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林英無話可說。

    這話，說白了不就是兒子沒有女兒重要嘛。

    不過想想也對，兒子有七個呢，女兒卻隻有一個。

    要是他他也更在乎女兒。

    林英走後，蘇煜靠在帳邊，手指緊緊扣著木門，心裏紛亂如麻。

    他第一次感受到了愧疚的滋味。

    那是他的女兒！

    他都做了什麽啊，他竟然傷害了自己的親生女兒！

    小姑娘三歲入宮，兩年，他之所以對棲鳳宮不管不問，是因為宮裏都傳小姑娘醜嗎？是因為都說她天資愚鈍嗎？

    不是。

    身為父親，兒女再怎麽他也不會嫌棄。

    何況，在小丫頭剛被認回宮時，他心裏是驚喜的。

    他隻是……

    隻是心裏埋著一根刺。

    雖然小丫頭有信物為證，但是經曆了前麵那些事，他早已草木皆兵。

    他擔心，但是他不能毫無理由地和她做滴血驗親。

    世人會說，他是一個連認兒女都需要滴血驗親的皇上，何其諷刺。

    小丫頭也會被人議論，她是一個被滴血認過親的孩子。

    就是出於種種考慮，他才把這一絲懷疑深埋心底。

    可是現在再想，蘇煜如何想不明白。

    恐怕一切都是文貴妃的手段罷。

    一個女孩兒，對她造不成威脅，也可以掃除他的懷疑。

    這也就是染染能留下的原因。

    “還有四天……染染，等著爹爹，爹爹……一定在你生辰那天趕去看你。”

    蘇煜閉上了眼睛，黎明的陽光下，那張俊美清冷的臉被鍍上了一層金色，給人一種支離破碎的美感。

    *

    大胤邊境，某處軍營。

    “氣死我了！宋廉這個孫子！整日拉幫結派，蒙蔽聖聽，要不是他，我們江西赫赫有名的義軍，會被發配到這種鳥不拉屎的地方？”

    “這兩年，我們跟著大哥東奔西跑，為他攻下多少城池，奪回多少領土，卻是這個結果，怎能不讓兄弟們寒心？”

    “現在大軍壓境，聽說宋廉這個奸臣竟勸陛下不發兵，真是沒有最憋屈，隻有更憋屈！”

    三個壯年圍著一個青年，大發牢騷。

    青年低垂著眉眼，燈火下隻能看清精致清雋的眉眼，和那一身拔然出群的氣質。

    聽著這大逆不道之言，青年本想出聲嗬斥，卻被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打斷。

    其中一個青年站起身，煩躁道：“這個耗子在這鬧騰半天了，真他娘的煩，老子這就把它揪出來煲湯喝！”

    “唔……不是……不是小耗子，不能煲湯喝的……”

    突如其來的女孩兒聲音，讓幾人精神一緊。

    就連一直穩坐如山的青年也站了起來。

    蘇染染慢慢從柴火堆裏爬了出來，小屁孩一扭一扭的，活像一隻在蠕動的小蟲子。

    直接給四個大男人看愣了。

    燈光下，四個人的表情都有些滑稽。

    終於爬了出來，蘇染染狠狠喘了一口氣，然後從地上爬起來，拍了拍小手手上的灰，明亮的大眼睛毫不避諱地看著麵前的人。

    “欸，這小女孩兒一點都不怕生啊，誰家的？沒人要我撿回去當女兒了。”

    “滾你的，就算沒人要也輪不到你撿啊。”

    “大哥，你看看這個小女孩兒，不知道是從哪兒冒出來的，長的是真他娘的可愛，看的我都不想打仗想回家抱老婆生孩子去了。”

    蘇玦緩緩走到蘇染染身邊，仔細打量她。

    確實是一個很可愛的小女孩兒……

    與此同時，蘇染染也在打量蘇玦。

    這個就是未來赫赫有名的戰神將軍，蘇玦嗎？

    長的可真好看啊……

    和壞爹爹（現在不是了）、神仙哥哥，一樣好看。

    隻是氣質陽剛，一臉正氣，怪不得是戰神呢。

    “大哥哥～抱～～”

    遇到這種未來的大佬，抱大腿就對了。

    軟乎乎的小團子對你張開小手，這是任何人都無法抗拒的誘惑。

    蘇玦清淺一笑，半跪下來抱起蘇染染，柔聲問她：“你是哪裏來的？告訴我，我讓人送你回去。”

    某三人：……

    小姑娘為什麽不讓他們抱？？？

    不公平！

    這個看臉的世界也太讓人絕望了吧！

    “染染是宮裏麵來的。”

