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8章:桃源舊債(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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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樸魚舟一臉詫異地看著鬱婕。
    鬱婕麵對兩人的不解很坦然,語氣平緩地為二人解釋道:“毒溝褶菌是一種小白菌,這是十年前才被檢測出來的有毒菌,對菌子了解不多的人,會覺得長得和平菇有些像。”
    “上個世紀78年的時候,邊南地區超三百人因這種毒菌喪命。後麵三十多年,邊南每年都有幾十例不明原因的猝死。最嚴重的一個案子,是當地一個山村的村民聚集性猝死。”
    “最後是當地一家植物研究所證實了毒溝褶菌為罪魁禍首,這才有了後期的大量宣傳,後麵兩年都沒有再出現誤食毒溝褶菌死亡的案例。”
    “第二份毒檢報告是近十年內才補上的,上麵寫著保留了當時的檢測樣本,所以才有二次檢測的機會,能夠直接證明此人是死於誤食毒蘑菇。但第一份毒檢報告,其實也能證明,死者並非死於蛇毒。”
    “這兩份毒檢報告並不衝突。”
    “所以寧天師,你認定的蛇妖殺人結論,是不成立的。”
    鬱婕得出了最後的結論。
    樸魚舟關掉毒檢報告,重新打開了複試的審查報告:“你主觀判定蛇妖殺了人,同組的隊友對此卻表示懷疑,並想聯係局裏把屍體帶回去屍檢,但你顯然更相信自己的判斷,所以在屍檢報告出來之前,再次碰上那隻蛇妖後,出手殺了蛇妖。”
    “沒有給對方任何申辯的機會。”
    “這個審核報告,你覺得有問題嗎?”
    樸魚舟看了眼最後的複試成績,與監考老師給出的評語:“當時監考你的人,老道正巧認識。青元觀的龍象韜龍道長,此人在整個天師圈子裏是出了名的剛正不阿,就連他徒弟犯錯,他都是當場就罵,不留情麵。”
    “若是其他人,我可能還會懷疑一下這審核結果是否有問題,但龍道長絕對不會。而且他根本不認識你,也沒必要在一場複試中針對你。”
    “龍道長對你的複試審核結論是:實力尚可,但行事草率武斷,性格急躁,急於表現。在複試中誤殺一隻百年蛇妖。綜合評定結果,待定。”
    樸魚舟抬眸道:“老道覺得這個結果是沒問題的,妖管局存在的根本目的,是為了維護秩序,並非破壞與殺戮。蛇妖出現在死者的帳篷中固然可疑,但你沒有認真檢查屍體,主觀判斷死者為蛇妖所殺,所以在屍檢結果出來之前,就殺掉了它。不管換幾個監考官,都是一樣的結果。”
    過去的複試過程以及結果再次被翻出來,最終得到的還是同一個結果,這讓寧又微瞬間破防。
    “不可能,你們就是互相包庇,對我們這些散修的天師有成見……”
    樸魚舟看了複試的結論,不慌不忙地說道:“可是和你同組考核,最後入選的那個也是散修的天師,在妖管局並沒有什麽人脈。你應該也認識他,一個姓許的小夥子。”
    寧又微冷哼道:“我當然認識,跟我組隊的那個廢物。還說你們沒有黑幕,他那樣都能進,我卻待定,這不是黑幕是什麽?”
    “你覺得你比他強?”樸魚舟垂著眼簾,嘴角掛著輕嘲,“可是據我所知,你在複試的時候,其實初級天師證也才到手兩年,最多能對付一隻二級惡鬼,而且還是在以傷換傷的情況下。”
    “但那位姓許的小家夥,雖然胖乎乎的,運動能力不太行,但他在複試之前,不僅能收服三級惡鬼,而且還能保證自己的安全。”
    “僥幸罷了。”寧又微自然不信。
    樸魚舟讓鬱婕把那個姓許的天師信息調出來,去外麵複印一份。
    鬱婕很快就拿著複印的文件進來,繞過胡桃木色的座椅,將幾張薄薄的A4紙遞給了她:“你不相信我們,自己看吧。這位許天師的能力又不是我們憑白捏造出來的。”
    “而且他幾年前就成了妖管局的高級天師,到現在也沒有任何門派歸屬,這總不能還是我們編造的吧?”
    寧又微雖然嘴上說著不信,但身體卻很誠實,眼皮一直在輕顫,並沒有拒絕遞到手邊的文件,而是低頭翻看了起來。
    尤其是看到左上方的模糊的照片時,她的瞳孔忽然縮了一下。
    樸魚舟合上手邊的檔案,起身把椅子推回原位,鬱婕站在一旁不解道:“不審了嗎?”
