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明明那麽在意江兮兮的安危，明明還在生氣，可在得知自己被拜托主刀這場手術的時候，她的第一反應卻是，自己主刀這場手術是不是有正式的任命。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在她的潛意識裏，第一個在意的，變成了她呢？而在他猝然明了的那一刻，他的心情，居然有些說不上來的微妙。

    但他知道，絕對沒有排斥。但正因為沒有排斥，所以就連祁靳自己，也有點驚訝。因為作為他自己，他能夠明顯地感覺到自己一瞬間的愕然之後浮起在他心頭的那種感覺。雖然不能用言語形容，但它代表著什麽，他卻是再清楚不過。

    以至於他再看向她的時候，心裏想的更多的變成了另一件事，這種轉變，就連她自己也是無意識的吧？那她是知道，還是不知道呢？

    大抵是不知道的吧，他是知道她的樣子的，可這樣的話，如若將來有一天她突然反應過來了，又該怎麽辦呢？

    罷了，他還是不要想那麽長遠的事情了。

    其實從知道江兮兮出事的一開始，他就有打算把這台手術接過來的，也不論有沒有這一紙書麵的東西。

    是，江兮兮有先天性心髒病，這是一個意外。但在他的認知裏，沒有任何一台手術，是因為所謂先天的東西，能讓一個原本是救人性命的初衷改變。是，因為先天性心髒病的緣故，以至於這台手術會變得很艱難，比原來艱難很多。但就算再艱難，那也隻是一台手術。

    他是醫生，他是去救人性命的。

    他不可能因為所謂這樣那樣的潛在因素，就去從開端上掐斷一個救人性命的東西。

    這是他作為醫生從始至終信奉的條例，這一點，大概和很多人都不一樣。但不能就是說，因為不一樣，所以他就必須要改變。事實上，這是他一直在做，並且努力傳達給別人的東西，即使收效甚微。

    但有些事情，天生就要有人去做。

    再抬起眼的時候，祁靳的神色已經恢複成了一貫的冷淡疏離，他在帶路一助似乎是害怕他拒絕而顯得有些緊張的眼神裏點了點頭：“這台手術我做，帶路吧。”

    “祁老師”

    即使知道但沒料到祁靳居然會如此幹脆，秦蘇在自己都沒意識到的時候伸手拉住了他白大褂的一角。

    祁靳覺得，眼前的這一幕，依稀就像是故態複萌，大約不同的隻是他的心境吧。但他麵上依舊是神色不變的冷峻，唯獨望向秦蘇的時候，有一瞬間的柔軟。

    雖然還不知道原因，但他能夠感覺出來秦蘇對於江兮兮事情的那種格外在意。

    “我會救她的。”

    秦蘇的手指還攥著祁靳的衣角，她的眼底還帶著些許血絲，卻又奇異地在祁靳的安撫裏安下了心來。她抬頭望向祁靳，眼底湧動著的，是自己都未曾察覺的些許依賴感。

    “我知道。”秦蘇頓了頓，又皺了皺眉，神色裏有一瞬間的糾結。

    祁靳以為她還在擔心，略帶安撫地拍了拍她的肩，在把秦蘇的手從衣服上拉下去的時候不輕不重地捏了一下，卻再沒有說話。

    秦蘇原本還要說點什麽，但張了張口，卻又被祁靳的小動作驚地心頭一跳，一瞬間就忘了自己原本想要說什麽，隻愣愣地看著祁靳進了手術室的隔間，穿上手術衣，然後開始做術前準備。

