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蛀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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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出意外,一場廷議,除了左丞相趙葵,沒有一個大臣支持趙維。作為皇帝的趙昀曆來做事優柔寡斷,鮮有自己的主張,既然大多數人都反對砸錢開發煉鋼爐和蒸汽機,他也沒有批準趙維的奏疏。
可恨的是右丞相謝方叔,末了,這老朽竟“苦口婆心”地勸趙維:“太子殿下尚年幼,當謹記趙太傅之教導,習孔孟之道、遵聖人之訓,切莫舍本逐末,將過多的心思花費在奇技淫巧之上。”
謝方叔說這話,在場的人都聽得出他的話外之音,他是在指責趙葵這個太傅沒把太子教好,不好好學習四書五經、孔孟之道,卻教一些邪門歪道的東西。如果姓謝的不趁這檔口添油加醋地來這麽幾句,說不定趙維的心裏不會如此厭惡這個老夫子!
“老頑固,你給老子等著,之前我能扳倒林複,之後我也能讓你永世不得翻身!”趙維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憎惡過一個人,有句話叫做不作不死,謝方叔終究不懂兵法,沒有真正讀懂過“知己知彼,百戰不殆”的含義,也不知道如何“伐謀”和“伐交”,硬生生地將趙維變成了自己的敵人,也難怪不久之後趙維對他毫不手軟。
謝方叔這種人,在這個時代叫做“腐儒”,放在後世的中國,就是典型的“公知”、“大V”,公知們成天掛在嘴邊的是“皿煮滋油”,腐儒們成天念叨的,是“天理”、“仁德”,真是異曲同工,到了宋代以後的這些儒生,早就離真正的孔孟之道越來越遠,不過後世的公知大V,頂多也就是在網絡上發幾篇肉文,還被越來越多的有民族自信的網友反複打臉,最後把自己整個社會群體都給搞臭了,可謝方叔這種大儒在宋代,對國家的危害就相當大了,他們身居高位,手握大權,掌控著社會的主流思想,科技和工業被他們斥作“奇技淫巧”、“舍本逐末”,正是這種頑固守舊的官僚主義,才導致了宋代以後,中國在科技上被西方反超的局麵。
“維多謝右丞相批評指教!”盡管恨不得立刻扒了謝方叔的皮,趙維還是得在這時候裝出一副虛心接受批評的態度,畢竟,就算當場宰了他,天機院需要的錢還是分文沒有。
廷議散了,趙葵安慰趙維說:“太子又有進步了。”
“進步?”
“不管你心裏再不樂意,不該說的話你終究還是忍住了沒說。”
“太傅,您是指剛才我沒跟謝丞相翻臉吧?”
趙葵點點頭:“對,忍耐,大丈夫能屈能伸,忍耐是偉大的帝王必須具備的能力。”
趙維苦笑:“可是天機院的煉鋼爐這些怎麽辦呢?蒙古留給我們的時間真不多了!成都的局勢有多緊張,太傅您比我更清楚,目前我在軍中沒有威信,年紀又輕,就算想學太傅您投身行伍也不可能,我隻能在武器裝備上下手,樹立我對軍隊的權威,沒有兵權,咱們就隻能看著謝方叔這種人在朝廷裏上躥下跳而無可奈何,堅城往往是從內部攻破的,我能忍一時,如何忍一世?”
“但是我可以明確地告訴你,朝廷的錢你是沒指望了!因為朝廷是真沒錢!”趙葵說。
“怎麽可能?我大宋去年歲入1億貫文,15萬都拿不出來?大宋的軍費有這麽高嗎?”趙維實在不相信。
趙葵意味深長地說:“是啊,歲入1億,卻連15萬都拿不出。大宋的軍費開支,隻有50多萬屯駐軍才是由朝廷中央劃撥,每個士兵年俸36貫到55貫不等,全國各地的廂軍共70萬,但其糧餉都是從各路製置使司、州府衙門支出,不計入朝廷每年的歲入歲出,再加上軍備、訓練花費,以及城防關防要隘的維修,每年的軍費合計有5000萬貫,也不過是歲入的一半。”
“那另外一半的歲幣花到哪兒去了?”