    “她這個狀態,暫時也審不出什麽了。”樸魚舟將檔案夾在腋下,抬手在臉上拂過,年輕的麵龐再度恢複老態,單手拉開了審訊室的門,回頭道,“走吧,待在這裏也是浪費時間。”
    鬱婕雖然不太懂,但還是合上了電腦,拿起自己的物品,跟著出了審訊室的門。
    直到走出了老遠,鬱婕抱著筆記本電腦,問道:“樸前輩剛剛在裏麵和她聊了那麽多與案情無關的話題,是為了打開她的心理防線嗎?”
    “你很敏銳啊。”樸魚舟點點頭,“有一部分原因是這個,但不全是。”
    “寧又微是個性格很偏激的人,她雖然已經四十多歲,但從她說話做事,還有這段時間的表現來看,都說明她不是個真正冷靜的人。”
    “她之所以不肯開口,一是非常自信我們找不到她和鬼陣有關的直接證據,其二是因為背後有墨林壇,她不敢開口。”
    “我在進駐調查組之前,為了夏之淮他奶奶棺材板上的符紋,特地去了一趟特港,調出了特港回歸前的一部分卷宗。當年特港的天師案現場出現過的符紋,與卿銀花棺材內的紋路,基本上是一致的。”
    鬱婕愣了幾秒:“這……”
    樸魚舟將手裏的檔案遞給她:“幫我拿一下,我接杯水。”
    樸魚舟摸出自己的保溫杯,往裏麵丟了些花果茶,站在飲水機邊接了杯熱水,還不忘從自己的百寶袋裏摸出蜂王蜜往杯子裏倒了一點。
    “小鬱同誌要來點嗎?這種花果茶喝著對身體很好的,老道這兩年特別喜歡這個酸酸甜甜的花果茶。”
    鬱婕搖了搖頭:“謝謝樸前輩,不過不用了,我沒拿杯子。”
    “沒事,我給你分一袋,能喝挺久,加點蜂蜜或者冰糖更好喝。”樸魚舟從百寶袋中取出一個巴掌大的棉麻小袋子,遞給了鬱婕,“這袋子有幹燥防潮的陣法,不沾水,一直放著都沒事。”
    “謝謝。”鬱婕接過這一小袋花果茶,對這位性格頗為隨和的道長倒是少了幾分距離感。
    她接觸的天師不多,不知道是不是大多數天師都像他這樣,但之前麵對寧又微時,她很清楚自己內心,她不喜歡那樣高高在上,仿佛除了天師之外,一切皆為螻蟻的態度。
    樸魚舟的存在,至少扭轉了她對天師這個職業的觀感。
    不管是天師還是普通人,性格惡劣的終究是少數。
    不能以偏概全。
    鬱婕跟著樸魚舟去了會議室,還是不忘之前談及的話題:“二三十年前的特港舊案,與寧又微有什麽關係嗎?”
    “你看過寧又微的檔案嗎?”樸魚舟指了指她手邊的那份個人檔案,“你仔細看看,寧又微在95年之後的那段經曆。”
    鬱婕拆開檔案細致地看起來,她其實看過寧又微的檔案,但是這個人的檔案其實寫的很模糊,尤其是幼時的經曆,幾乎是空白的。
    不過,鬱婕看了個開頭,就發現這份檔案不是她最初拿到的那份:“這檔案……更新了嗎?”
