骸骨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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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裏德看到小裏德帶著人頹喪著走了下來,挑起眉頭看了眼表,遺憾地微笑,“哎呀,到時間了。”視線追隨著幾個人,大裏德笑容不變。“快樂的時間總是很短暫,一眨眼便不見了。”

    “今天與您相處很愉快。”

    黛絲用一旁的手絹輕輕擦拭著嘴角,扶著桌子邊緣緩緩起身。

    大裏德戀戀不舍地凝望著她,喝盡的杯子急忙放下,順手抽走桌角的方形手帕將假胡子上的汙漬費力蹭了蹭,方巾塞進胸前的方格口袋中,也跟著起身。

    “今日您的到來讓我難得感受到了燦爛的驕陽,黛絲。由我來將您送到門邊吧,注視您遠走的背影對我來說也是一種莫大的榮幸。”

    大裏德艱難地抑製住滔滔不絕的離別話語,撚了撚翹到額頭的長胡子。有時候胡子的一項功能就是阻斷他的話語,這種方法百試百靈,還是多虧了小威諾的“友善”幫助。

    “可以,大裏德。過幾天,天氣好些了,我會再來見您的,隻望那時會有美味的布丁。”黛絲回頭彎了彎腰,紅豔的眼尾下點上的黑痣俏皮地動了動,仿佛要從她的皮膚下溜走。“哦,我可愛的小扇子,差點將你忘記了,看來你也不想走啊。”

    “布丁嗎?一定會有的,我從今日就準備起來,五天後等待著您。”

    大裏德笑著將黛絲的手執起來,兩人朝著門口緩慢行進,仿佛要來上一場雨中的華爾茲。

    “嘿,小小的裏德。”

    威諾一出口將小裏德的神思要吸走了。

    “有什麽事情嗎?”小裏德必須拿出百分之百的注意力來應付不好惹卻偏要招惹別人的威諾。

    “我會想念您的,勇敢的威諾不會遺忘任何一個人。”

    “我同樣也會的。”小裏德說了他此生最難受的謊言,痛苦得讓他差點微笑。

    “過幾天您歡迎我來拜訪嗎?”威諾將大裏德和黛絲學了個精髓,大眼睛帶著期待的神情,伸手理了理他“精心”打理的前額邊翹起的小卷毛。

    小裏德沉默了,詭異的氣氛在兩個人之間流轉。威諾仰起頭,笑容一點點變成他從歡樂的牧羊人那裏學來的獨特微笑,而小裏德低著頭連呼吸都沒有了。

    “嗯?”威諾跳舞似的翹起兩條短短胖胖的胳膊,疑惑的歪了歪頭,像一隻滑稽的小企鵝。

    小裏德繼續沉默,承受著常人難以想象的痛苦。

    席恩瞪著雙眼在兩人之間來回看,看到他的眼睛覺得累了,便扶了扶額頭,說:“夠了,海曼,幫我將這兩個人分開,我受不了這之間的暗潮湧動了。”

    海曼沒有行動,他想看一看這兩個人最終會發展成什麽樣子,席恩估計也想,但席恩不想再在這裏耗下去了,一輩子的時間不能在這裏白白浪費了。

    “快去吧,海曼,幫幫我,真實可靠的人隻有你一個人了。我的酒還沒有醒,希望你不會喝醉了,要不然就真的慘了。”席恩雙手合十拜托道,正經的仿佛是個大人了。要不是席恩肚子饑餓的咕咕叫著,海曼都以為他真的變了。

    海曼聳了聳肩,走上前將威諾抱起,與小裏德打聲招呼便走出了大門。

    威諾頻頻回頭,仿佛在等待著一個遲來的答案,胳膊伸出抓了抓一消而散的留戀,空氣從他的指尖流走。

    “威諾的話你也別太當真。”席恩老成的說。

    小裏德沒有理會他,抽了根席恩遞上來的煙點燃,悠悠吸著,吐出的煙氣覆蓋在他含笑的臉上,一雙頹廢的眼眸沾染了點難得的歡樂。

    隻不過在席恩走之前小裏德給了席恩一個同情的眼神,席恩瞬間就明白了,默契的像對兄弟:他媽的,小裏德隻有忍受威諾一時,而他要忍受一世!