    就在蘇染染說出這句話，三人麵色驟變。

    蘇玦微微皺眉，“皇宮距離這裏路途遙遠，你跟誰來的？”

    “染染是悄悄跟著大軍一起來的。”蘇染染戳著手指，小聲道：“哥哥不想讓染染跟著，染染隻能偷摸摸自己來了……”

    蘇玦感覺自己被小姑娘搞亂了。

    她一個小姑娘，膽子這也太大了。

    還有大軍，什麽大軍？

    蘇染染自來熟地抱著蘇玦的脖子，向他解釋，“哥哥早就已經準備好發兵了，之所以沒有放出消息隻是想迷惑敵人罷了，你們不用擔心～～”

    幾個人的表情更怪異了。

    聽小姑娘說的這話，她的身份是……

    “你哥哥不會是新登基的皇上吧。”一個青年試探性地問了句。

    蘇玦的目光也閃過絲絲訝異。

    蘇染染知道這些人都是赤膽忠心的英雄，因此沒打算隱瞞，“是噠。”

    “哥哥知道宋廉是壞人，是不會聽他的鬼話的，隻是現在朝中無將，哥哥隻能自己帶兵迎敵，好幸苦的……你們可以幫幫染染和哥哥嗎？”

    除了蘇玦外，其他三個人都是麵色急劇變化，連珠炮一樣發問。

    “你是公主？金枝玉葉的小公主？”

    “陛下真的派大軍抗敵了？”

    “陛下看清那個狗賊的真麵目了？”

    蘇玦雖然沒說，但是心裏已然是無法平靜。

    生逢亂世，不遇明主，不得不說是憾事一樁。

    雖然知道大胤換了新皇上，但是他也沒抱太大希望，直到現在，他心裏的希望之火才重新被點燃。

    蘇染染用力點了點頭，語氣嬌憨卻嚴謹認真：

    “皇帝爹爹年紀大了，確實有點糊塗，但是神仙哥哥才剛剛十八歲，他不糊塗，知道誰該信任誰不該信任。”

    趙臣，就是最開始去“抓耗子”的那個青年，抓了抓頭發，靦腆道：“真是這樣，我們高興都來不及，陛下需要我們，隻要一道聖旨就好了，何必勞煩小公主親自走一趟？”

    蘇染染嘻嘻笑了幾聲，露出一口小白牙。

    幾個人瞬間被萌到，對抱著蘇染染得蘇玦投去了羨慕嫉妒恨的目光。

    憑什麽他就可以抱著小公主啊？

    真的是因為他們長得太醜嗎？

    蘇玦愉悅地勾起了唇角，他是孤兒，沒有過弟弟妹妹，抱著一個從未見過的女孩兒，竟然感到了親近。

    “你是怎麽找到我們的？”蘇玦問道。

    今天的事情實在是匪夷所思。

    他們正苦於報國無門，就有人找了過來。

    還是一個五歲大的小蘿卜頭。

    就連皇上都不知道他們的存在，她一個小姑娘，居然能翻過大山，找到這裏……

    “嘻嘻……”蘇染染抓了抓自己頭上的小啾啾，“大哥哥，染染早就聽說過你啦，知道你被派到這裏駐兵，所以才來的，你可是染染最喜歡的偶像~~”

    又多了一條粗大腿可以抱啦！

    蘇染染在心裏歡呼。

    回想前世，不知道有多少人為蘇玦歎息。

    以他後來的兵力和威望，完全可以開疆擴土，成就一片朗朗乾坤。

    可是他卻選擇了為國盡忠。

    蘇玦啞然。

    他，有那麽出名嗎？

    旁邊幾個人的嘴角都快要撇到天上去了，心裏那是一個嫉妒。

    蘇玦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耳垂處微微泛紅。

    蘇染染再接再厲，“而且染染會算命的哦~~染染算到大哥哥以後會成為聞名天下的大英雄！“

    嫉妒三人組：？？？

    蘇玦低下了頭，唇邊逸出一絲輕笑。

    聞名天下……

    這四個字很多人都對他說過，但卻沒有小姑娘說出來一半動聽。

    看著燈火下，女孩兒精致可愛的眉眼，還有那雙宛如盛滿了星辰的大眼睛，蘇玦一字一頓，說的極為認真：

    “蒙公主信任，臣願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蘇染染笑彎了眼睛，“大哥哥……”

    *

    邊陲戰場。

    兩方軍隊廝殺，喊聲震天。

    主帥遙遙相對，一個一身玄衣，眉眼狠厲，一個一襲白衣，眸光清寒。

    望著廝殺在一起的軍隊，蘇煜眼中沒有半分波動，寒風把他的聲音扯得有些破碎，但還是傳到了白落塵耳中。

    “放回染染，朕可以撤兵！”