    “托了幾個熟人,找了不少關係才查清楚的。”
    鬱婕著重看了樸魚舟提示的地方,寧又微那個時候也就二十歲上下,但已經去過特港了。
    她當時還算不上初級天師,在特港給一位風水師當學徒。
    說是學徒,其實並沒有學到太多真正的本事。
    她待在特港的時間並不長,前後不超過五年,但那五年期間發生了三起天師案,全都沒有破獲。
    “寧又微和天師案有關?她當時連初級證都沒有,應該做不到這些吧。”
    天師案的卷宗就在桌上放著,鬱婕也順便看了一遍,現場那些圖紋,還有受害者的慘狀……她感覺不是寧又微這麽一個心思不夠細膩,實力也不足的人能做到的。
    樸魚舟點點頭,起身擦掉了白板上的字跡,寫上了寧又微的名字,很快順著她畫出了一個關係圖。
    “僅從我們目前掌握的線索來推斷,是很難把這個關係圖補全的,但如果再加上一些不太明顯的線索,已經可以把關係圖大致勾勒出來。”
    “寧又微肯定是和鬼陣案有關,而且牽扯頗深,背後肯定有人指導她布置鬼陣,僅憑她自己是研究不出這種邪門的高級鬼陣。”
    “她的背後是誰,根本就不用猜,隻有一個墨林壇。”
    “墨林壇是朱家父子一手撿起來的,而寧又微在成為初級天師之後,很快被墨林壇吸納,本身就是個很奇怪的地方。”
    “可疑點之一,墨林壇這個死認錢的地方,她一個沒背景沒家底,甚至連天賦也平平的初級天師,能被接納本身就是最大的問題。”
    “這說明,她和墨林壇內部的高層應該通過某種渠道有過接觸,但她自己起初是不知道的,不然也不會花那麽長時間考妖管局的工作崗。”
    “而引導寧又微進入墨林壇的人,或許是突發善心,把一個底層的小天師介紹進入散修高級會所;但還有一種可能,就是對方和她有過接觸,覺得她會是把極為趁手的好刀,可以培養成心腹之一。”
    “從寧又微的小徒弟單永琛密探桃家祖墳,到宋元辛身上的寄生蠱與宋家人形鬼陣。她在這兩個案子中,都起到了很關鍵的作用。”
    “而特港天師案的凶手應該是另有其人,她和這個凶手有過短暫的交集,所以很快就離開了特港。而當年製造天師案的凶手,我懷疑已經改頭換麵,藏身於墨林壇,甚至可能就是背後指使寧又微幹這些事的人。”
    最後樸魚舟在空白處補了個名字:“這個人,我覺得應該就是現在墨林壇真正的董事長,朱欽河。不過這老東西現在七八十了,並不常露麵,所以幫他指揮墨林壇天師幹壞事的人,應該是他的兒子,朱凜。”
    “朱欽河這人與當年特港天師案的懷疑對象,應該是同一人。”
    樸魚舟定睛看著這個名字,還有些話並未對鬱婕說。
    朱欽河,應該就是五十年前穿過邊區雷場的那個通緝犯藺介春。
    畢竟像他這麽傳奇的人物,幾十年也就出了這麽一個。
    而且年齡也對得上。
    他看過這個朱欽河的照片,麵相也改過,根本看不出來有用的東西。
    而且這人和他的兒子都是高級天師,但朱欽河沒有在妖管局注冊過,以前都是他指導唯一的兒子去接單子,沒有直接出手過。
    所以妖管局也沒有任何名目可以找上他。
    還有個更核心的問題。
    氣運。
    三十年前卿銀花被殺,家中幾十萬現金丟失,凶手為的是財。
    卿銀花墳墓被動,魂魄失蹤,棺內起屍,凶手為的是報複與壓製。
    桃家祖宅下埋的西母青方邪鼎,凶手的目的是為了竊取桃家極其旺盛的氣運。
    宋家的人形鬼陣,和其他幾樁鬼陣案,根本目的也是竊運。
    還有莫家案,特港天師案……根本目的也都是竊運。
    這朱氏父子為什麽要竊取那麽多的氣運,真的不怕反噬嗎?
    樸魚舟在心中梳理了一遍線索,很快就有了新思路:“寧又微會開口的,但還要再磨一段時間,可以先從權家下手。”
    “權家?”鬱婕不知道他的思路怎麽會跳到權家去。
    “對,卿銀花的魂魄不是一直找不到嗎?權家的家主權漢傑目前是卿銀花案的主要懷疑對象,而且自從桃家把那隻邪鼎挖出來,權家最近可倒黴了。這桃家的氣運必然是有一部分流向了他們家,隻不過如今邪鼎不在,他們家就開始遭到反噬了。”
    鬱婕回想了一下最近關注的新聞:“權家最近幾個月確實麻煩纏身,他們家族涉及的不少產業都爆出了問題,目前隻見到與他們家幾個後輩東奔西走……”
    “咱們先找卿銀花的魂魄。”樸魚舟點了點白板,“如果是權漢傑殺的人,卿銀花死後對他必定是怨恨之極,權漢傑若是苦於卿銀花的糾纏,找了墨林壇的天師對卿銀花棺木下手,強行控製住魂魄,這也是合情合理的。”
    鬱婕問:“那魂魄會不會不在他手裏,而是在他求助的天師手中?”
    “權漢傑是個貪生怕死的有錢人,你覺得他會把把柄留在別人手上嗎?”樸魚舟反問道。
    “如果我是他,不會。”鬱婕擰眉道,“但凶手若真是他,卿銀花的魂魄未必還在,可能早就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