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和醫院十六樓，正對著樓梯口的一間病房。

    明明時間已經過了一天裏最忙的時候了，但此刻病房裏卻依舊擠滿了人，即使醫護人員已經在盡最大的努力阻攔和疏散，但熱鬧就在眼前，哪有放棄不看的道理。

    但即使是這樣，病房裏的怒罵和咆哮，還是穿透了那麽多層人牆，清晰地傳到踏上最後一層樓梯的秦蘇耳朵裏。

    “我不管，我的孫子，必須要順產，我可聽我們家那邊的人說了，這剖腹產對孩子可是有影響的，再說了，不就是生個孩子嗎？我沒有生過嗎？怎麽就那麽矯情了？”

    一聽到這個聲音，秦蘇就挑了挑眉，有些難掩詫異。

    這也怪不得她，因為這個聲音的主人，是不久之前才見過的。

    人群略擠，但她們站的這個位置卻是正好，一轉頭，秦蘇就看見破口大罵的那個人伸出的手指都快點到女人的額頭上去了，再一看，這人不是宋遲遲的母親又是誰？

    人群好不容易散開了些，祁靳走進病房的時候眉心皺起，看了宋遲遲的母親一眼，顯然，他也認出了她。

    病床上，坐著一個瘦弱的女人，明明病區的床鋪也不算小，女人卻幾乎要縮到床頭枕頭邊的位置去了，她抱著自己的膝蓋，蓬頭垢麵的臉上掛著淚痕，哭腫的眼睛裏帶著一絲祈求，看著猶在暴跳的宋母。

    秦蘇抱著治療盤站到她身邊的時候被她一把拽住，那力道，大地好像拽住的是救命稻草一般。

    “護士，護士，我求求你，你勸勸我媽吧，我是真的疼。”說到後半句的時候，話音陡然低落了下去，可那雙眼裏，卻好像突然迸出了光亮一般，嘴裏又糯糯重複了一遍：“真的.特別疼！”

    也是很多年以後，同樣也做了母親之後的秦蘇，才突然懂了女人這一拽是報了多大的決心和絕望，在跟她求助。

    而當時沒有聽懂她的求救，是即使多年以後，也會後悔到心尖發痛的事。

    但此刻，秦蘇對此，卻渾然不知。

    因為還沒等她說什麽，她就已經被一股大力從後麵拽起，然後，那宋母的一根手指幾乎都已經戳到了她的臉上去：“江月仙！我告訴你，你別給我作！我告訴你，必須順產，我的孫子，必須是順產！”

    說完這句，卻還嫌不夠似的，轉身又瞪著趕來的醫生和護士們，一雙渾濁的眼睛幾乎噴出火來，帶著這個年紀的老婦人固有的迂腐和執拗：“還有你們，我還不知道嗎？你們這些個醫院都是奸商中的奸商，說白了就是想多賺點錢！我偏不，若是真出了事，就保小！”頓了頓，仿佛還嫌不夠似地，惡狠狠地補了一句。

    “不用你們負責的！”

    宋母這一句話，可是將此刻在場的所有醫護人員都罵了進去，好像每一個勸她兒媳婦兒順產的醫生和護士都是歹毒心腸，眼見老太太這般惡劣的態度，不少人臉色發青。

    看熱鬧的也是一靜，繼而再次議論紛紛。

    有小護士氣不過，喊了一句：“哎，你這人怎麽這樣？”被身旁的人拽了一下。

    秦蘇一直沒有參與到這場鬧劇中去，她給江月仙紮完了針，看了一眼輸液管的滴速，低頭在登記本上寫了一行字。

    不過倒是看了江月仙好幾眼。

    不知道為什麽，最開始被眼前的女人拽的那一下，她有些在意。

    手腕到現在都還有些微微發疼，約莫是江月仙剛才拽得太用力了，很奇怪，明明看著那麽瘦弱，怎麽會有那麽大的力氣？

    秦蘇抬眼看她，方才好歹還說說話，先前沒進病房的時候還聽見很大聲地反駁了，怎麽這會兒一點聲息也沒有？

    是真的沒有聲息，倒是不抱著膝蓋埋著頭了，隻是從剛才開始就一直看著窗外，抿著有點泛白的唇瓣，一語不發。

    她的眼底一片純淨的黑，連剛剛的淚光都看不見的那種。

    秦蘇看著她，說不上來，心裏有點慌。

    大抵是察覺到她直勾勾的目光，江月仙終於回頭，衝她露出一絲笑意，淡得幾乎看不見：“對不起，可以給我倒杯水嗎？”

    倒水而已，為什麽要說對不起？

    看著江月仙，秦蘇突然有點不安。偏偏那宋母罵聲不歇，還在叫囂。

    秦蘇心煩至極，到底還是忍不住回頭，很大聲地喊了一句：“你能不能別說話了？”

    世上怎麽會有這樣的婆婆呢？

    宋母聞言還欲再罵，卻又突然頓住，驚恐至極地看著秦蘇的方向。

    “對不起。”

    江月仙的聲音還是輕飄飄的，她似乎努力想笑，眼淚卻不停地落下，落在秦蘇的手背上，透骨地涼。

    秦蘇僵在了原地，仿佛血液都凍住了的那種僵硬。

    尖叫聲四起。(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