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漸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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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6章

    宅中的人都歇午覺的時間,&nbp;&nbp;自然也是淩昭該歇午覺的時間。

    但這個時間裏,他將林嘉安排在了書齋的後院裏。誠如他自己所稱,他並非欺人暗室之輩,&nbp;&nbp;林嘉既在後院做事,&nbp;&nbp;他就避到了前院來。

    隻是他也沒有在書房,&nbp;&nbp;而是待在原本放琴擺棋的房間裏。因這個房間坐在臨窗的榻上,&nbp;&nbp;窗子外麵就是通往後院的廊廡。這是離後院最近的房間。

    榻幾上的棋盤收了去,&nbp;&nbp;擺著的全是筆墨紙硯、刻刀、磨石、棕帚、朱泥等物。印床上固定著一枚芙蓉石,質膩脂潤,如膏如腴。

    淩昭執筆起稿。作了幾稿後,終於有一版滿意的。

    放下筆,側耳聽,&nbp;&nbp;隱隱能聽到後院傳來的琴聲。比之昨日,少了許多滯澀之感。

    樂器,&nbp;&nbp;就得勤練不息。

    淩昭感到滿意。

    他將印床又緊了緊,捉起刻刀起了刀。

    入刃沉穩,石屑紛起。待旁邊院子的琴聲再也聽不到,淩昭已經刻好了“湖”和“林”兩個字。

    看一眼底稿,&nbp;&nbp;還有“人”字和“琴”字。

    “湖林人琴”。

    推窗見湖。

    對岸有林。

    人在月下。

    琴在耳邊。

    這是他丁憂在家的日子。

    很閑,&nbp;&nbp;故刻一枚閑章為記。待幾十年後致仕休養在家,偶翻出來,不知道還會不會記得月下的林,&nbp;&nbp;林中的人。

    那夜彩雲蔽月,&nbp;&nbp;湖光實在很美,&nbp;&nbp;或許不會忘。

    也應該學父親,&nbp;&nbp;寫進手劄裏。

    後院裏沒有了琴聲。

    淩昭交待過桃子,掐準時間喊林嘉。

    因凡事隻要有規有矩,&nbp;&nbp;就容易讓人心安。林嘉內心中還存著忐忑,淩昭是能看得出來想得到的。便用這種方式安她的心。

    今日裏不過去見她亦是。

    待最後一個“琴”字也刻好,有人影從窗外過去。淩昭看著那影子消失。

    過了一會兒,桃子進來稟報:“林姑娘回去了。”

    淩昭用砣石開始打磨,眉眼專注,卻問:“她今日如何?”

    “挺好的。”桃子道,“我瞅著林姑娘沒昨天那麽繃著了。”

    “嗯。”淩昭道,“就這樣吧。”

    三天轉眼就過去,林嘉連著去了水榭三天,不知不覺心就定下來了。

    也不擔心練琴太投入耽誤了做事,時間一到,桃子一定會進來叫她,時間準準的。該做事的時候就認真做事,要對得起人家給的這份酬勞。

    杜姨娘起先還擔心著,瞅了三天,瞅著林嘉明顯放鬆了下來,也跟著放鬆下來。

    八月二十六這日午後,林嘉才出門,杜姨娘正準備歇午覺,隔壁肖氏卻來了。

    這可稀罕。杜姨娘精神一振,迎出來:“喲,她嬸子來了?稀客。”

    肖氏知道杜姨娘也不待見她,但她有求於人,隻能低頭來求。

    “想借些幹果,紅棗、蓮子、桂圓什麽的,你這裏可有?”她有些難為情地問。

    這些東西能常備的,這一排院子裏也就杜姨娘這裏了。杜姨娘道:“當然有,這是要做什麽?這還不到旬日啊。”

    旬日裏虎官兒在家,肖氏會為他專門做些特別的吃食,杜姨娘是知道的。

    肖氏歎氣,道:“我家丫頭這兩天胃口不好,吃不進東西。我想給她做個八寶飯。”唷,給肖晴娘啊,真難得。

    杜姨娘道:“換季沒胃口吧?”

