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聶傾寒開了口，卻隻是用那過於暗啞的聲音吐出這麽一個字。

    忽然，肥肥的小手抬了起來，落在聶傾寒的眼睛上。

    肉肉的手指尖，如羽毛一般，帶著小心翼翼，卻又帶著好奇的探索，從男人長如蝶翼的黑睫上掃過，一排濃密的眼睫聚攏，然後又緩緩散開，最終，宮爍的小指尖落在聶傾寒的眼角……

    宮爍歪著小腦袋，維持著那個姿勢。

    瓦洛蘭夕陽美妙，奪目柔和的橘色光影打在一大一小的身上，拉長了彼此的影子。

    宮爍抬著小手，一遍一遍的撫摸著蹲在自己麵前，陌生男人的眼睛。

    聶傾寒一動不動，也不眨眼，隻是任著宮爍的小手一次一次的從自己眼睛上撫過。

    “你的眼睛，和我的好像…”宮爍搞不懂，自己的眼睛為什麽不是像媽咪那樣，妞妞那樣，還有大舅二舅那樣的黑色？

    反而，卻和眼前這個天使哥哥的一模一樣？

    他之前有幾個小朋友，說他是怪胎，才有這樣顏色的眼睛，那麽這個哥哥，是不是也是和他一樣，是個怪胎呢？

    聶傾寒幾乎不知道該怎樣形容此刻的心情，隻覺得難以展顏，難以呼吸，就連眨眼睛都顯得太過於困難。

    耳邊沒有任何聲音，隻有如雷的心跳。

    再也看不到其它，隻是看著眼前這個小小人兒，無辜而又好奇的眼睛。

    是啊，他們如此之像。

    如父子那般相像。

    聶傾寒不知道自己費力多大的力氣，才盡量不顫抖，不失態，輕輕的勾起唇角的笑。

    卻，再也無法如往常那般淡定穩重的笑了。

    遲遲，他才沙啞的開口糾正：“你好，小宮爍，我不是你的哥哥，而是你的……”

    “是叔叔！”汐兒搶先一步，突然接口說道：“快叫叔叔，宮爍。”

    叔叔？宮爍疑惑的目光從聶傾寒的臉上移到汐兒身上。

    到底是哥哥，還是叔叔，他都有些弄混了。

    聶傾寒隻是身子微微一僵，緩緩抬起頭，諱莫如深的眸落到汐兒的小臉。

    但是，她別開了眼睛，不去看他。

    聶傾寒什麽也沒說，隻是沉默的低下了眉宇。

    酸液從心中流淌，無聲的腐蝕肉體，疼痛順著四肢百骸傳達到神經末梢，拉扯著每一根感覺神經。

    疼到極致是什麽感覺。

    麻木。

    就算再疼，也不過爾爾。

    身後站著的是自己心愛的女人，卻不能碰，不能親吻，不能擁在懷裏，甚至還要承受她一句一句生疏的喚著‘殿下’。

    麵前是和自己有著極近血緣關係的翻版，是他五年前每天祈禱希望擁有的寶貝，卻隻能做他的叔叔。

    她這樣做是對的，她已經很寬宏大量了，她甚至沒有阻止他見他們的寶貝，這就已經足夠。

    有怨言嗎？沒，因為早已經失去了資格。

    痛苦嗎？不，因為已經麻木到感覺不出。

    隻是——

    生不如死罷了。

    聶傾寒深呼吸，再次抬眸對上宮爍淺灰色漂亮的眼睛，拉下他小小的手放在自己的大掌裏。

    微笑著，一瞬不瞬的看著。

    不知道什麽時候還有機會這麽看著他，所以此時此刻，他不想錯過一分一毫，牢牢的記住，這個小家夥有著和他一樣漂亮的眼睛，這個最讓他驕傲。

    還有粉色的唇，將來長大不知道要迷死多少女孩子，不過這小性子太像他媽咪了，總讓人哭笑不得，可是他喜歡，也希望他為所欲為。

    看著他這麽自由快樂的長大，他從沒有一刻這樣感激過汐兒，感激她生下了他，並且將他們的兒子撫養的這麽健康。

    也從沒有一刻，如此感激自己當初做出的決定。

    痛苦隻是他一個人的，這就夠了，起碼還有兩個他最在乎的人在快樂著。

    很好，很好，這樣就最好了。

    做叔叔也很好，至少，不是陌生人。

    幸福著他們的幸福，世間還有什麽比這件事更美好的呢？

    聶傾寒揚起魅惑眾生的笑，魅力無邊連小孩子都波及到了。

    他握著宮爍的小手，牢牢記住兒子的每一個表情和眼神，記不住就拿筆來記，這樣，夢裏，夜深人靜，還能拿來回憶，思念……

    “對，我是叔叔，宮爍，見到你……你不知道我有多高興。”且幸運。

    宮爍不知道聶傾寒臉上複雜的表情意味著什麽，隻是喜歡，莫名其妙的喜歡這個哥哥，呃，叔叔。

    他也笑，映在聶傾寒瞳孔裏笑臉簡直就像是彼此的鏡子：“我也很開心認識你，叔叔。啊，對了，還有吉恩。”