    短短一個多月，就把一群殘兵敗將訓練成這個樣子……

    蘇煜眯了眯眼。

    不得不說，眼前這個青年有讓他看得起的資本。

    如果再給他一段時間，誰贏誰輸就不好說了。

    白落塵狠狠掐著自己的掌心。

    哪怕再給他一年，他也不會輸的這麽徹底。

    “想要染染，做夢。”白落塵幾乎是咬牙切齒。

    在他心裏，蘇煜就是一個變態。

    要他妹妹能有什麽好事，肯定是回去虐待唄。

    他怎麽樣都無所謂，但是絕對不能讓妹妹受到傷害！

    “你說了不算。”

    蘇煜冷哼一聲，轉身回了主帳。

    他的女兒，他一定會搶回來的！

    聽著外麵震天的聲音，蘇煜的心情漸漸好了起來。

    這樣打下去，大胤那群廢物堅持不了多久。

    他馬上，就可以見到小東西了……

    這麽想著，蘇煜愉悅地在大帳裏喝著酒，心裏想著一會兒和小東西見了麵，要說點什麽。

    想著想著，蘇煜的心情又不好了。

    他悲催的發現，自己在小東西的心裏似乎沒留下什麽好印象。

    生辰宴的時候，他沒有搞清楚真相就對她發火。

    文貴妃派人刺殺她，他不僅沒有追究文貴妃，還把她帶到了暗室，逼她滴血驗親。

    不由分說地把她送到永寧塔，一個月不管不問。

    見麵後看她被人欺負，坐視不理。

    麵對她的苦苦哀求，無動於衷。

    蘇煜的喉嚨滾了幾下，心裏漫上一股不妙的情緒。

    小丫頭本來就不好哄，萬一這回哄不好，不願意和他回來，怎麽辦？

    握著酒杯的手緊了緊，杯中的液體蕩起一圈一圈的漣漪，正如蘇煜的心情一樣無法平靜。

    朦朦朧朧間，他似乎看見……

    小東西手裏攥著一個木頭人，開心地要遞給他，他卻叫人往她頭上澆了一盆冷水。

    刀光血影間，小姑娘縮在地上瑟瑟發抖，口裏喊著要找爹爹，他卻讓人把她丟到冰冷的地上，毫不心疼地刺破她的手指。

    永寧塔苦寒，那裏發生了什麽他不知道，但小姑娘一定受了很多苦。

    蘇煜抖著手拿出了玉佩，明明是冰涼的觸感，他卻感覺掌心很燙，像是攥了一塊火石。

    那雙溢滿絕望的眼睛再度出現他的眼前。

    小姑娘當時一定很絕望吧，不然也不會叫爹爹。

    是啊，她當時叫爹爹了，那個時候小姑娘還是把他當成爹爹的，但是他呢。

    他為了他所謂的顏麵，選擇了袖手旁觀！

    “染染，是爹爹……錯了。”

    蘇煜痛苦地說出了這句話。

    每一個字都蘊含著深深的悔恨。

    他是真的，後悔了。

    “皇上！”大帳的門突然被推開。

    林英急匆匆地跑了進來。

    蘇煜不悅道：“攻破了？這不是意料之中的麽。”

    “不，不是。”

    林英喘了幾口粗氣。

    “對方來了援兵，打我們打了個措手不及。”

    蘇煜猛地站了起來，“主帥是誰？”

    大胤除了白落塵，應該沒有人敢和他們硬碰硬。

    到底是誰？

    林英的表情更怪異了，小聲道：“指揮的是一個年輕將軍，臣不認識，但是坐在主將位置上的，是……小公主。”

    “什麽？！”

    就算修養再好，蘇煜此時也繃不住了。

    這支援兵，是小東西帶來的？

    她女兒竟然幫著敵國來打自己親爹？

    “可惡。”蘇煜的臉，陰沉的可怕。

    這個白落塵，實在是太可惡了。

    居然把他女兒拐走了！

    “出去看看。”

    ——

    蘇染染坐在主帥的大椅子上，開心的都要起飛了。

    “染染……？”白落塵疾衝過來，眼中先是擔心，然後便是驚喜。

    他做夢都沒想到，自己馬上就要敗了之時，來救他的人，居然是還未滿五歲的妹妹！

    “這裏危險，你怎麽來了，這些人你又是哪裏找來的？”

    不可思議，簡直太不可思議了。

    這哪裏是妹妹啊，分明就是上天賜給他的小福星！(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