    肖氏不想說肖晴娘是因為一塊衣裳料子鬱鬱得吃不下飯去。她其實也不能理解,明明都給她換了好料子了,怎麽就難過成這樣。

    說出來,顯得她家的閨女眼皮子恁淺。

    肖氏便含糊道:“是吧,我也是覺得這幾天胃口不大好。”

    杜姨娘沒覺得,秋天要貼秋膘啊,她胃口好著呢。

    以前隻是隔三差五地做些點心來吃,現在林嘉天天都做,杜姨娘天天吃。前幾天去給三夫人請安,三夫人都笑她心寬體胖了呢。

    難得瞅見肖氏這麽低眉順眼地,杜姨娘心情舒暢。大方地去灶房開罐子各樣東西都給她包了些。

    肖氏跟著進了灶房,看見梁上懸著一排臘肉,罐子裏是鹹鴨蛋,其他瓶瓶罐罐各種東西滿滿當當的。

    記得以前肖晴娘嘟囔過“做妾都比我們過得好”,當時肖氏怕她眼皮子淺貪慕富貴生出給人做妾的心思,給她了幾巴掌,但現在看來,她說的又的確是事實。

    女兒小時候過過好日子,如今苦了,要先緊著兒子,的確對她有些苛刻,傷著她的心了。

    肖氏歎口氣,接過東西,低低道了一聲謝,匆匆回去了。

    讓她這麽一折騰,杜姨娘不困了,拉著王婆子坐在院牆底下曬太陽嗑瓜子,支著耳朵聽隔壁動靜。可惜虎官兒不在家,隔壁也隻聽見點水聲,大概是在淘米或者洗幹果,沒啥有意思的。

    百無聊賴,嗑了一地的瓜子皮。

    林嘉今日終於又見到了淩昭。

    淩昭檢查了她這三天練習的成果,點點頭,開始正式教她。

    但他待的時間不長,講解了之後,又聽她彈奏一遍,糾正了錯誤之處,沒什麽問題了,他微微頷首:“你自己練。”

    說完,他便離開了。南燭跟著離去,桃子照例陪著。

    林嘉鬆了口氣。

    回到小院,杜姨娘拉住她,塞給她一個油紙包:“這是我剛炒的香瓜子,你給晴娘送點去。”

    “……”林嘉很了解杜姨娘,“你想幹嘛?”

    “哎呀,瞧你這孩子,怎麽說話呢。咳……就是吧,”杜姨娘放低聲音,擠眼睛,“隔壁不知道怎麽了,你去瞧一瞧嘛,回來給我說說。”

    杜姨娘在牆根底下嗑一下午瓜子,還是有收獲的。

    聽見隔壁有摔門的聲音,還聽見肖氏的聲音拔高了:“你餓死得了!”

    肖氏自恃身份,說話常輕聲細語的挺端著,難得失態。杜姨娘心癢死了,想派林嘉做先鋒去探聽探聽。

    林嘉:“……”

    真是拿她姨母沒辦法,這都是閑出來的。

    確實,杜姨娘又不認識字,連書都看不了。話本子什麽的,都是林嘉念給她聽的。她也出不了門,生活太單調了,人就容易變得瑣碎,家長裏短,愛聽個壁角什麽的。

    這麽一對比,林嘉忽然發現,不知不覺地,自己的生活就充實起來了。

    每天都有事情做,有賺錢的事,有開心的事。又總是有書看。

    九公子書房裏那些書,她大概一輩子看不完。

    “晴娘好像生病了,吃不下飯。”杜姨娘拿胳膊肘拐她,“你們不是好嘛,去看看唄。”

    要真是生病了,那是該去看看。林嘉道:“等我先洗了手。”

    細細去洗淨了手,拿著杜姨娘新炒的香瓜子,在她的期盼中去了。

    到了隔壁站在院門口喊了兩聲:“嬸子——,嬸子——?”

    肖氏從灶房裏快步出來:“嘉娘來啦。”

    林嘉假裝沒看見她微紅的眼圈和鼻頭,笑道:“我姨母炒了香瓜子,我拿過來些。晴娘呢?在不在?”

