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實在是不確定性太大。

    先不說能否成功，就算暫時成功了，還要服下大量的藥物來抑製排斥反應，而這些藥物，本身就可以殺死一個健康的人。

    熊長清終於理解，為什麽安迪耶布會這麽情緒不佳了。

    他在二代文明和管理員給的係統知識庫裏找了半天，找到了一些相關的資料。

    二代文明曾經成功做過一例活體人類“換頭術”，這是建立在二代文明已經較為成熟的脊髓連接技術。

    這一技術在現在的科技條件下，難以實現。

    當今世界的許多病人腰椎一折斷，脊髓就癱瘓，難以恢複，隻能依靠輪椅出行。

    現有的醫學技術，連修複受損的脊髓神經都做不到，更不用說脊髓神經切斷後重新連接。

    老謝的手術，就是將整個脊髓神經切斷後，重新連接在另外一個活體人類的身體上，難度之大，遠遠超出現有科技水平。

    而且，二代文明的那一例成功“換頭術”，是在一個頗有權勢的政客身上做的，聚集了但是最好的醫生和最先進的儀器。

    重要的三個條件，設備、技術以及人員都是最好，這也代表了當時二代文明的醫學技術的巔峰，絕不是普通到像是一個闌尾炎手術那樣。

    而現在老謝的手術，這三個條件一個都沒有。

    更為糟糕的是，這名政客在渡過了排斥反應的危險期後，卻在手術後三個月內，因為無法克服心理障礙而自殺身亡。

    他留下的遺書中寫道：頭是自己的，身體是別人的。這種感覺，幾乎讓人崩潰。在這之後，妻子、兒女，在和他任何形式的肢體接觸時，臉上的表情都讓人瘋狂，而自己看著自己的身體，也覺得生活在虛幻之中。更為恐怖的是，他完全不了解自己的身體，以至於在活動時，感覺自己實在操作一個工具。

    種種來自自己的壓力、親友的壓力，還有社會的壓力，最終讓這個政客走上了一條不歸路。

    此後，二代文明基於社會倫理上的巨大壓力，終止了“換頭術”的研究。

    至於管理員給的係統知識庫，根本沒有這方麵的內容。

    看完資料後，熊長清也是沉默了很久，這次安迪耶布難得的耐心地在線上等待了很久。

    “不是還有隆科嗦？他說過，在森伯裏星球，神經控製係統已經非常成熟。滿大街上都是裝滿了森伯裏人大腦的體驗館。”

    安迪耶布說道：“這裏是地球。老謝是地球人。”

    熊長清鬱悶地一拍大腿。

    安迪耶布倒是顯得異常冷靜。

    “謀事在人，成事在天。也不比這麽糾結。你、我還有隆科嗦在場，盡力而為就是了。”

    熊長清點頭道：“說的是。”

    一路無言。

    飛機到達夏門，隨後一行人去了一個在裏城市不遠，但是在地圖上找不到一個秘密基地。

    這是兩岸對峙時期的產物。

    在這裏，已經按照隆科嗦和安迪耶布的要求，在極短的時間內，準備好了一間設備一流的手術室。

    還有最好的軍中醫護人員。

    但是這些醫生發現，他們居然不是來主刀的，隻是來打下手的。主刀的是一個全身烏黑的看不到麵目的人。

    當然就是隆科嗦。

    對此，熊長清曾經有過疑問，最後還是被隆科嗦說服。

    “沒錯，我不是個醫生，可是我是最清楚這個手術過程的人。他們都是很好的醫生，但是他們從來沒有做過這樣的手術。”

    “我已經研究這個手術很久了。你知道森伯裏人的學習能力驚人。我現在可以閉著眼睛把這個手術做一遍。而且，他們這些醫生，沒有一個人可以像我一樣，精確控製手術刀。”

    “隻有我可以把手術刀在0.1秒內放到離你的視網膜隻有1毫米的地方而不損害你的眼球。同樣，我的手可以以任何方式控製手術刀並且從任何角度進行手術。從某種意義上說，我的手就是刀。”

    “你來說說，還有那個醫生能比我做到更好？”