    大裏德親手將黛絲送進出租車中,含著笑意擦了擦眼角的眼淚,搖搖頭對黛絲露出個雨後的微笑。

    黛絲趴在窗戶邊上對著他拋出了個浪漫的飛吻,手指輕動在車窗上寫著:再會。

    兩個人作態的姿態讓無聊剔牙的出租車司機哼了哼,扭頭瞪了瞪大裏德。

    大裏德在司機的驅趕下回了屋內,踏著清脆的腳步聲坐回原處,拿出手帕繼續擦拭著胡子。

    見到窗外被雨敲打的紅鬆樹,他若有思索的點點頭,劃拉一聲,仿佛一層臉皮被大裏德揭了下來,幹脆的拉扯聲瞬間將小裏德的視線吸引了過去。

    “你在做什麽?”他問。

    大裏德拿著他濃密的假胡子說:“洗洗胡子。”

    小裏德沉默了,也不知道大裏德的胡子多久沒有洗了,導致小裏德都不認識胡子下的大裏德了。

    “需要我幫你洗嗎?我的弟弟,”大裏德麵帶熱情的微笑對他的弟弟說。嘴角不自然的勾起,一隻手捂著發疼發紅的臉部。他剛才太過用力了。

    “不,不必了。”小裏德望著燭火說,拒絕“陌生人”的好意。

    大裏德遺憾的搖搖頭,打了個響指,微弱的燭火被窗縫中的風吹地動了動,唱片機瞬間流出一曲動人的樂章。

    “席恩來問天氣的嗎?”

    小裏德點點頭說:“除了這個我想不明白他還能來做什麽,連威諾都帶來了,我真是對威諾過敏。”

    “放寬心,威諾吃不了你的,我看你也挺喜歡他的,哈哈。不過,今日也不知道怎麽了,明明該是個晴天的,五天後才能見到了。”

    小裏德若有所思地點點頭說:“海洋中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恐怖的風暴正從海洋朝這裏襲來,不過不是大事,過幾天便會恢複正常。”

    “公路花園”是個不好找的地方,不像它大氣的名字——在公路邊建造的花園,荒蕪的仿佛沒有人,而是個狹窄的小地方,就像鑲嵌在結婚戒指上的小鑽石一樣微不可尋。

    幸運的是它也如同鑽石一樣熠熠生輝,獨特的布置足以讓它在百花爭豔的街道上占據一席之地。

    瘋狂的司機將幾個人撂在幾乎無人的大街上便踩著油門奔向了不知名的遠方,磅礴的大雨砸在地麵上,擋不住司機對美好生活的憧憬。

    一扇用邪惡的黑山羊頭和絢爛的彩虹玫瑰裝飾的小門展現在海曼麵前,歪七扭八的斑斕字跡讓人瞧不出來寫的是什麽,當成兒童的繪畫作品也不足為奇,其中的人也隻有威諾對此投去了好奇的目光,好像找到了同齡的伴友。毫無疑問這就是“公路花園”。

    “歡迎!”席恩站在擋雨棚裏說道,相隔兩步的旗幟正迎風飄揚。

    “席恩,歡迎也不是你應該說的吧。”高個子的服務生米雷斯·特納掀起花邊簾子走了出來,獨特的黃頭發像是一層破洞又軟塌的抹布。

    他一見黛絲立馬在黝黑的臉上堆滿了殷勤熱絡的微笑,瞪大雙眼躬了躬身道:“啊,美麗的小姐,歡迎您的到來,還請進去,我會替您選個不錯的位置的。”

    “謝謝。”黛絲看了眼他胸前的牌子,輕輕抿唇,“米雷斯。”

    “為您服務是我的榮幸。”米雷斯盯著黛絲開合的紅唇,感到要升天了,看起來像個被黛絲迷倒的蠢貨,連腳下的路都看不清。

    沾了黛絲的光,他們才被領到了個視線不錯的地方,靠著光潔的窗戶上能將街道上的一切收入眼底,路上行人驚慌的表情也不會錯過,每一滴雨的軌跡要是仔細瞧著都能尋覓。

    餐廳旁邊是書店,時不時會進來幾個衣衫整潔的人和米雷斯問候,再點上一杯咖啡暖暖身體再返回書籍的廣闊世界中,在餐廳中不做久留。

    這個時間點,除了海曼他們也就是通宵的人會在這裏了,處在早晨和午餐之間的時間段,餐廳不會有多少人氣。

    “給我來一份牛奶咖啡,再加上一點烤麵包,小份,”黛絲朝著貼近她的米雷斯說。她迫切需要一杯熱飲來驅散從雨中得來的寒冷。

    米雷斯盯著黛絲靈動的小臉咽了咽口水,被迷得暈頭轉向,腳都邁不開,頭腦中幻想黛絲臨走前能施舍他一個吻就好了,一碰便可,庶幾能當做一場別致的豔遇。

    “好、好的。”他慌裏慌張地回複。

    “還有我!”威諾樂滋滋地舉起了他的小手,拍了拍小肚子,“我也要牛奶咖啡,還有蘋果派、炸甜麵棒、奶油小餅幹、天鵝泡芙……好了,就這麽多吧。”