“在你我的身上……”
“什麽?!”趙維震驚不已。
“大宋如今冗官數目十分龐大,朝廷養這麽些閑人耗費著實不小,最簡單的,你的東宮,每年有多少錢可供你揮霍?10萬貫吧?”
“這個……我還真沒算過,都是東宮的內侍首領徐清負責管賬的,東宮的花銷有……這麽多?!”趙維大致在心裏盤算了一下,10萬還真是八九不離十,以前總說朝廷裏蛀蟲太多,沒想到自己就是一大蛀蟲!
“不奇怪,你是太子,10萬的年俸花到東宮的各個方麵,其實每年剩餘的也不多。”趙葵接著說,“我也一樣,身為左相,每年的俸祿是1952貫,但是卻有1萬5千貫的養廉銀。我的家裏除了原配夫人之外還有兩個妾室,兩個兒子,長子已經成年,在禁軍中服役,次子比你小一歲,再算上一眾仆役,一年一千貫的花銷,生活也是極盡奢華了。朝廷上上下下大小官員,不管有沒有實際職務的全算上,有一萬多人,告老還鄉的朝廷每年照樣幾百到一千多貫的養老金供著,你說5000萬貫的另一半歲入還剩多少?你的奏疏之中,蒸汽機加上煉鋼爐,首批投入就是15萬貫,後期呢?其它的工匠技藝呢?朝廷哪還拿得出錢?”
趙維有如醍醐灌頂,都說富宋,可是有幾人知道大宋的金碧輝煌之下,竟有如此多的浪費,不說動輒上千貫的養廉銀,單就官員俸祿,丞相一年就是兩千貫,也遠高於前後各個朝代,就算家中有小妾數人,每年一兩千貫的開銷,那生活完全可以用紙醉金迷來形容,朝廷每年的財政收入就這樣白白浪費掉!
趙葵接著說:“大部分官員都購置了不少田產,有的人呢就揮霍到青樓和勾欄瓦舍裏麵了。不過,我為官數十載,沒添置什麽田產,更是很少去到青樓,如今累積了不少於5萬貫的閑錢,如果你需要我可以把這些錢都拿出來,你再回東宮好好清點一下,估計也能清點出幾萬貫的銀錢,再找黃堯幫幫忙,15萬貫的錢還是很容易湊齊的!”
“如果是這樣那就太好了,可是太傅,你自己都不留點的嗎?這可不是購置田產,你的5萬貫真的砸進去,可能是血本無歸啊!”
“哈哈哈,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盡還複來。我如今是左丞相,即使告老還鄉,每年朝廷也會給我1300貫的養老錢,怎麽算都足夠了,至於子孫後代,兒孫自有兒孫福,他們的家業該由他們自己去掙。”
“學生佩服!”
與趙葵分別之後,趙維回到東宮,第一件事就是核查東宮的銀兩和賬目。平常的吃穿用度,趙維從來不曾缺少過,也就沒對這些東西放在心上,沒想到東宮每年從國庫領到的薪俸竟高達8萬貫,但是回想自己平日裏也不是天天山珍海味,也沒說一天換一套華服,一年365天不帶重樣的,同樣也沒見東宮的內侍和宮女們平日裏有什麽地方能花那麽多錢。
但是趙維翻開東宮內丞徐清抽屜裏的賬本,卻發現東宮如今所剩的銀兩不過6000兩,但是賬目上明明白白地記著年初宗正寺從國庫中劃給東宮的用度是10萬,半年過去就剩6000,9萬多兩銀子都去哪兒了?