    所以祁靳捏她的手．幹什麽？

    一直到代表著手術開始的指示燈亮起，秦蘇都還一直在糾結這個問題，甚至隨著糾結的深入臉上泛起了可疑的薄粉。

    祁靳肯定是看出了她的擔心，所以在安撫她，肯定是這樣的，就是這樣沒錯。

    可這樣的動作，實在是怎麽看怎麽都有些說不上來的曖昧，尤其祁靳，還是她的老師，就算隻是帶教學習這一段時間，那也是老師啊？

    學生心情不好的時候，老師都是這麽安慰自己學生的嗎？

    不．不對，可能祁靳隻是下意識的動作呢？畢竟是她自己，先去拽人家白大褂的。啊啊啊，所以她當時為什麽要去拽祁靳的白大褂？

    不知不覺中，手術室的指示燈已經亮了很久很久了，而原本很是擔憂江兮兮情況的秦蘇，卻在這種奇異的糾結裏，不那麽緊張的同時甚至還放鬆了些許。

    又不知過了多久，秦蘇都快倚著手術室門前的長椅睡著了。斜對著她這個位置的地方有一排沒關嚴實的窗戶，風雖然不大，卻是一陣一陣的。秦蘇睜開眼的時候覺得鼻子有點堵。

    手術室門上那一欄有些炫目的紅燈閃爍一下，然後猝然一滅。

    秦蘇猛地一下站了起來，眼睛一眨不眨地瞪著手術室裏一排排係數掐滅的燈，隻覺得自己一顆心都跳到嗓子眼了。

    那一個讓人咬牙切齒的母親都還活的好好的，那麽乖巧可愛的一個小姑娘，可千萬不能出事了！

    依稀是“啪嗒”一聲，手術室隔離帶的大門被人從裏麵緩緩打開，祁靳一邊走一邊摘麵上的口罩、隻鬆了一麵，另一麵還要掉不掉地掛在臉上呢，秦蘇奔過來的時候膝蓋軟了一下，幾乎是栽到祁靳麵前的。但秦蘇顧不得這些，她咬住了下唇，抬頭去看祁靳。

    大抵是剛從手術室裏出來的緣故，祁靳有些覺得長廊間的白光晃得人有些頭暈，他眯了一下眼，然後看見了眼巴巴的秦蘇。

    祁靳知道她想問什麽，但他也不說話，隻是迎著秦蘇的眼神，點了點頭。

    秦蘇猛地吐出一口氣來。但約莫是自己都不自知地憋得久了，於是一口氣嗆在了喉嚨裏，猛烈地咳嗽起來。

    祁靳被她如此激烈的反應嚇了一跳，等意識到的時候已經一把把人拉近自己身邊。在她的接連拍了三下。於是好不容易緩過來的秦蘇，一張臉在身後接連幾個走出手術室的醫護人員眼皮子底下成功紅得快滴血。

    最後還是不知從哪裏冒出來的顧驍然挽救了她的尷尬，直到她像隻兔子一樣地跑走，顧驍然才撞了撞掐著緩解長時間彎腰腰酸的祁靳。

    “祁哥，眾目睽睽啊，嘖嘖。”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的，後兩個字拉長了音調不說，還頗有些意味深長，聽得祁靳一陣牙酸。

    “牙口不好出門右轉上樓。”祁靳說完也不等顧驍然反應，冷著臉抬腳就走，但不知有意還是無意，卻真的沒有反駁顧驍然關於眾目睽睽的說辭。顧驍然自然是察覺到了，他輕咳了一聲，追上了兩步正色：“真的？”

    祁靳沒有說話，但顧驍然知道，這貨不說話基本就是默認。這會兒顧驍然不開玩笑的正色裏終於露出一絲驚愕：“你真的來真的？”

    “你再喊大聲一點？”

    這句話的尾音還未完全落下，祁靳腳步一轉，拐進了安全出口的樓梯間。

    剛剛跑走的秦蘇這會兒正倚在樓梯間的牆壁上發著呆，聽到聲響才後知後覺地抬頭望了過來。

    ＂不想問問剛剛的手術怎麽樣嗎？＂

    祁靳說這話的時候正一手撐著地麵的瓷磚，似乎是在找合適的角度，然後就這麽席地坐了下來。秦蘇瞪大了眼瞧他，眼中的疑問和震驚都要漏出來了，卻偏偏一個字都不問。

    祁靳挑眉，他倒是小看了她，他都不知道她什麽時候居然這麽沉得住氣了。

    “我剛剛握著手術刀的時候就在想，你在手術室門口的時候，會不會哭。”

    “我醫生做到今天，事實上我自己都有單數不清自己當初到底做了多少台手術了。”

    ＂但沒有任何一台手術像今天這樣，手術刀都已經握到了手裏了，卻還在想著和手術無關的事情。＂

    “注意力放在手術之外的東西上，對和手術無關的事情如此，牽腸掛肚。”

    “你”

    起初還好，越往下聽越聽得臉紅耳熱，尤其聽到祁靳那一句牽腸掛肚時，秦蘇覺得她的臉眼看著就要燒起來了。雖然覺得不可思議，但秦蘇也不是個傻子，反而正相反，她在很多事情上，比一般人都要敏感很多，尤其是感情方麵。當然了，祁靳那些話也並沒有很隱晦，畢竟牽腸掛肚這樣的詞也出來了。

    剛反應過來的時候隻是臉紅，不好意思，但反應過來之後，秦蘇更多的卻是驚訝。

    她這一出聲，祁靳就望了過來。

    祁靳不知道的是，其實從第一麵開始，秦蘇就一直很喜歡他的眼睛。然而眼下被這一雙眼睛一眨不眨地這麽盯著，秦蘇卻又有些坐立不安起來。和這個人是誰無關，秦蘇一直都不怎麽喜歡眾目睽睽，或者被誰盯著的那種感覺。可是眼下，這麽盯著她的人變成了祁靳，她若是像從前那樣下意識地避開，祁靳是不是會不高興？

    這個念頭冒出來的同時，秦蘇自己都嚇了一跳，以至於她忘了深思，自己為什麽會在意祁靳會不會不高興。

    祁靳真的喜歡她？可是為什麽呢？(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