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選秀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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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姐,喝水。”馬車前麵坐著的女仆掀開厚厚的簾子,對我說。

    我定睛一看,眼前的女子身穿一身熟褐色的衣裙,藍色的眸子分外顯眼。“芸萱姐姐?你是芸萱姐姐?”

    “是啊,小姐。夫人不放心別的侍女,特意叫我跟著您。”

    芸萱是母親的貼身侍婢武嬤嬤的女兒,武嬤嬤年輕的時候因鴉片戰亂,流離失所,又被西洋人玷汙了身子,待到遇見母親的時候,已經有了六個月的身孕。

    母親菩薩心腸,那時候府裏還沒有這麽些姨太太,所以母親便做主將武嬤嬤接了回來,這武嬤嬤在府裏一陪母親便是二十年。

    武芸萱二十歲出頭,由於繼承著洋人一半的血統,所以眼眶深陷,鼻梁高挑,最特別的就是那一雙湖藍般深邃的眸子,雖與中原女子的容貌不近相同,但細細品來,卻別有一番韻味。芸萱在府裏一直照顧母親的飲食起居,雖是母親的仆人,也是母親的親人。芸萱不過大我幾歲,幼年,也時長帶著我與海子做稻草人,做紙鳶。

    我握著芸萱的手,“此去經年,路途遙遠,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重返故土,希望你我能夠互相扶持憐惜,度過這慢慢深宮的生活。”

    “小姐,奴婢隻是個侍女,如何配得上小姐的憐惜。”

    就在此時,馬車車隊突然停了下來。

    “何事?”我朝著車外問道。

    “小姐,走了大半天了,大夥兒也都累了,不如找個地方先去吃些東西吧。”我聽著聲音覺得甚是耳熟,便拉開車棚的簾子一探究竟,原來是春翠。

    春翠是父親的三房,郭夫人的貼身丫鬟。我的母親雖為府內的主母,按照規定,主母,主母所出的子嗣,甚至是主母的丫鬟,妾們與之相遇,都要恭敬地稱一句“姑娘”。可是無奈母親失寵多年,而郭姨太又十分的囂張跋扈,仗著自己娘家在山東做了個小小的縣令,更是處處給母親使臉子看。

    母親生性恬靜安穩,也不好與之相爭,便也隨她而去。可這春翠被郭姨太派遣到我身邊作為陪嫁丫鬟,分明是黃鼠狼給雞拜年,不知道心裏有什麽盤算。

    “這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你讓小姐如何休息,如何吃飯?”芸萱問道。

    “賤婢!我與小姐說話,何時由得你來插嘴。”話閉,春翠揚起手來,隻聽“啪”的一聲,春翠的一巴掌便打到了芸萱的臉上。

    “你這是做什麽!”我趕忙護著芸萱,質問道。“說到底,我是主。你是婢。我還沒說如何責罰芸萱,誰給你的膽子!”

    “哎呀,小姐,真是對不住了,您瞧我這記性,我還當這兒是府裏呢。是啊,府裏飛出個金鳳凰來,是要得意一陣子。不過,這是鳳凰還是山雞,還得皇上定奪,您說是不是?”

    我看著春翠那股子輕狂的勁頭,不由得覺得一陣陣的惡心反胃。郭夫人都已經向母親示好,這妮子卻在我這裏作威作福。想我堂堂鈕祜祿氏族,出身高貴,卻要被一個婢女拜高踩低,豈能容忍。

    “春翠,你似乎忘記了一件事情,就算我無法進宮成為小主,還有親王,郡王,貝勒,皇子們的挑選。再不濟,也能留在京城做一品二品大員的側室。你若從今以後安分守己,適才以及之前的事情我可以既往不咎,如果你依舊拿郭姨太那套折磨人的細碎功夫對待我,早晚有一天,我會讓你知道我鈕祜祿瑞芬的厲害。”

    春翠沒想到素日裏溫文爾雅的我會說出如此一片宏論,雖心有不甘,但也暫時壓製住了心裏的不滿。如果她還有那麽一點智慧,就應該知道,郭姨太既然要把她安排在我身邊,一方麵是為了破壞我的封妃之路,另一方麵也寓意著春翠已經成為了一枚棄子。如果她夠聰明,就應該明白,眼下沒有什麽比討好我這個主子,更能保證她未來富貴更重要的了。