趙維開始仔細地核查東宮的每一筆支出,越查越覺得漏洞百出,一個時辰的時間,他翻完了12份賬本,圈出了其中五六十處不合理的地方,臉色陰沉。內侍長徐清這時候不在東宮,問其他的內侍,有的人說他是出去采買東西了,有的人卻支支吾吾,似乎有話又不敢講,趙維也沒有問他們,隻是將所有的賬本全部拿到大廳裏,然後全東宮的內侍和宮女全都集中起來,列隊等著徐清回來。
足足等了快兩個時辰,夜色已然降臨,內丞徐清才帶著一個小黃門從宮外回來。進了東宮的宮牆,一個內侍和宮女都看不到,不由得心裏犯了些嘀咕,當他走進正院的大門,看到所有人整整齊齊地列隊在兩邊,頓時驚愕不已。
他膽戰心驚地從中間走過,進了正堂的大門,看到太子正坐在桌子後麵,一隻手撐著額頭,手肘托在椅子的扶手上,立馬笑臉上去問道:“殿下,您這是唱的哪一出?”
趙維臉上帶著微笑說道:“今天本宮要唱一出狄公斷案!”
“啊?這……”
“好了,演員都到齊了,徐伴伴,咱們……開場吧?”趙維直盯盯地看著徐清,從桌子上的賬本之中拿出一本擺到徐清的麵前,“徐公公,本宮住到這東宮快一年了吧?”
“啊,是啊,還有兩個月就剛好一年了。”
“時間過得真快,不過這東宮的銀子花得更快!”
徐清對眼前的局麵有些明白過來了,他回答道:“皇宮嘛,這花銷自然比不得民間。”
“嗯,有道理,誒對了,我平常早膳吃的那圓圓的、白白的是雞蛋吧?”
“呃,對!”
“你確定是雞蛋?”趙維在“雞”字上特別加重了音,“不是鳳凰下的蛋?”
“啊?是雞蛋沒錯啊!”徐清的額頭開始有些冒汗了。
“一個雞蛋多少錢?”
徐清快速地在心裏計算著,隨後結結巴巴地回答:“十……十……十……”
“十兩白銀?”趙維問。
“對、對、對!十兩……”
徐清此話一說出口,一眾宮女、內侍都倒吸一口涼氣,他頓時意識到出事了,再一看趙維的臉,那張俊秀的臉上堆滿了假得不能再假的笑容。
“紫蘭。”趙維和聲地喊道。
“奴婢在。”
“你幾歲進的宮?”
“10歲!”
“小時候在家裏買過雞蛋沒?”
紫蘭點了點頭:“買過。”
“多少錢一個?”
“5文錢。”
趙維再一次滿臉堆笑地問徐清:“徐公公,本宮再確認一遍,我每天早上吃的真不是鳳凰下的蛋?”
徐清頓時繃不住了,腳下一軟就跪在了趙維麵前:“殿下,老奴知錯了,殿下饒命啊!”他這時候心裏仍然在納悶,這太子殿下好端端的怎麽突然查起賬目來了。
趙維站起身,走到徐清的身邊說道:“五文錢一個的雞蛋你賣我十兩銀子,一千多倍的利潤啊,徐公公,您這生意經,天下第一啊!”
徐清跪在地上完全不敢接話,趙維卻沒有停下來,接著拿起桌子上一本又一本的賬冊,一條一條地梳理:“今年最大的一筆開支,二月初四,東宮購置上等水田一百四十畝,花費銀兩……兩萬,一百多兩銀子一畝地,你這給我買的什麽地這麽好?一畝地一年能產多少糧食啊?有一千斤?師姐,你來說說。”
“是!”程怡接過話來說道,“臨安附近最好的水田地,不過18兩白銀一畝,一年兩季水稻,總共產量不過500斤,但是……”
“但是什麽?”趙維問。
程怡說:“但是賬冊上的這一百四十畝水田按照地契上寫的位置來看,有一百畝都在錢塘江裏……”
“厲害啊!徐公公,本宮沒想到你還有這本事呢?你這種田都種到錢塘江裏去了?來人!”
“在!”史昂等人應到。
“抬著徐公公,咱們一起去江邊看看,他是怎麽在錢塘江裏種田的?”
“是!”
“殿下饒命!老奴再也不敢了!”徐清立馬抱住趙維的大腿,撕心裂肺地哀求著,什麽在錢塘江裏種田,太子殿下這分明是要史昂等人將他沉江啊!(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