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鍾粹宮出來，自永祥門進，繞過坤寧宮與交泰殿，從隆福門出，再取道翊坤宮門外的長巷，便是長春宮。

    “皇後娘娘萬福金安。”當我邁進長春宮的時候，一眾人等跪拜迎接我。我掃視了一下，玉嬪，婉貴人，祺貴人等都在，卻不見麗嬪。

    “都起來吧。”我說著，朝著在正殿外坐於居中的奕詝走去，“奴才給皇上請安。”

    “皇後免禮。”

    “葉赫那拉氏有孕可否屬實？”我問。

    “三位太醫已經仔細的檢查過了，貞兒懷有皇嗣剛剛一個月有餘，敬事房那邊的檔案也送來了，確認無疑。”奕詝說著，站了起來，對著下麵的妃嬪們說道“你們且在此候著，朕與皇後進去瞧瞧。”

    我與奕詝，在小樂子與小牛子的陪同下進入了長春宮的主殿。三位太醫，有煎藥的，也有繼續把脈的，見到我們的到來，紛紛閃退到了兩側。

    “皇上，臣妾死罪。可是還望皇上能夠垂憐皇兒。。。”蘭嬪說著，嬌羞著，眼眶含著淚水。

    “噓！”奕詝打了個手勢，“你現在什麽都不要多想了，平平安安的為朕誕下皇嗣才是最重要的。從前的事，咱們就當沒發生過。”

    奕詝說著，轉過頭來看了看我，我無奈的低著頭。

    “想吃什麽，宮裏缺什麽，就去跟皇後說。若想出去散心，等天暖了，朕帶你去圓明園逛逛。”

    “多謝皇上恩典。”蘭嬪說著，不住地咳嗽了幾聲。

    “隻是有孕，又不是風寒或是肺癆，用得著裝作這麽一副可憐兮兮的樣子麽？且不說本宮現在也懷著身孕，就算沒有，也知道你是在此諸多矯情！”話音剛落，麗嬪盛裝踏入了寢殿。她的腹部已經有了明顯的隆起，配著一身淡粉色的蜀錦，顯得十分華麗。

    蜀錦，顧名思義，專指蜀地生產的絲織提花織錦。蜀錦多用染色的熟絲線織成，用經線起花，運用彩條起彩或彩條添花，用幾何圖案組織和紋飾相結合的方法織成。它與南京的雲錦、姑蘇的宋錦、廣西的壯錦一起，並稱為四大名錦。而麗嬪所穿的，是蜀錦中的佳品，雨絲錦。雨絲錦的錦麵用白色和其他色彩的經線組成，色經由粗漸細，白經由細漸粗，逐步過渡，形成色白相間，有明亮對比色光的絲絲雨條，雨條上再飾以各種花紋圖案，給人以一種輕快舒適的韻律感。

    “奴才給皇上請安，給皇後娘娘請安。”麗嬪行禮道。

    奕詝不耐煩的揮了揮手，示意她起來，“你挺著個肚子，怎麽也跑過來了？”

    “妹妹給姐姐請安。”蘭嬪說著，佯裝想要起身行禮。

    “快躺下。你身子虛，這些俗禮就不要拘著了。”奕詝說著，斜眼瞟了一眼麗嬪，然後對我說“皇後，貞兒需要靜養，那些酸言酸語的，肆意踏足探望的，皇後擬一份懿旨，非詔不得入長春宮。”

    “奴才遵旨。”

    奕詝站起身來，看著蘭嬪，“你好好靜養，朕先回養心殿了。”接著，他又轉向麗嬪道“愛妃有孕在身，不適宜隨意走動。若是無事，就回鹹福宮好好安胎吧。”

    “小樂子。”奕詝叫到。

    “嗻！萬歲爺擺駕養心殿。”

    “等等。你且留在這裏，幫著皇後打點一下，事畢再回養心殿複命不遲。”

    看著奕詝遠去的背影，看著床上蘭嬪陰險的對我笑著，我的心裏五味雜陳。

    “主子，那蘭常在的事情還要不要曉喻六宮呢？”小樂子輕聲地問我。

    此時，蘭嬪已然是聽到了他與我的對話，正在得意的笑著。

    “不必了。”我說著，抬起頭來，“她還是蘭嬪。”

