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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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很想告訴她父君一句,想廢了她也沒必要用妖丹那麽麻煩。

    隻要一片濕熱的樹林,溫膩的空氣,毒辣的太陽,再加上一個莫名其妙的老人家就能辦到。

    嗯,現在不就是這樣嗎。

    彎彎姑娘不解的問道“仙師,公主殿下她怎麽了?”

    那老人家在她頭頂深深的歎了口氣“曬的,嬌氣,一向如此。”

    即使頭昏腦漲,手腳發軟,到底她的修為還在,意識尚有一絲清明。頭頂以及左右的人聲她還能分辨清明。

    她也很想說一聲,其實您老人誤會了,也有可能是氣的,或者您那手絹捂的。

    小七憤憤不平道“這不拖後腿麽,咱們可是來斬妖除魔的。仙師,要不把她扔這吧,太麻煩了。”

    她想說多謝英雄仗義執言,還請一定要這麽做,放過她吧。

    “扔這?”青隱仙師笑了,也不惱,挑眉看著他道“行,把她扔了。那她的活兒你來幹?”

    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他們家仙師終於肯重用他了,小七兄眼睛一亮,信誓旦旦道“成啊。”

    仙師大人默了默,沒有再搭理小七兄。閑閑的伸出兩隻手,顛了顛。她覺得很像是屠夫在稱一隻羊,但像嫌羊瘦。

    他道“太輕”,又補了句道“吃了飯還能吃果子,怎麽吃下去都不長肉。”

    真是非常抱歉,羊太瘦耽誤您下手了。想想她心裏又笑了,不正是這樣麽,一年。

    青隱說完又顛了顛,無意看向身邊的小姑娘彎彎。同樣都是十七歲,花朵一樣的年紀。旁人五穀雜糧,饅頭青菜都能吃的圓溜溜胖乎乎。

    怎麽懷裏這東西,瓊漿玉液,錦衣玉食,小心翼翼的還這麽瘦。碧華峰那麽多的小孩子,就屬這隻麻煩,忒難養活。

    “仙師,羌唐!”穿過深林到河邊,小七眼睛一瞪,伸手微微一指。

    青隱順勢看去,三麵環繞的一座小城,就在河的對岸。

    隻是他那城門屬實也太許潦草了些。既沒有兵丁職守,也沒有來往行人,大門緊閉,倒還有一茶棚開在城門外。

    “嗯。”青隱點了點頭,心道有趣,卻一皺眉衝小七道“年輕人不要老是大驚小怪,不就一座城麽。”

    他看這可不像一座普通的城。但看著他老人家好整以暇的樣子,小七微微動了動嘴,還是沒敢說話。回頭去看他的師姐。師姐卻不知為何,看隻了一眼城門就垂下了頭……

    青隱沒閑暇理會這兩隻小弟子,你來我往那滿天飛的眼神。慢悠悠的收回了視線,低頭對著河水若有所思。

    這條河碰見的好像很及時,他方才是有那麽點擔心,擔心他懷裏這東西,畢竟她頭很燙,可能是中暑了。

    他在想,顯然別人也在想。

    彎彎深吸了一口氣,紅著臉,勉強的衝他老人家擠出了一個笑容。伸手指了指他懷裏,有些扭捏道“仙師,要不要把她放水裏泡泡。”

    可能會被瞪死,罵死,活剮死……他想。

    一訣清心咒念罷,姬珀的氣力漸漸恢複。剛睜眼,就見仙師他老人家,抱著她慢慢彎下了身。

    微微側頭一看,就這一眼,她的呼吸瞬間停滯,一瞬間仿佛渾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她身下正是一條氣味刺鼻,卷積著數不清人手人腳的泥黑河流……“作甚?!放開!”

    她強忍著胃裏的不適,眼睛一眯。一手推肩,一手推臉,全身齊用力,一瞬間逼著他猛的往身後倒去。

    青隱一個不防,直接被她卸去力氣,抱著她重重躺在了地上。不待他開口,他家殿下已經冷哼一聲,從他身上掙了起來,退後三步,麵色陰沉的看著他。明明想說話,似乎又咽了。

    “仙師!”碧華峰這兩位親信弟子哪見他們仙師如此狼狽過,趕忙衝過來圍作了一團,驚呼道“您沒事吧。”