    絕對沒有。

    於是，這些精英醫生隻能來打下手。

    有本事的人都是驕傲的，這些醫生一開始都不服氣，隻不過在經過了一次模擬手術後，所有人都心甘情願並積極踴躍地去打下手。

    幾個沒有得到打下手資格的用寫血書的形式終於也得到了觀摩的機會。

    他們也都被事先告知，這個手術是不存在的，他們看到的一切都是虛假的，這件事情從來都沒有發生過。

    都是軍人，當然知道紀律。

    以防萬一，安迪耶布和熊長清進來的時候，還是都戴上了麵具。

    安迪耶布將負責觀測老謝的腦電波活動，而熊長清，聽從隆科嗦的指揮，控製無形氣流，深入手術刀無法達到的部分，疏通、吸附或者消融。

    三個人互相看了一眼。

    這不是三人第一次合作，但是這是三個人第一次合作去救人。

    手術開始。

    一個身體健康的麻醉狀態的死刑犯，躺在手術台上。

    他的身邊的另一張手術台上，是老謝。

    這毫無疑問是違背倫理道德的，盡管那個死刑犯是自願，他的選擇換來的是因公殉職的官方判決，而不是叛國罪。

    不得不說，隆科嗦是一個極好的外科醫生。

    速度快，動作精確到位，熟悉步驟，心理素質極強，已經達到了“心手合一”的境界。

    心之所至，手已經到了。

    而那些優秀的醫生，盡管已經經過了幾次模擬，卻仍跟不上隆科嗦的速度。

    幸好熊長清也惡補了一下。

    於是那些醫生驚奇地發現，刀口切開之後，血液居然沒有噴湧，而是成一條細線，自動跳入一邊的消毒容器中。

    許多準備好的手術器械都沒有用上，因為有一隻看不見的手在操作細節。

    他們這才知道，為什麽隆科嗦之外，還有這兩個神秘人士的存在。

    如果隻是一台普通的外科手術，這簡直就是完美到無以複加的一個理想中的手術。

    直到脊髓神經複接部分開始。

    隆科嗦的手以不可思議的速度在工作著，而且他的手在不時地變化著形狀，即便如此，仍然需要很長一段時間。

    幾個一旁觀摩的醫生被要求做好準備，以接替身體和精神上都難以堅持的醫生。

    熊長清戴上了眼罩。

    在眼罩中，極細的神經纖維也變得更加清楚，還有眾多的毛細血管也不再是無跡可尋。

    在看了一段時間隆科嗦的手術之後，熊長清也開始操作。

    手術刀翻飛。

    死刑犯的心髒繼續有力地跳動著，血液循環繼續，各個髒器運轉正常，似乎有一隻看不見的手在控製著他的心髒的跳動。

    這是熊長清的無形氣流在起作用。

    最後，所有的滿懷希望的醫生都絕望了。

    這是一個他們永遠也達不到的境界，學習已經沒有意義了，隻能說開個眼界。

    醫護人員輪流著替換了幾次之後，老謝的頭部已經連在了那個死刑犯的身體上。

    看起來一切都還不錯。

    安迪耶布閉上眼睛。

    如果手術過程中，安迪耶布搖頭了，那麽所有的努力都將是白費，因為那意味著老謝的大腦已經死亡。

    幸好他沒有。

    現在要激活老謝的大腦了。

    熊長清和隆科嗦都看著安迪耶布，其他所有人也都看著安迪耶布，雖然他們不知道這個一直都什麽都沒做的人將要做些什麽。

    讓旁觀的醫護人員失望的是，他看起來還是什麽都沒做，隻是閉上眼睛休息了一會，然後睜開眼睛。

    “等吧。”

    謀事在人，成事在天。

    排斥反應、神經損害還有老謝自身的精神力。

    醫護人員被請出了手術室。

    三人坐在一邊，沉默不語。

    良久，熊長清歎道：“殺一個人有多容易，救一個人有多難？”

    隆科嗦點頭表示同意。

    安迪耶布卻說道：“這樣的感歎毫無用處。殺人多的永遠比救人多的人更被世人所銘記。隆科嗦，如果救人失敗，那你還有什麽後招？”

    隆科嗦沉默了一下，說道：“體驗館。”

    熊長清又驚又怒，“不行！”

    隆科嗦說道：“那我就沒有辦法了。”

    安迪耶布說道：“可以。體驗館可以。”

    熊長清怒道：“這樣活著有什麽意義？”

    安迪耶布說道：“從某種意義上說，他——”用手一指隆科嗦，“他和體驗館的生命體也沒有什麽區別，隻不過他的體驗館是流動的，還有一個實體的外殼。”

    熊長清愣住。

    隆科嗦沉默了許久，說道：“你說得對。”

    又是一陣沉默。

    然後隆科嗦說道：“你們還是去休息吧。你們雖然是超人，但是終究還是人。我卻是不需要休息的，或者說，我在任何地點任何時間都可以休息，不需要一張床和一個安靜的空間。”

    熊長清和安迪耶布對視一眼，站起來，不約而同地各在隆科嗦的左右肩膀上拍一拍，一起出去。

    一開門，等在外麵的蔡世成等人都迎了過來。

    安迪耶布說道：“情況還不明，還要等。隆科嗦在裏麵。生死有命，不用再等了，各自去忙各自的事情。”

    他說這話的時候，一反平時的故作高深，平靜而嚴肅，以至於所有人都愣住，然後不約而同地看向熊長清。

    熊長清點頭，“聽安迪耶布的。散了。”

    於是各自散去。(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