    麗嬪顯然不知道方才在養心殿發生的事情，此時的她，醋意滿滿。且不說奕詝方才對她二人的態度截然相反。此刻，這蘭嬪有孕，無疑是對麗嬪最大的威脅。本以為能夠借著腹中胎兒，獨尊六宮眾妃的麗嬪，美夢怕是要泡湯了。殊不知，蘭嬪的這一胎，也會讓她位列妃位的。奕詝對於這兩位寵妃早就有晉封之心，隻無奈膝下無所出，且入宮時日尚淺，沒有晉封的理由。眼下，卻也是個大好的機會。

    “皇後主子，您瞧瞧蘭嬪那副狐媚的樣子，看了就覺得惡心。”麗嬪說著，嘴角不屑地哼哼著。

    “好了，麗嬪。時候不早了，也讓殿外的姐妹們散了吧。皇上方才也讓你好好靜養。太過操勞和妒忌，對龍胎無益，回鹹福宮去吧。”我說著，走出了寢殿。

    “奴才恭送皇後，謹遵皇後懿旨。”

    待我走出長春宮，宮門外，小應子守在那裏。

    “皇後主子萬福金安。”

    “起來吧。何事？”我問。

    “總統大臣的嫡福晉請旨入宮。”小應子說。

    “正好，折騰了這麽一會子，本宮也餓了。你去府裏傳話，宣劉佳氏入宮，賜鍾粹宮宵夜。”

    宮中的飲食，隻分早膳和晚膳，分別為清晨和正午用餐。而傍晚所食，皆為宵夜，且以糕點果脯等清爽的吃食為主。但是正所謂事從權宜，規矩是人定的，肅順的嫡福晉入宮，怎麽也要好好招待一番。

    圓餐桌上，擺放著琳琅滿目的吃食。主菜為紅油鴨子，山珍大葉芹，參芪燉白鳳，鬆樹猴頭菇，琵琶大蝦，醬燜鵪鶉，鼓板龍蟹等。這些主菜都是吩咐禦膳房做的。鍾粹宮裏的小廚房，許多吃食是做不出來的。

    “主子，劉佳氏來了。在鍾翠宮外求見。”芸萱從外麵走進來，對我說道。

    “宣。”我低聲說。

    “宣劉佳氏覲見。”

    “宣劉佳氏覲見。”

    芸萱與小華子依次通傳著，最後，劉佳氏在小應子的導引下，進入了鍾粹宮的主殿。而隨行的幾個奴才，則被安排在了殿外等候。

    “臣女肅順嫡福晉劉佳氏，恭請皇後娘娘聖安。”劉佳氏說著，便撩起旗裝，跪在地上行了大禮。

    “玲兒起來吧。”我說著，示意春翠扶她起來。

    “嫡福晉請起。”春翠說著，上前攙扶。

    劉佳氏閨名為玲，我與她有過幾麵之緣，便親切的稱之為玲兒，以表親切。

    “多謝皇後主子恩典。再次恭祝皇後鳳體康健，長樂無極。”

    “好了，客套話就不用多說了，來，入座吧。”我說著，起身朝著餐桌走去，玲兒緊隨其後。

    “讓你穿旗裝入宮委屈你了。不過這宮裏的規矩，本宮也不好寬縱。你既已嫁與愛新覺羅氏，就要多多融合滿人的規矩。不過這些飲食吃食，本宮特意吩咐了禦膳房準備些漢式菜色，不知可還合妹妹的口味？”

    “臣女卑賤，怎得配讓皇後主子叫一聲‘妹妹’。這禦膳房的吃食，尋常人家是吃不到的。皇後主子如此待臣女，臣女感激萬分！”

    “本宮年長你兩歲，喚你妹妹也實屬常理之中。況且昔日本宮與英嬪最為交好，你又是英嬪閨中密友，待你自然同別人不一樣些。”我說著，便招呼著芸萱為玲兒布菜。

    “皇後主子提攜夫君，臣女與夫君感恩戴德。夫君這幾年來平步青雲，從內閣學士，一直坐到今日總統大臣的位置。這各種因果，與皇後主子定有關聯。我們夫妻二人無時無刻不再記掛著皇後主子的好。而且前些日子，英華姐姐給臣女傳來書信，臣女才知道。。。”

    “好了，過去的事情都過去了，提它做些什麽？”我笑著打斷了玲兒的話，“妹妹，這道鴨子十分可口，當年太皇太後在世的時候，最愛吃這道鴨子，你不妨嚐一嚐。”

    玲兒拿起筷子，夾了自己碟中的一塊兒，“這鴨子油而不膩，外表酥脆內裏軟糯，酸甜可口，果真是難得的美味。昔日與皇後主子不過是朝堂上下的會麵，卻未曾如此近距離的長談。皇後娘娘母儀天下，寵冠六宮，實乃我大清的福氣啊。”