    “沒事,死不了。”青隱微不可聞的吸了口氣,不妨他那看著仿佛一把就能掐折腰的小殿下,寸勁這麽大,硬是迫他狠狠一摔。

    他怕磕著她,也沒撒手。兩個人的重量一個人撐著,砸在地上的時候,後背也不知硌在了哪一塊倒黴的石頭上,還挺疼。

    他由著兩個弟子扶起,定了定神。看了看這隻麵色不善的殿下,又看了看那條河,他老人家恍然大悟。十分無奈道“怎的又不高興了。我也沒想放你下去,就是伸手摸一摸。”

    那水很清澈,也很急,看著也很清涼。但,有條河在此,他們臨近時不可能聽不見水聲。並且他方才看她頭熱,也凝神探尋過。

    以他的修為,如此屏氣凝神的仔細探尋,方圓十裏就是有一條小溪也逃不過。不可能無視一條這麽寬闊的河。他方才就是想把手伸下去,探一探有沒有靈力或者邪氣。

    姬珀勉強又看了一眼那條河,匪夷所思衝他道“腐爛,刺鼻,屍河。為什麽要摸?”

    “腐爛?”他老人家走到河邊,低頭一眼,可看著還是很清澈。他又到她身邊,引她看那座城“那要借你這雙慧眼一用了,看看那裏的是什麽。”

    姬珀順著他的意思轉過身,慢慢看向河對岸。

    殘垣斷壁,積屍如山,滿目瘡痍——可以說,她看到的是一座死城。

    抬頭看天,唯有那座城池上空陰雲密布,如同一塊黑布,遮蔽的整座城池不見一絲陽光。

    順著倒塌斷裂的城牆一窺,可見內中還有灰蒙蒙的濃霧。城門殘存的半扇上,還有有被大火焚燒後的焦黑的痕跡。

    側耳聽,四周靜謐無聲。樹林無聲,屍河流動無聲,城中亦無聲。

    而那城門處分明有人,或者說分明夥為數過百的黑漆漆的人形物體手拿刀劍,正在不停的彼此砍殺。

    然而是無聲的,無聲的廝殺。一個人影倒下,便有另一個扯腿一扔,屍山便又高一分。

    姬珀凝神看著,大約明白了。果然那些黑漆漆的人影全部倒下後,場中還剩了一隻。

    那隻黑影看了看天,黑雲泄下了一縷陽光,如同拯救一般,照耀在了它的身上。它的衣服漸漸有了顏色,不再是漆黑一團。

    它興奮的張開雙臂,仿佛是要擁抱那縷光明。慢慢的它開始變得透明,肢體的形狀也開始扭曲。

    隨著那縷光明最後的收攏,它消失了。就像風中一縷煙,被人一口吸走。

    隨著一隻的“消失”,整座屍山又開始躁動。一隻又一隻的人影再一次從屍山爬了下來,成百上千的拿起武器,又一次絞殺成一團。

    忍著微微發涼的手腳,她輕聲道“鬥獸場。”

    很像,鳳棲皇宮就曾有一個鬥獸場,她的父親那時很喜歡這種消遣。

    他會讓人抓一百隻野獸,先餓到它們發瘋,再困到它們絕望,最後以可望而不可得的鮮血誘惑他們發狂。然後放任這一群困獸到場中廝殺。居高臨下的欣賞著那一片絕望的,令人恐懼的,鮮血淋漓的,殘肢滿地的景像。

    他會很耐心的等到殺剩最後一隻,然後走入場中,與之對視。若野獸退縮,他便開懷大笑,然後殺了它。若那野獸殺紅了眼要攻擊他,他會耐心的馴服它,然後再殺了它。

    有一段時間他為了增加這種趣味,往往還會在一群發瘋的野獸中扔進一些弱小無助的東西。比如雪白的兔子,再比如人。

    “很無聊的趣味”她清了清嗓子,勉強沒有吐出來。衝那盡量衝幾人一笑道“你們看到的是什麽,是座怎樣的城?。”

    彎彎張了張嘴,似乎想說話,但又看向了青隱。青隱挑眉“怎麽了。”

    彎彎紅著臉,扭頭不看青隱,磕磕絆絆道“仙師,您還記得您當初是怎麽救的我麽。”