    威諾一口氣說了十幾個樣子的食物,隱隱還有要說下去的趨勢,真虧他的小腦子裏能裝下這麽多的東西。

    “不,威諾,你隻能選擇一個。”

    黛絲對著米雷斯露出抱歉的笑,豎起手指在威諾麵前晃了晃,“威諾,你隻能選擇一個。”

    “可我會吃不飽的。”威諾可憐極了的哀歎,“我會被餓死的。”

    “不會,我很了解你。威諾,你隻能選擇一個。”黛絲威脅的對威諾笑了笑,威諾肉眼可見地癟了下去。

    米雷斯收到黛絲的眼神,連忙將一邊手工軋製的厚紙板菜單遞給威諾,辛勤地替黛絲斟上一杯熱水。

    將手臂上搭著的純白抹布疊好,米雷斯端正地立在一邊閃躲地盯著黛絲小巧的耳垂,難得對被冷落的三個男孩說:“菜單在這裏,幾位慢慢看。”

    “米雷斯,我上一次見你你可不是這般的態度。”席恩將威諾流著口水看完的菜單抽走,放在眼前看了眼,擠眉弄眼地看向站在黛絲身邊的米雷斯。

    “那時我還不知道你還有這般美麗的妹妹!”

    “是誰上一次說女人都是紅粉骷髏的?”

    “是我,但我那時候還沒有見到你如此美麗、善良的妹妹!任誰見到迷人的黛絲都會瘋狂的,我略顯熱情的招呼已經是難得的冷淡了。”米雷斯義正嚴詞地說。

    黛絲被他這番誇讚的言語逗的輕輕笑了笑,擺擺手說:“多謝您了,真是可愛的男人。”

    米雷斯一聽愣了一瞬,麵帶得體的微笑輕輕點了點頭。

    席恩聽到黛絲的話打了個冷顫,他認為黛絲不正常的腦子裏正想著將“可愛”的米雷斯的腦子挖出來看看,研究研究為何米雷斯的腦子和其餘男人的不太一樣。

    這樣想著,席恩將視線投到心被黛絲偷了的可憐的米雷斯身上,悼念般歎了口氣,說:“我來替他們點,沒問題吧,海曼?”

    自認為要被餓死的威諾難受地拱了拱肚子,玩起了鼻涕泡泡,不,玩起了一邊的桌布。

    “可以,”海曼說。不理會米雷斯充滿敵意的眼光,誰讓海曼看起來最和黛絲搭不上邊呢,況且,還擁有一張女人見了都要撲上去的臉,米雷斯將他當成情敵也是可行的。

    海曼淡定的抿了口水,心中想著仿佛久遠的往事。

    席恩的朋友大多數是與他有相同的年紀,米雷斯也一樣,黝黑的臉上全是青春的朝氣,見到黛絲後轉成了傻氣。

    等到菜肴上齊後,米雷斯也從他們身邊消失,臨走前多給了黛絲一塊美味的蛋糕,表達他對黛絲到來的熱烈歡迎,黛絲小口地吃著絲絨般的蛋糕,出風頭的心理在今天得到了滿足。

    當餐廳又來一位女人後,米雷斯立刻衝上去說:“小姐,您是全場的最佳。”

    幸虧黛絲沒有聽到,要不然米雷斯的小命不保了。

    幾個人說著話,又扯到了大小裏德身上。

    威諾悄**地捂住嘴巴說:“我知道小小的裏德是個瞎子了!”

    海曼在黛絲和席恩的目光下將威諾腦袋按了下去,問道:“你是怎麽知道的?”

    “啊?你們不知道嗎?”威諾雙手擺動著,“算了,你們都不是聰明的威諾。”

    “還請聰明的威諾細講。”

    “小小的裏德沒有打開大管子的蓋子,最後還是我打開的。”威諾得意地甩了甩頭發,得意沒有兩秒鍾又傷心地低下了頭,“小小的裏德居然是個瞎子,他真可憐啊。”

    威諾說的大管子是小裏德的天氣觀測裝置,底部的蓋子被威諾打開了,也就是說小裏德剛才觀測天氣的時候根本就沒有將蓋子打開,他根本就沒有往天上看。

    一直站在他身邊的海曼和席恩都沒有見到小裏德動過蓋子。小裏德甚至都沒有動天氣裝置。

    “哦,這件事啊。”海曼與席恩交換了個眼神,安慰威諾道:“小裏德不是瞎子,他隻是在糊弄席恩。”

    威諾脆生生地問道:“席恩,怎麽每個人都想糊弄你?”

