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七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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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宮跟她想的有些不一樣,山靈的兔子在夢裏說,塵世很美好,皇宮更是塵世中最美好的地方。
她很幸運,是人君的女兒,那就該像鳥兒棲息在枝頭,鳳凰落在梧桐樹。
有嚐不盡的珍饈,享不盡的福氣,住金碧輝煌的宮殿,穿綾羅,飲瓊漿。
但它們不曉得,皇宮裏沒有梧桐樹,也沒有她這麽大的鳥窩。隻有幾隻金籠中飼養的雀鳥,端莊華貴,摸起來卻不像活物。
一切都索然無味,皇宮不喜歡她,她也不喜歡皇宮。
宮裏還有個跟她差不多大的小活物,父君閑來安排了先生教她們二人讀書。
那老活物三句話說完就要喘一喘,一篇文章講完便要默一默,沉長無比。三個月就此隨著他的喋喋不休,荒廢而過。
到盛夏轉秋,她的心也漸漸焦愁,她想回玉岐山,想吃山裏的果子,想睡跟狐狸搶來的草窩。
即使躺在青青草地上,漫山遍野的溫暖氣息。也好過身下這一張總使她夢魘的冷冰冰大床。
然而就在她準備好逃回玉岐的時候,宮裏來了位白衣仙長。
而這位白衣仙長,此時正麵朝下,泡在她寢宮西配殿的水池裏,牆上不知何時還破了個大洞。
她皺眉往裏扔了塊碎石頭,想看看他死了沒有。石頭打中,水裏撲騰了一下,有血的味道。
她想叫挽衣,又怕挽衣害怕。挽衣是個有兩個孩子的女子,心慈的連螞蟻都不會踩死,何況一隻帶血的這麽大的活物。
這三個月,也是勞煩她一直照顧自己。這等事還是自己來罷。想想便伸手挽起了袖子猛用力,抬起了一塊更大的碎石頭。
她舉著石頭後退一步,準備丟的時候,水裏又撲騰了一下。
青隱茫然中感覺到了動靜,慢慢的站起了身子,雖然晃了晃,好歹勉強穩住了。
他回神順著氣息定睛一看,陡然一個激靈,猛的後退了幾大步,撞在了池邊上。
他方才明明往相反的方向跑,跌跌撞撞的一路,不知走了多久才探到這一池清涼幹淨的水。
可逃出了屋頂,扭頭又跑來了她殿裏,真是怕什麽來什麽。
想起她的纖細的脖頸方才在自己手裏的感覺,心裏便一陣陣發冷。那種惡毒的瀕臨崩潰的感覺,他真不想再體驗一次了。
還不待她說話,仙長已毫無形象的大叫了一聲“我夢遊,你別怕,我走了!”
“碰”的一聲,吼完這一句他便奪牆而出,又一個洞。
她原地愣了愣,挽衣已經聞聲而來“呀!這是怎麽了殿下,這牆……”
“你別怕,我夢遊,自己撞得。”她也隻好如此說道。
挽衣掩麵,這公主殿下要說優點,就是勁大……
青隱幾步之間便已經狼狽的逃回觀塵殿。回頭一眼,心道不妙,太近了。觀塵殿,朝華宮隻有一道宮牆之隔,真的太近了。
雖然宮門宮巷每一處都有侍衛把守,但有何用。他就是那般失神之下,一個避隱訣撚在手裏,任他一路橫衝直撞,他們也沒有發現他。
若有萬一,他控製不了自己造殺孽,他們如何又攔得住他。
明天,明天他就去跟國君辭行。
然而,盡管他已經做好了明日一早就辭行的打算。這一夜還是過得心驚膽戰。
為了穩固心神,他強行打坐入定,一遍遍默念清心咒,逼自己心無雜念。但正因精神太過緊繃,太過敏銳,即使屋外一滴水落,亦可在他心中掀起漣漪。
正是這一點點波動,由自身波及外界,令他之前沒有察覺到的東西開始若隱若現。那像一團團黑氣,糾纏在小姑娘的身邊。
雖然他不敢去觸及她,但因內心不穩,整個鳳棲皇宮都在他的心境中呈現輪廓,一草一木皆在心中,自然也把她裝了進去。
她的氣息,至靈至清。於他而言,非常要命。而那一團團黑氣雖然微弱,但有她氣息的襯托,清晰了不少,也更加顯得邪門。
那時他的理智還沒有崩塌之前,他看著她便是在想,神魂離體這種事,一個七歲大的幼女是如何辦到的。
盡管她的靈氣渾然天成,天生擁有神魂,得天獨厚的讓人嫉妒。但要辦到神魂離體而遊,仍需後天修習。
雖然隻一觸,但回饋給他的那種毫無防備的感受也說明,她的靈氣還屬於天然懵懂的狀態,並沒有經過後天淬煉。
現在他看到了這一團團黑氣,瞬間便明白了。她是被趕出來的,這東西正在往她的神識裏鑽。
沒有實體的邪物,它們是垂涎她這具得天獨厚的身體。
想來自己方才出於無奈的那一掌,也算救了她,心裏不由得稍微舒坦了些。
但是非常邪門,皇宮有帝王之氣庇佑,裏哪兒來的這些邪祟之物。
就這麽黑漆漆的很多團,按修者的說法,這一團便是一祟。如此多祟籠罩在她的四周,一刻不停的往她身上撲。
她本能的想保護自己,驅使了體內的靈氣一直微弱的釋放。渴望用靈氣喂飽這些吸血蟲,以換自己的一刻安穩。
可惜,他知道這些貪婪的東西是喂不飽的。這樣清澈的靈氣,一但嚐過,無法抑製。
而且這些無知的蠢東西,它們也根本不知道自己吃的什麽。就這麽大快朵頤,簡直混賬無比。
這群混賬就像聞著食物的氣息而來的蒼蠅,根本無法分辨口中的是珍饈還是糞土,可知他都不敢嚐。
這可憐的小姑娘,靈氣天成不知幸也不幸。此等靈氣,世間難覓,天生天賜。
幾百年來,這是他聽說以及見過的唯一一個活的,還差點在他手上變成死的,罪過罪過。
萬物有靈,人亦有靈,然而如此靈氣,至清至淨,並非人生來就能擁有。
想她前身定然不是凡中物,或許是什麽天上靈也說不準。應該是的,有如此幹淨的氣息。
可那就待在該待的地方不好麽?她不該無遮無掩的暴露在凡界。
於他而言這無異於沙漠一杯清水,饑餓了幾百年的一隻兔子。
他無心縱容自己卑劣的天性傷人,隻是一時大意,好在他定力還算強大。
可於他如此,於旁物而言也是誘惑。她自身尚處於懵懂之中,根本不曉得自己是個什麽東西。
天然不設防,旁物也沒有他老人家這種修煉了幾百年的定力。
除非她來日有意誌把自己修煉的無比強大,否則她一輩子都會被這類醜陋而又貪婪的東西糾纏,糾纏到死。
想想也不由得心生憐憫,他始終沒辦法對這類弱小又處於為難中的東西袖手旁觀。
隔著牆,一道輕柔的掌風送出,小心翼翼的避開了她,將那些黑團暫時打散。
感受到她的呼吸勻暢了許多後,他便慢慢收斂神識,睜開了眼睛。
很無奈,他還不能走。鳳棲與蒼穹的善緣結了幾十年。有邪物作祟,他不能視而不見。
同時又有一種詭異無比的心態在萌生,他碰都不敢碰的東西,也不想叫那些黑漆漆的蒼蠅平白就給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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