    青隱偏頭想了想,很遺憾,他忘了。

    大孩子,小孩子,這些年他救了太多,也撿了太多。到現在他還能清楚記得始末的就兩個。

    一個讓他印象深刻,也曾讓他無比愧疚。一個……嗬,冤孽。

    見青隱不答,彎彎微微的垂下了眸,但白嫩嫩的小臉依舊紅著,似有些欲語還休。

    “半似含羞半推脫”——腦子忽的竄出了這半詞,外加一副圖畫。

    忽然感覺手臂被人拽了一把,回頭一看,是仙師他老人家。

    青隱已經皺起眉,略帶警告的看了這個混賬殿下一眼。

    曉得了,她方才不小心念出來了。挑眉,吐舌,她傲然看了他一眼便轉過頭,不在理會這位老人家。

    青隱一噎,這混賬總有這麽一身好本事,不說話也能氣他半死,方才直接扔水裏算了。

    隻有彎彎小姑娘天真無邪,她並不曉得她後半句藏了什麽虎狼之詞。也沒聽的太真,隻聞了推脫一詞,便扭頭一哼。

    “我沒有推脫不說。就是我方才看到城門口那裏有一群人,他們正在做的事,很像我當年的經曆罷了。”

    隻不過,被那一位從天而降的白衣人救下,並溫柔抱在懷裏的不是一個七八歲,偷了茶棚老板錢就跑的小女孩。

    而是現在這個,已經長大了的她。回憶剛才的情景,不禁又是一陣臉紅心跳。

    她那般依偎在他懷裏,還微微喘息著,手也勾在了他的脖子上,一手摸著他墨黑的發,似乎還要把他的臉往下拉……

    青隱若有所思,又看向小七“說吧,剛才在大驚小怪什麽。”

    小七已經忍了很久,現在終於可以說了,他如蒙大赦的看著青隱,幾乎是帶著哭腔道“我,仙師,我剛才看見了一個女人。”

    仙師大人聞言臉一黑“沒出息,女人有什麽好怕的。”

    莫非……他眯起眼睛看小七,這一個個都是什麽破爛孩子。

    小七被他看的一激靈,也不曉得他想到哪去了,趕忙道“那,那是一個抱孩子的女人,她使勁衝我招手,好像在叫我,就在城門口。然後……”

    他艱難咽了下口水“她就在那笑著看我,然後突然伸出手…掐…掐死了她的孩子。”

    小七還在微微發抖著。

    青隱安慰道“不用怕,隻是假象。”

    回頭他看著他的公主殿下莞爾一笑“你看,我說帶他們來或許有用吧。”

    公主殿下顯然沒有閑暇理會他的賣弄,已經止息並封住了口鼻。微微看了他一眼,便搖了搖頭。

    明白,他這小殿下受不得髒。能忍到現在已經很難得了。

    畢竟她看見的東西要比這兩隻拖油瓶看見的刺激的多了。

    他歎了口氣,近乎無奈的脫下了自己的外袍,輕飄飄的罩在了她的頭上。

    一件石青的外袍,劈頭蓋臉,將她從頭到腳整個罩了起來。她還沒動,便聽他在耳邊說“安生些,我帶你過去。”