    “大家也都累了,那便停下腳步稍作休息吧。”我說。

    “都停下,都停下了!”春翠招呼著車隊。

    車夫將馬車趕到了一顆大樹下,固定好了韁繩。

    芸萱從車上跳了下來,走到車棚的後麵,從棚下取出了一個板凳,放在了車棚口處。

    “小姐,仔細著腳下。”芸萱道。

    芸萱伸出手來,我左手扶著她的手,右手提著裙子,便下了馬車。仆役和官差們也都放下了手中的兵器和行李,從另一輛馬車裏取出了鐵鍋和木架子。

    “你們幾個,去附近尋些水來,我看不遠處有一條河。你們幾個,去撿拾柴火生火,你們幾個,去把幹糧拿出來。”春翠在一旁不停地使喚著這些下人。

    “小姐您看,這春翠倒像是主子一樣,吆五喝六的。”芸萱有些憤憤不平。

    我笑了笑,“既然她想當家作主,便由得她去。有她一路張羅著,反倒是咱們偷得清閑了。”

    “也對。那奴婢陪您去那邊走走。”春翠挽著我的手,朝著不遠處指了指。

    我們背對著的,是車隊人馬,西麵是一條小河,而麵前的,是一莫約十幾米高的峽穀。在我們的腳下和峽穀穀底,長滿了花草。我俯下身來,隨手采下一把野花,捧在手心裏。我嗅了嗅它們的芬芳,雖不似月季,菊花那般氣味濃鬱,但清淡的味道,就仿佛這山中的精靈一般。

    “小姐,您這身蔥心綠色的衣服,配這花草真漂亮,就像仙子一樣。”芸萱說。

    “這世間眾人,又有誰見過仙子呢?到是你這一汪湖藍色的眸子,時常被人誤以為仙女下凡。”

    “小姐慣會取笑我,我不過是個奴婢。”芸萱靦腆的一笑。

    “來,拿著。”我把手捧花遞給了芸萱。芸萱接過,細心地捧著。

    “恩,好看。”我點了點頭。餘光中,我似乎看到了懸崖的腳邊,生長著一團紅色的植物。

    “曼莎珠華?”我朝著那群花簇走去,沒想到在此絕地,竟然能遇到盛開的如此嬌豔的彼岸花。都說彼岸花生長在人跡罕至的地方,此處地勢險要,不正是它們的樂土?我從懷中掏出了海子送給我的那一株彼岸花來,朝著懸崖邊走去。

    “小姐,危險!”擺弄著花簇的芸萱抬頭一看,此時的我已然跪在了懸崖邊,我一隻手撐著地麵,身子貓著進入了懸崖上方,攥著絨花的左手,去夠著那一簇彼岸花。眼見已經夠到了一朵,卻不曾想,一個不留神,將絨花掉落了下去。

    “海子!”我本能的一叫,身子往前一衝,想要去抓住那絨花,卻不曾想,身下已經是深淵。

    “啊!”隨著我的叫聲,我整個身子都滾了下去。好在那懸崖有坡度,否則必定死無葬身之地。

    “小姐!”芸萱顯然是嚇傻了,扔掉了手中的野花,想也沒多想,便也隨我跳了下來。我倆一前一後翻滾著到了穀底,沿途砂石眾多,膈著後背生疼,我在穀底的草甸子上滾了幾下,便暈了過去。

    不一會兒,芸萱也跟著滾了下來,由於她是奴婢出身,平常粗活累活做得多了,身子骨還算結實些,勉強保留了一些意識,但是畢竟也是身為女子的血肉之軀,從如此之高的地方跌落,怎得受得住呢?芸萱吃力的朝我爬去,她的胳膊肘和腳踝都在跌落的時候受了傷。

    “小姐,小姐。”芸萱顫抖的叫著,用手晃動著我的身子,可我早已失去知覺。

    “來人呐,救命啊!有沒有人啊。”芸萱的聲音越來越微弱,而峽穀內回聲四起,仿佛無法將聲音傳到上麵。

    “這可怎麽辦!”芸萱心裏很是著急,她看著自己與我的衣服,遠遠望去,早已與這穀底的顏色混為了一體。而隨著越來越虛弱的身體,她自己怕是也撐不了多久,也會睡去了。

    “隻能這樣了!”芸萱看了看身旁的我,從旁邊撿起一塊尖銳的石頭,朝著峽穀中間爬去,她平躺在了地上,用盡全部氣力喊了幾聲“救命”,依舊無人應答。芸萱右手拿起石頭,眉頭一皺,朝著左手手腕的動脈處割了一下,鮮血頓時就噴了出來。芸萱把血塗在了自己的臉上,衣服上,若是家丁和士兵尋來,看到那一團醒目的鮮血,自然也會尋得我倆的所在,就算他們未曾發覺,車隊裏的土狗聞到了血腥味,也會興奮地犬吠的。