    “妹妹莫要取笑本宮了。”我送入口中一塊兒猴頭菇，笑著說“縱觀古今，嫁與帝王家的女子不勝枚舉，能夠最終雙雙蒹葭的，不過是趙合德，楊玉環等少數女子罷了。現如今，這寵冠六宮的，是麗嬪和蘭嬪。本宮已然不得皇上的聖心了。”

    “娘娘無需妄自菲薄。這尋常人家的男人都是三妻四妾，平平常常，更何況是皇帝。皇上一時興起是難免的。但是娘娘在皇上心目中的位置，是誰也取代不了的。”

    我抿嘴一笑，“那便借妹妹吉言了。”

    “娘娘，有句話，臣女不知當說不當說。”

    “妹妹請講。”

    “聽聞，蘭嬪娘娘也懷有龍嗣了？”

    “妹妹果然耳聰目明，八麵玲瓏啊。這上午剛傳出的消息，下午便到了妹妹耳中。”

    “娘娘嚴重了。臣女也是想替娘娘分憂。夫君在宮中也是有些勢力的。這麗嬪娘娘無外乎是爭寵，卻並沒有想取代皇後主子的心意。可是這蘭嬪，卻不得不防。”

    “哦？妹妹有何見解？”我問。

    “這蘭嬪初入宮時，刻意隱藏鋒芒。如今聖眷正濃，又懷有龍嗣，可謂是如虎添翼。若是誕下皇兒，冊封為妃，恐會危機後位。臣女以為，神不知鬼不覺的將這個孩子做掉，此事隻需臣女來做，娘娘坐享其成便可。”

    “滑胎一事及損陰鷙，況且本宮也並不想將這個孩子打掉。皇上登基已經五年有餘，可膝下並無所出。蘭嬪誕下皇兒隻是危及後位，但是皇上若不能生養皇子，那大清江山，不知會有多少雙眼睛盯著看呢。”

    “那皇後主子可有何好的辦法？”

    “此事就要靠肅順了。”我向芸萱使了個眼色，她會意的走出大殿，觀望四周。

    “按照皇族規矩，皇後膝下無子的，可以撫養嬪妃所生的皇子。但是這隻是一個約定俗成的規矩，卻並非強製。如今奕詝被蘭嬪迷昏了頭腦，未必會將皇兒交與本宮撫養。現如今，奕譞的嫡福晉是蘭嬪的妹妹，蘭嬪與奕?不知又有什麽勾當，雖然奕?已經被罷免職務，卻依舊是個不可小覷的人物。肅順正值炙手可熱，本宮需要他在前朝推波助瀾，讓皇上下旨，無論麗嬪與蘭嬪誰誕下的是男孩，都交由鍾粹宮撫養。這樣一來，皇兒在本宮的看撫下，既能安全的成長起來，又能防止蘭嬪麗嬪等人將來‘挾天子以令諸侯’，何樂而不為呢？”

    “娘娘睿智，臣女甘拜下風。”玲兒說著，站起身來跪了下來，“英姐姐與臣女夫君都受過娘娘天大的恩惠。娘娘請放心，隻要肅順一日在位，便會是娘娘最堅實的背景倚靠！”

    宵夜席間，我與玲兒談的很是投機，由於英華的因素，玲兒與我也頗為意投。在朝中，能有如同肅順一般的後盾，再加上父親的勢力，自然能夠如虎添翼。雖然起初我幫助肅順，提拔他，不過是礙於英華的軟磨硬泡，可是如今想來，這世事無常，當年所種下的因，現如今也便結出了果子。可倘若那一年，我真的賜死了英華，那麽肅順，會不會成為日後扳倒我的人呢？

    窗外，已是繁星閃爍，小牛子親自護送玲兒出宮。我看著宮苑一角，木頭亭子中，散落著的《詩經》，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曾經那麽美好的愛情，在經曆了激情過後，也會變得平凡。、

    這宮裏的日子，安靜的讓人害怕。奕詝容華謝後，君臨天下，可是最後，得到蒹葭的人，卻並非是我。我可以得到他賜予的權利，給予的信任，卻無法得到哪怕是一丁點的愛。作為皇後，我盡心輔佐他登上皇位，調度六宮，問心無愧。可是作為人妻，我又顯得那樣的失敗。

    “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借著銀色的月光，翻著有些泛黃的書頁，思緒，也隨著一張張詩文，飄回了遠古的遠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