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幽幽出神，繼續說道：“太陽係裏，找來找去，自然是地球最適合居住。其實這個想法本身就有問題，不管在哪裏地方居住，對一個假人來說，應該是一樣的，但是，我的大腦，或者說我的核心中樞，也慢慢地產生了想法。我在太陽係裏這麽多年後，慢慢地就喜歡上了地球，畢竟這裏有這麽多的生命。”

    “我來這裏的時間其實不久，第三代文明毀滅之後才到了這裏，幾千萬年來，我就在這裏看著地球在慢慢地發展，生命慢慢地形成，直到形成了今天的模樣。”

    “人類的興起，和以往幾次文明的進程差不多，地球上前幾次文明滅絕的時候，我還在其它有生命形成的星球，雖然形式不一樣，但發展過程都差不多，我也目睹了和地球類似的文明滅絕。等到我來到地球，我發現，我居然為你們擔心起來，而這是完全違背了檢查員管理法則的。”

    熊長清忍不住問道：“是為人類擔心嗎？”

    老人搖搖頭，“你未免也太狹隘了。我擔心的是地球的文明進程，盡管你們是地球上最顯眼的存在，但是並不是說你們就是地球的主人，你們也不是最有力量的存在。”

    熊長清謹慎地問道：“你是說地層空間的力量更為強大嗎？”

    老人繼續搖頭，“你還是太狹隘，我都有點懷疑，讓其他秩序員來這裏是否是一個正確的決定。地球上最為強大的，其實就是最微小的，一個病毒，一個細菌，都有可能毀滅地球上所有的人類。地球曆史上的瘟疫難道還少嗎？”

    熊長清沉默。

    “你可能以為，曆史上最大的瘟疫也沒有毀滅掉人類，但那是病毒單一對抗人類，如果病毒聯合起來，集體發難，你覺得呢？”

    熊長清打了一個冷戰，“不可能，病毒是沒有生命的。”

    老人歎一口氣，“幾千年前的人都知道一滴水裏就有萬千世界，一個病毒怎麽就不可能是一個世界？我問你，呂詞卿是不是給你看過你的生命記錄？”

    老人突然提到呂詞卿，讓熊長清愣了一下，“是。我看過了，怎麽做到的？”

    老人說道：“最簡單的‘水滴成像’原理。你以為要一滴水才能成像？空氣中滿是水分子，即便是一個水分子成像的隻是一個微不足道的部分，隻要技術手段達到了，把這些碎片全部整理起來，就是一個完整的圖像。而這些圖像是有記憶功能的，通過對光線的分析和整合，完全可以做到。這個在你們看來，幾乎就是天方夜譚，不過，你們現在的天眼，隨時隨地可以看到在監控範圍內的每一個人的每一個舉動，對於幾千年前的古人，又何嚐不是天方夜譚？”

    熊長清艱難地咽了一口唾沫，“那不是每個人的一生都在全方位的監控之中？每個人的一生都可以完全重演出來？”

    老人笑笑，“是，如果你願意的話，我可以讓你看你想看的人。”

    熊長清立即搖頭，“不需要。”

    想了一會，還是有些不甘心，“地球上有70多億人，以及無數的生命，你就靠這個管理？每天看著這些東西？”

    老人恨鐵不成鋼的表情，“虧你還是個所謂的名校生！你們靠著天眼就能管好全世界？我吃飽了撐的每天看這個，你以為好看啊？這不就跟調監控一樣，有需要才看，不然70多億人，理論上我活70多億年，也才能看這幫家夥一年的錄像啊，我就這麽無聊？要不是呂詞卿選了你，誰會把這個東西調出來？”

    熊長清搖搖腦袋，這TM太顛覆了。

    老人說道：“說到呂詞卿，這人也是太過多情了，所以沒法做一個好的秩序員。這也是係統為什麽擔心各級管理層會有思想的原因。”

    熊長清問道：“他很多情？看不出來啊？”

    老人居然臉上有一絲不忍的表情，“都這麽多年了，要是還是能讓你看出來，他怎麽活下去？呂詞卿，屢辭親，唉，當初選他的時候，沒想到這麽一個冷血的獵人，會這麽多愁善感啊？”

    熊長清好奇問道：“他怎麽多愁善感？”

    老人看了一眼熊長清，“你是他的後代，說到祖宗的時候，能不能有點尊敬的表情？”

    熊長清認真道：“我很尊敬他，他為保護山峽而死，又是我的—老師，他的遺體現在還是山峽，我會用最高的禮儀來給他一個葬禮的。”

    老人點點頭，“他這個人，多情而舍不得凡世。喜歡上了一個又一個，又不得不一個個離開。這些倒還沒什麽，隻是離別之苦，但是有幾次他的親人在他麵前被屠殺，他卻無能為力，傷心欲絕，可以說他的心早就死了。”

    熊長清記得呂詞卿說到過這麽一回事，“是，他曾經說過，曹操的士兵就在他麵前殺了他的親人。”

    老人說道：“那次是曹操先殺了他的一個兒子，這是他最有名的兒子了，他花了很多時間把他凡身修行的功夫都教給了他這個兒子，你也一定聽說過這個人，他就是呂布呂奉先。”