    “喝口熱水,身子也暖了。大哥,你也喝。”春翠將一杯熱水遞給了侍衛長,侍衛長在接過水杯的時候,還不忘摸了一下春翠的手,春翠朝著他拋了個媚眼。

    “小姐和芸萱呢?”春翠自言自語道。“你們幾個,有沒有看到小姐和芸萱?”一旁歇息的傭人,有的在喝水,有的在打盹,有的在吃幹糧,卻沒人注意到我們的離開,眾人皆搖了搖頭。

    “不好,難不成她要逃婚!”春翠道。

    “應該不會吧?秀女私自逃跑,可是死罪。”侍衛長說。

    “怎麽不會!曆朝曆代這種事情多了去了,若她二人真的跑了,朝廷怪罪下來,又豈是她二人的過錯,咱們整個府邸,都是要受牽連的。”

    “那,那可怎麽辦啊。”

    “還等什麽,快追啊!她二人離開的時間不長,應該跑不遠。咱們東西南北分四路追,肯定能追到。半個時辰之後,在這裏匯合。”

    “小姐!小姐你在嗎!快出來!小姐!”芸萱隱隱聽到了春翠的喊話。

    “我,我們在這兒…”芸萱虛弱的叫著,便也失去了知覺。

    “春翠姑娘,你看!”侍衛長指著懸崖邊喊,“這裏有很明顯的滑落的痕跡。”

    春翠聽罷,趕忙朝著懸崖底看去,卻不見任何人影。

    “汪汪!汪汪汪。”兩隻隨行的土狗開始不安地叫了起來。

    “快看!”還是侍衛長眼尖,發現了那一團血泊之中的芸萱。

    “快!回馬車取繩索來,下去救人!”

    不知過了多久,隨著馬車的顛簸,我漸漸的蘇醒過來,隻覺得渾身酸軟。眼前,是馬車的車棚頂,我環顧四周,卻見坐在一旁的,是春翠。

    “你醒了?”春翠問。

    “我這是…”

    “還好你命大,從懸崖跳下去都沒死。下次可別尋短見了。我可告訴你,你自己想死,進了宮再自殺,可別連累了我們。”

    “我沒有,我隻是…對了,有沒有看到我的花?”我虛弱的問。

    “知道這是海子送你的,你視若珍寶,給你!”春翠說著,將那朵絨花扔到了我的懷裏。我用手拿了起來,放在眼前端詳,那絨花,卻有些因擠壓而變了形。

    “對了,芸萱呢?”我問。

    “芸萱為了救你,割破了手腕,侍衛長看到了鮮血,才發現了你們。”春翠不耐煩的說。

    “那芸萱現在怎麽樣了?”我問。

    “好在失血不多,傷口已經凝固住了。方才經過鎮子的時候,請郎中簡單的包紮了一番,現在在後麵的馬車上睡著了。你二人已經睡了四個時辰了。”

    “都怪我,都怪我。”我喃喃自語著。

    春翠並沒有理會我,她出了車棚,和趕車的車夫有說有笑去了。

    我們這三輛馬車從桂林出發,途徑永州,衡陽,南昌,最後到達揚州,再取水路趕往京城。這幾千裏的路途要在短短一個月之內走完,其中的艱辛,隻有我們自己知道。峽穀的那驚險一幕,我隻是受了些皮外傷,過了一周便也痊愈了。而芸萱手腕的傷口,卻愈合的很慢,所以這些日子,我沒有讓她做些伺候的活計,春翠看在眼裏,心中卻很是不服氣。

    我們之後的這一路,走的還算順遂,好在父親在我離家之前,給我寫了多封文書,途徑的官府縣衙,許多是父親的同僚好友,還有比父親品級低的下屬。這無形中給了我許多的方便。直到半個月後,我們終於來到了揚州。