    在這個府裏,肖晴娘也是沒處去的,當然在。

    肖氏道:“在屋裏呢,你去吧。”

    她隔窗喊了一聲:“晴娘,嘉娘來了,你快起來,別沒禮數。”

    模糊地好像聽到肖晴娘應了一聲。

    林嘉進到次間,在槅扇門口問了一句:“晴娘,我進去啦?”

    裏麵肖晴娘沒精打采地說:“進來吧。”

    林嘉進去一看,肖晴娘在榻上歪著呢,整個人都沒精神。

    林嘉嚇了一跳,還以為杜姨娘說肖晴娘病了是信口瞎說的,不想幾日不見,肖晴娘下巴都瘦得尖了。

    “怎麽瘦了這麽多?”她過去在榻邊坐下,關心地問,“可是生病了?”

    “沒有,就是胃口不大好。”肖晴娘道,“你怎過來了?”

    因為肖氏對隔壁的態度並不是特別親近,杜姨娘和林嘉很少過來串門子。平時都是肖晴娘往她們那邊去探頭探腦。要被肖氏知道了,還要叨叨她兩句。

    “我姨母聽你娘說你病了,我過來看看嘛。”林嘉放低聲音道,“你要有什麽想吃的,我幫你做。”

    雖然聽杜姨娘說肖氏借了材料做八寶飯,但肖氏這個人在廚藝上實在沒什麽天分。林嘉聽肖晴娘抱怨她娘做飯的手藝也不是一天兩天了。

    肖晴娘什麽也不想吃,隻道:“不用了,沒胃口,什麽也不想吃。”

    林嘉又問她到底哪裏不舒服,肖晴娘又說不出來。

    林嘉隻好安慰她:“瘦一些還好看些呢,隻是別餓得太厲害,把身子搞壞了。”

    肖晴娘聞言,從榻幾抽屜裏取出一麵小靶鏡照了照,問林嘉:“當真好看了?”

    林嘉立刻點頭:“當然,像大姑娘了。”

    少女時期,女孩子腮邊和下巴常有柔潤的線條,當這些線條消失,下巴變得更尖,看起來就更接近女人。

    肖晴娘照照鏡子,也覺得自己仿佛變漂亮了。林嘉眼看著她好像露出了些高興的模樣,可很快眉眼間又鬱鬱了。

    肖晴娘以前雖然也經常嘟嘟囔囔地愛抱怨,可也沒像現在這樣陰晴不定的。這情緒變化讓給林嘉費解。

    “是有什麽不高興的事嗎?”她往肖晴娘那裏湊了湊,把聲音放得更低,“是虎官兒還是什麽?”

    肖晴娘那些對母親和弟弟的抱怨,沒法跟旁的人說,自然就跟年齡相差不多的林嘉念叨了。所以林嘉知道得還挺清楚。

    肖晴娘眼圈一紅:“不是。”

    她抬眼看看林嘉,林嘉杏靨桃腮,肌膚如脂。她若是有這樣的相貌,或許也不是不能搏一搏,可她沒有。

    她長長地歎了口氣,問林嘉:“嘉嘉,我問你,你有多少嫁妝?”

    林嘉一呆,想了想說:“我在慢慢繡呢,攢兩年的話,能攢出來點吧。”指的是被褥枕套那些吧。那些算什麽呢,肖晴娘問的可不是那些,她道:“有什麽值錢的嗎?像十一娘、十二娘她們的嫁妝那樣。”

    林嘉扶額:“你跟十一娘她們比什麽。她們的嫁妝我們怎麽能比。”

    淩家的姑娘的嫁妝裏有田宅有鋪子,有綾羅綢緞、金銀香藥,有陪房有奴婢。大件的家具能填滿整整一個院子,連馬桶都是自帶過去的。

    等姑娘嫁過去,雖從此在別人家裏生活,可吃的用的花銷的都是娘家帶過去的。

    還有娘家的人給她們撐腰。若家族兄弟爭氣,高官厚爵,腰杆就更挺了。

    所以高門大戶裏的正妻為什麽這麽有底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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