    席恩抽了抽眼角,恨不得揍麵色冷淡其實心裏在嘲笑他的海曼一拳,順便將“呆傻非凡”的威諾的嘴堵住,一旁看熱鬧的黛絲他選擇大度的放過不管了。

    “對,每個人都想糊弄我。”席恩灌了灌手邊的咖啡,“因為我聰明,聰明的人誰都想糊弄,但誰都不能達成糊弄的目的,尤其是我眼前的一群蠢蛋,就更加不可能了。”

    “可你被我糊弄了啊?”到了吃飯的時候了,聰明非凡的威諾又要上場戰鬥了。

    “說的沒錯,隻有蠢蛋中的蠢蛋才會自我感覺能糊弄的了我,而你,”席恩站了起來,高舉起咖啡杯子,身姿偉岸的像是一堵牆,“你,威諾,是絕無僅有的蠢蛋。”

    席恩興致勃發像是要發表就職的講話,雖然能當觀眾的隻有威諾一個人。

    威諾舉起他的香甜牛奶杯與席恩的咖啡杯碰了碰,異常清醒地說:“你又在糊弄我了,我才不受你的糊弄。”威諾說著做了個鬼臉,“你放棄吧,席恩,聰明勇敢的威諾不會受你的糊弄。”

    “呸,你是蠢蛋中的蠢蛋。”

    “一邊去,你個糊弄鬼!”

    “又來了。”心智成熟的黛絲翻了個白眼,添了塊方糖丟進牛奶咖啡中,拿起茶勺攪了兩下,對不遠處看她的米雷斯露出個寬慰的笑容,意思是叫他別理會這兩個大聲喧嘩的家夥。

    米雷斯瞬間將進來的女人拋棄,專心幻想可人的黛絲。

    威諾咬了口席恩為他精心挑選的白麵包,又灌了口甜牛奶,席恩累倒般坐了下來。

    “說到哪裏了?”海曼抿了口咖啡,問兩個突然又沉默的人。

    “小裏德。”黛絲異常可靠的提醒道。

    海曼舉起杯子對著黛絲點點頭說:“關鍵的時候還得依靠您。”

    “沒什麽大不了的事情。”今天過的異常愉悅,黛絲露出難得的溫柔笑意,輕輕抿了口甜到心裏的牛奶咖啡。

    “席恩,這般的天氣靠譜嗎?”海曼問道。

    席恩猛灌了一口咖啡,打了個長長的飽嗝說:“小裏德不是說了嘛,他是用心看的,不是用眼睛看的。我們要相信他,相信朋友。”

    “對!”威諾在一旁捧場,席恩驚奇的看向他。

    威諾扭著頭對著席恩哼了哼,捏著小鼻子說:“小小的裏德值得信任。”

    “這一點有人知道嗎?”海曼冷漠的問。

    席恩搖了搖頭說:“不知道。我的意思是我不知道有沒有人知道小裏德的事情有沒有人知道,這是一種更複雜的不知道,也顯露了我的無知。不過,拜訪裏德家族的人不是很多,大多都是威諾這般的蠢蛋。”席恩邊說邊將威諾的冒出來的頭按下去,“用不著擔心,海曼。”

    “希望一切能順利。”海曼說。

    黛絲也轉過頭對海曼說:“放心吧,雖然我不知道這個醉鬼要做什麽,不過你們找小裏德一定是關於天氣的事情。這一點海曼您放心吧,小裏德可是個看天氣的高手,預測天氣找他一定是可以的。”

    “我明白了。”海曼快速將盤子裏的食物吃完,聽著雨喝完剩下的苦咖啡。

    要說海曼在巴羅斯的第一區裏得到了什麽,那就是他認識到了魔法師之多,比如一小坨的威諾、深藏不露的葛瑞斯。

    現在又加上了看天氣的小裏德,既然小裏德是個魔法師,大裏德基本上也逃不掉。

    這些隱藏在普通人中的魔法師無疑讓魔法這門學問對於海曼來說不再那麽深奧。魔法無處不在,人人皆能是魔法師,海曼無比確定這一點。(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