    都說煙花三月下揚州。可如今剛剛過了驚蟄,與廣西的氣候不同,揚州的百花草木還未複蘇,人們沉浸在新年剛過不久的喜悅中,各種商業,妓院,酒館還沒有特別興旺的客流。倒是一路走來的田間地下,已經有農民開始播種。若不是我們身負皇命趕著選秀,真想等到春暖花開的時候,在這人間天堂好好的遊玩一番。

    到了碼頭,隨行的一些家奴也就完成了護送的使命,僅留下芸萱和春翠,還有幾箱衣物,一盒打點關係的銀票。揚州知府是父親的故友,親自包了一艘船,派遣了數名衙役,護送我們去京城。由於是秀女特殊的身份,我婉拒了知府大人的盛情款待,住在了驛館裏,等待第二日的登船。

    翌日,我們一行人登上了官船,見不遠處,一個身材高挑,膚色甚白的女子靜靜地站在船頭,身後站著兩個穿著粉紅色衣服的婢女。我正好奇這船上為何還有他人的時候,春翠小聲的告訴我,這是知府的遠房外甥女,也是這一屆的秀女。這是她昨天跟官差大哥打聽出來的。

    我瞥了春翠一眼,道一句“知道了,你退下吧。”春翠是個沒有倫理觀念的女子,府中仗著郭姨太作威作福,還和馬夫以及廚房的師傅私下相好過,曾經被母親撞見,卻又被郭姨太遮掩了過去。這也是我為何見她就覺得惡心的原因。

    我走上前去,向那女子行了一個禮。“妹妹給姐姐請安。,妹妹初來乍到,有許多事情不懂,還望姐姐以後多多指點,多多包涵。”隻見那女子轉過身來,斜視著我問了一句“你是誰啊?”

    “妹妹是廣西右江道鈕祜祿·穆揚阿之女,瑞芬。”

    “哦,原來是瑞姐姐啊。早就聽舅父提起過你。方才見姐姐以禮相待,以為是舅父派來的侍女,多有得罪,還望姐姐多多包涵。”

    言談間,我已然讀懂了這名女子的心性。她叫英華,伊爾根覺羅氏,滿人裏很小的一個氏族。僅僅在乾隆末年,有個女子被封為循妃。祖上在遼東一代。可是她自幼便由膝下無子的揚州知府撫養。如今也到了適婚年齡。但英華和我不同,她心直口快,卻看人也分三六九等。她一生的夙願,就是要進宮,不做娘娘,隻做皇後。有如此的野心自然是甚好。但是多年後,也正是因為她的這份野心,才使她在這高高的黃瓦宮牆內,悄然的死去。

    英華比我年少幾個月,我們便結成了姐妹,我是姐姐,她是妹妹。英華給我講了許多宮中的秘聞。比如孝慎成皇後和孝全成皇後為什麽在盛年時候悄然死去,孝全成皇後為什麽在兩年之內從全嬪一路升妃,直至皇貴妃。

    按照清朝的一個不成文的規矩,若皇後健在,是不必冊立皇貴妃的。可見皇帝對全皇後的寵愛。而最讓我感興趣的,是他說起的現如今四爺和六爺的狀況。四爺奕詝為全皇後的皇子,但是一直由皇貴妃撫養。而六爺奕?為皇貴妃親生骨肉。適逢皇帝的身體每況愈下,朝中也眾說紛紜,猜測這兩位最出色的皇子,哪個有可能繼承大統。

    “姐姐,依我看,奕?繼承皇位的可能性最大。”英華說。

    “我卻覺得奕詝更有可能”。我微微一笑。

    “姐姐何以見得?”

    “古語有雲,名不正,則言不順。奕?的生母為皇貴妃,而奕詝的生母是全皇後,雖為繼皇後,但也是正正經經的嫡出皇子。且不說全皇後家族舊部在朝野上的勢力。就算是皇上對皇後的那些寵愛,也會愛屋及烏的。況且為何去年皇上封了六子奕?為和碩恭親王?而沒有先冊封四子?很顯然,皇帝的寶座是留給四阿哥的。”

    “姐姐,聽了你的話我還真是醍醐灌頂啊。”英華說“我決定了,與其追隨一個年逾花甲的老皇帝,不如去俘獲未來君王的心!”

    “噓。。。”我趕忙捂住英華的嘴。“傻妹妹,禍從口出。現如今我們是秀女,沒被皇帝招選過,就還是皇上的備選女人,這些話瞎說是要砍頭的。”

    英華衝我吐了吐舌頭,莞爾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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