與周圍的城市隔著茂盛的蘆葦林子,相距不遠卻仿佛相隔天涯,一方是機器的城市,一邊是水草的樂園。是個安靜、荒涼的地方,交通不便,來來往往的都是那麽幾個人。

    昏暗的色彩和作為地基的山崗再加上上端迫近的陰雲極度的融合,尖尖的高塔充當著中間的橋梁,將地麵和天空連接在了一起。以黑暗城堡為中心,低矮的工業城市遍布周圍,噴出的黑色濃煙像是在給這三個部分染色。

    城堡的深色天窗上延伸出一根長長的黃銅管道,任誰費力的仰氣脖頸也看不見盡頭,尤其是此時的陰雨天氣,唯獨是一道狂暴的閃電恰好襲來,能在炸現的光明中窺見管道盡頭的一角:直插進黑雲的管道的盡頭是兩麵透鏡,凹凸之間反射出蒼穹之端的秘密。

    席恩帶著三人走進未上鎖的庭院,沿著腐敗的花園走進昏暗的大廳,再沿著空蕩回廊走到最核心的位置。

    “好久不見,裏德兄弟。”席恩摘下帽子打了聲熱情的招呼。

    “哦,瞧瞧誰來了,歡迎,歡迎,天都因為你們的到來而變好了!”

    正端坐在方桌前的大裏德起身迎接,親密的擁抱著席恩、禮貌的與海曼握手、熱情的拍了拍威諾的小肩膀,最後輕柔的執起黛絲的手以吻手禮相迎。這副熱絡的姿態仿佛下一秒要送他們上天,不,為他們唱上一首熱情的頌歌,名字就叫《天氣因為你們而變得更好》。

    “大裏德,你不應該最後與我打招呼的。”黛絲故意刁難道。

    “美麗的黛絲,最親密的友人總會被我放在最後,希望您不會生我的氣。”

    “這倒沒有。”黛絲挽住大裏德的手臂緩緩往前走,將“無用”的三個男人甩在身後,“大裏德,我不會生您的氣,隻會生那三個蠢貨的氣。”

    “呦呦,那真是太好了。黛絲,您今日真是美麗極了……”

    大裏德帶著黛絲走向光明的一邊。

    小裏德盯著眼前的玻璃燈盞托著下巴發著呆,他有這個世界上大多數人沒有的自知之明,往往在有人來的時候會躲在一邊,靜靜觀望著天空或者像現在裝成思考的樣子,半點不將眼裏容不下世界真實一麵的尊貴的客人放在心上。

    熱情的大裏德來招呼無事自來的客人,因為少數人是來問個天氣狀況的,大多數人是專程來找大裏德說說話,就像黛絲一樣。有時候,天氣相對世界上的其他事物來說太過微不足道了。

    “嗨,小裏德。”席恩帶著兩個人走向小裏德,像在趕赴一場末日之前的盛宴。

    “有什麽事情?”

    “最近幾天什麽情況?”(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