    這條河要過,那座城也得進。這就是他們這次來的目的。

    他還一直都未與她細說過此行的因由。其實早在她上山前,此地就有了異常,隻是一直沒有解決。

    過龍吟國界,二百裏處開始,就是一片存世很多年的古木深林。就是方才他們幾人穿過的那一片。

    這一百裏茂密的古樹,遮天蔽日,內裏又常年濕熱。這類環境一向容易催生毒物,而毒物又可更近一步惡化濕毒熱毒。如此便形成了常年籠罩在此的一片毒障。

    障迷人方向,毒侵蝕人心。物吸人精血,食人骨肉。活物入內,一向隻入不出。

    如果是妖魔作亂,搞出這樣一片毒障,修者不會視而不見。隨便哪座山中找一位上成仙士,不費什麽力氣便可以祛除。

    但此障是天然形成,障內也有生靈。雖然大部分有毒,但生於此境,他們也不知自己是毒。捕食闖入者,以他們看也是理所應當。

    何況障內之物也是相生相克,能自給自足。隻要不被外物破壞,他們也不會主動出來害人。尋常生命生存的地方,於他們而言一樣是毒。

    因此,為了使障外生靈不會誤入,此地平衡不被打破,此片毒障之外,一直有一道仙障約束。

    幸而此地來往行人也一直不多,用仙障封閉並不會太過影響百姓生計。

    雖然此處為龍吟西陲,穿過此地可入鳳棲東陲。但中間還多了個蒼穹,非修者不會從此地過。兩國之間來往經商,會自動避過蒼穹這一範圍。

    但壞就壞在了修者這一重上。龍吟國那位一向對於蒼穹冷淡的國君,不知出於什麽原因忽然轉了性。

    聽聞了蒼穹青降峰峰主,武淮仙君即將過一百歲仙壽。仙壽與常壽不同,是從得道之日算起,無關此人在世多少年。

    仙壽一百整,也算的上圓滿。或者也是因為青降峰峰主本就是龍吟國人,對母國一向照顧。任勞任怨無數年,終於感動了母國這位對仙者一向不走心的國君。

    國君一思量,或許覺得正是如此,便派了自己的兒子帶了兩千抬賀禮,赫赫揚揚出發前往了蒼穹。

    此障存世的時間比這位國君存世的時間還久,他自然清楚。便請了一行幾百名龍吟國內的修士,來護衛他兒子此行。

    不曉得是說他們技高人膽大,還是不知天高地厚。他們一群人明知仙障作用,還正大光明的破了那道維持兩方平衡的仙障。

    仙障破,那群修者強硬闖入。不由分說,見物便殺。引發了障內生靈滔天的怨氣。其匯聚一處的悲鳴與嘶吼震動了蒼穹,等蒼穹一行修士們趕到想設法補救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

    那些生靈的怨氣已經席卷到了平民身上。羌唐,是第一座遭害的城。其怨恨盤踞在羌唐一縣,殺戮報複。

    平民無辜枉死同樣也心生怨恨,怨生怨,恨引恨。無數悲鳴憤怒的靈魂匯集在一起,達到了絕頂。同時也引來了更加凶煞的東西。

    如此滔天的怨氣,是最好的養分。那一物入內,如蛟龍入水,開始吸收怨氣。

    它大約是怕吸收時修者們來礙事,便在羌唐方圓設了層層迷境與幻像。包裹的像一個蛋,它處於蛋心,正在孵化過程中。

    並且此物非常狡猾,心思異常詭譎,所設迷境細致入微,入理切情,層層疊疊,真假難辨。通常修者還不待靠近羌唐,邊緣中便會迷失,更別提深入中心逮到它。

    不過,這世界上沒有天衣無縫的法門,任他多少重迷障設在那裏,有一類人始終不會迷失。不清楚目的人——他懷裏這隻小殿下。

    她隻知道自己要去跟個非常厲害的東西打一架。一路上他存心不提,她也沒有很認真的問。

    迷障或幻境,很難對沒有圖謀的人起作用。圖謀是誘因,是引。蛋殼裏那東西知道來此地的人都是衝它,層層迷障都是它為引。

    誘因,窺探,誘導,製造,挑撥……不過它可能也不敢信。有人來此的原因,不是什麽為了替天行道,度化怨靈這類冠冕堂皇的理由,而是圖謀一床與它毫無關聯的紗帳。

    一路不辭辛勞,很是努力的小殿下,就是為了跟他要一床紗帳——乖的讓人內疚。

    如此一想,他低頭又看了看這隻安分守己的小殿下。實在不由得為自己的深深歎一口氣。

    它是什麽,他的殿下不能說毫無興趣,但也沒有很在意。因此,他們一路都沒碰到什麽麻煩。坦坦蕩蕩的走過了古木林。除了一個崴腳,一個被蛇咬了,一個因為太熱暈了一下。

    但這始作俑者還是他老人家。也是他老人家在空中施法喚了那一陣寒風,很不仁義的對這那兩個小弟子的後脖頸狠命的吹。吹的他們哆哆嗦嗦,在劍上乘不穩,非要下來走路不可。

    沒辦法,無論是怨氣還是迷境都太過可怕。怕再波及旁人,蒼穹在多次派人入內未果之後,在這隻蛋的蛋殼邊緣都設了仙障,隻留下蒼穹到古木林這一條口子。

    他本來就計劃走路,隻是沒想到這怕髒,又很怕人碰的小殿下為了趕路,居然願意讓人乘在她的斷水上。

    實在有些於心不忍,想了想,他又用衣服仔細的把她裹的更緊了些,腳也沒讓露出來。

    人被他包的像隻笨笨的繭。算做補償吧,一點髒都別讓她碰見。他彎腰,小心翼翼的把她整個人都抱在了懷裏,一步一步虛虛踏在了河麵上。

    回頭他又安置彎彎跟小七在原地等,等他送這位公主殿下過去後,再折回來接這兩個。

    這兩個雖然比起懷裏這個修為差到不足一提。但偶爾運法飛一次,短距離還是可以的。但出於她那句“腐爛,屍河。”他想還是小心些。

    ------題外話------

    稍微合並了下12跟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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