    熊長清大吃一驚，完全說不出話來。

    老人繼續說道：“他的兒媳貂蟬，那時已經有了身孕。呂詞卿想要救她們出來，不料又沒有成功，結果又一次目睹親人被殺，從此之後，整個人基本上就廢了，但是想死又死不了，後來又有過些感情糾葛，那些都不需要說了。”

    熊長清愣了半響，說道：“如果是我，當時就暴起，才不管它什麽後果。”

    老人斜著眼睛看著熊長清，“你確定？”

    熊長清說道：“還有比死更可怕的後果？”

    老人說道：“你去問問安迪耶布吧。他可以熬下來，你肯定熬不下來。”

    熊長清奇道：“熬過什麽？”

    老人說道：“耶布本是個祭司，他在建造金字塔的時候，用了不應該出現在那個時候的知識和科技，雖然這個事情對地球發展影響不是很大，但也違背了秩序員法則，所以我就小小地懲罰了他一下。我把他關在金字塔裏麵的黑暗密室，四肢鎖在柱子上，就這麽過了幾千年而已。”

    熊長清全身發冷，不敢置信地看著老人。

    老人斜眼看著熊長清，笑笑道：“不相信？想不想試試？也就幾千年而已，還死不了。”

    熊長清是真的怕了，這個看似很和藹可親的來人，此時的神情，讓他不寒而栗，因此不敢再說話。

    老人不再看熊長清，喝了一口茶，慢慢說道：“這件事情我告訴了其他秩序員，從此之後，再無人敢違背法則，哪怕隻是小小的一點。不過，耶布也不愧是難得一見的奇才，在絕對的黑暗和寂靜中，普通人連一個小時都撐不過，這家夥撐了幾千年還沒有瘋掉，反而在精神控製力有了更大的突破，實在是因禍得福。”

    熊長清難以形容對安迪耶布的感覺。崇拜？有，因為在那樣的環境中，熊長清覺得自己肯定撐不過一天，而這個看起來像一個忠厚大叔的安迪耶布，居然被這樣關押了幾千年，在他臉上還看不到因此留下的痕跡！

    不過這種崇拜也已經到了恐懼的地步，這個人還是人嗎？怪不得他把老人看成是神！除了用這種精神上的狂熱崇拜來麻醉自己，用類似宗教的原罪自我救贖來看待神對自己的懲罰，真沒有其它方法可以讓他在這樣的黑暗和死寂中渡過漫長的幾千年。

    老人似笑非笑地看著他：“崇拜他？說實話，我都有點佩服他了，我自從發現我有了思想感情後，也變得像一個人了。在京城生活了這麽多年，也喜歡喝喝茶，聽聽曲，和一個普通的老人沒什麽區別了。”

    熊長清不以為然，但是已經不敢再流露出任何表情了。

    老人自然也知道，歎了一口氣，說道：“我也喜歡像個普通人一樣聊天湊熱鬧了，像和你原來那樣的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輕人聊天，也喜歡純真無邪的臻雅那樣的丫頭。臻雅原來心境雖稍有波瀾，但總體是心靜如水，現在又喜歡上了一個人，心理也變了，她的能力和心態很是相關，不然的話，怎麽會被‘九幽蝮’的毒氣傷了後，差一點都恢複不過來？這丫頭說話做事，和原來也有些不一樣了。”

    熊長清依然無語。

    老人一口氣喝光杯子裏的茶水，“罷了，走了。還是那句話，你們打架，我們看戲。好好做，不要讓我老人家失望，在那個老家夥麵前丟了麵子。”

    熊長清突然說道：“您就不怕動靜太大，引得上麵的人不滿？”

    老人嗬嗬一笑，“你們打架，能弄出點什麽動靜出來？再說，我也很久沒有收到上麵的消息了。都不知道上麵是不是把這裏都忘記了，太陽係、銀河係雖大，但在他們眼裏，和一粒粉塵又有什麽區別？我在你們麵前如同神一樣，在他們麵前，和一隻螞蟻又有什麽區別？你們以為天大的事情，在他們眼裏，隻怕連關注一下都懶得。你們一輩子一百年，你可知道一個銀河年有多長？”

    熊長清搖頭。

    老人說道：“2.636億年。時間這麽長，等到他們來關注這裏，說不定已經過去億萬年了。我有的時候，都懷疑他們把銀河係忘了，要知道，仙女係和銀河係都開始碰撞了，上麵居然沒有任何動作。”

    熊長清大膽地說：“如果忘了，那地球不就可以按照自己的方式發展？”

    老人看了他一眼，“難道地球現在不是按照自己的方式發展？”

    熊長清無語，過來會才說：“係統都忘了這裏的話，你為什麽還要這麽控製著這些秩序員？”

    老人搖搖頭，臉上露出了剛才熊長清臉上出現過的恐怖表情，“係統永遠都不會出錯。說忘了，隻是我們等待的時間太久了而已。如果等到他們想起來了，查看這裏，卻發現我們都違背了各自的法則，那麽，你覺得會怎樣？”

    他的表情又是猙獰又是恐懼，熊長清打了一個寒顫，不敢看，也不敢回答。

    老人沉默了一會，“盡量在規則範圍內吧，世界上總沒有絕對。要是原來，我可能還會是一個合格的檢查員，現在，我也有點寂寞了，就看看你們打架，尋個樂子吧。”

    說完老人就消失不見。

    熊長清坐在原地愣了半響，這才慢慢地靠在沙發椅背上，今晚，又是一個不眠之夜了。(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