    宮爍將手從聶傾寒的大掌裏掙脫，跑向汐兒腳邊。

    汐兒沒有錯過聶傾寒幽邃眼中一閃而逝的失落，卻還是咬牙忽略不見。

    “媽咪，這是我的新朋友，吉恩。”宮爍拉著汐兒的手，指著一旁陷入呆怔當中的吉恩。

    吉恩的眼神，緩緩從聶傾寒的身上移開，漸漸低垂。

    有些嫉妒，有些委屈。

    父親，從沒有握過他的手呢。

    忽然，肉肉熱熱的手包裹住吉恩的。

    他猛地抬起頭，看見宮爍灰色的眼睛。

    宮爍牽著吉恩的手，看向汐兒：“媽咪，以後我能來找吉恩玩嗎？”

    汐兒有些為難，聶傾寒此刻卻已經站在她的身後，高頎的身子帶著無法忽略的壓迫感。

    她不著痕跡的縮了縮身子，退離他一些。

    聶傾寒代為開口，聲音很輕柔：“當然可以，這裏你可以隨時來，什麽時候都可以。”

    “真的嗎？”宮爍驚喜的笑開。

    接收到宮爍的眼神，汐兒思索片刻，卻還是點點頭。

    宮爍需要一個朋友，吉恩應該也是。既然聶傾寒同意，她也沒有什麽理由反駁，隻是她唯一顧忌的，就是菲羅米娜那裏……

    畢竟，她和菲羅米娜之間的關係實在談不上和諧。

    她轉過頭，有些猶豫的開口：“三王妃那裏……”

    聶傾寒搖了搖頭，瞬也不瞬的看她被夕陽染紅的小臉，美麗如昔，或者更甚，多了一絲成熟女人的風韻和嫵媚，褪去了曾經的青澀和義無反顧。

    “她不會反對的。”如果，她還當吉恩是她的兒子的話……

    回到聶幕瑾的宮殿後，宮爍拉著安韻薇喋喋不休，說今天遇到了吉恩，當然還有照片上的天使哥哥。

    宮爍告訴安韻薇，天使哥哥不是哥哥，而是叔叔，叔叔不僅和他有一眼顏色的眼睛，還答應他可以隨時去找吉恩玩。

    宮爍興奮的講著今天的所見所聞，卻忽略了安韻薇有些難看的臉色。

    到了晚上，汐兒吃片藥丸，覺得頭痛好了很多，讓仆人弄好洗澡水，和小宮爍來了個舒舒服服的‘鴛鴦浴’。

    洗好澡，宮爍也困了，拿著一本動畫書讓汐兒給他講床頭故事。

    好不容易將宮爍哄睡，時間也已經很晚。

    安韻薇走進房間，看到宮爍睡在汐兒的胸口，輕輕打鼾，一隻小肉手纏著汐兒的長發，死死的攥在手裏。

    汐兒垂眼看著懷中的孩子，偶爾柔和而寵溺的撥一撥孩子額前的碎發，溫潤的燈光，將這一幕照的剛加觸動人心。

    汐兒聽到門口傳來的動靜，看到安韻薇，急忙伸出纖細瑩亮的手指抵在唇邊，提醒她不要出聲。

    安韻薇點點頭，看著汐兒小心翼翼的將懷裏睡熟的宮爍放在一旁的枕頭上，動作熟練而輕柔。

    為宮爍蓋好被子，汐兒和安韻薇走出房間。

    對於這裏汐兒已經很熟悉，兩人走進餐廳，汐兒走進吧台後，為彼此倒了一杯紅酒。

    酸澀的酒液滑入喉嚨，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葡萄的香甜。

    她愛上這種味道已經五年，就如當初嗜西瓜汁那般。

    “待會兒，又要衝一個澡了。”輕晃著手裏的玻璃杯，汐兒輕聲說。

    安韻薇聳聳肩，她知道汐兒的習慣，不管之前應酬還是為了助眠，難免會碰酒，但是她有個原則，絕對不會讓孩子聞到她身上的酒氣。

    不得不說，做母親，汐兒已很稱職。

    安韻薇蹙著眉頭，將紅酒一飲而盡。

    汐兒若有所思的看了她一眼，又將酒為她倒滿：“韻薇，酒可不是這麽喝的。”

    安韻薇放下了杯子，看著杯中鮮紅色的液體，欲言又止的目光最終落在汐兒幹淨的素顏上。

    汐兒無奈的輕歎：“你想和我談什麽？”

    “你知道的。”

    “聶傾寒？”

    安韻薇認真的看著汐兒，答案已經不言而喻。

    汐兒無聲的勾唇輕笑，知道自己好友的擔心。

    前男女朋友時隔五年再次相見，更何況她當初愛的那麽瘋狂，甚至還為他生了個兒子。

    若她和韻薇的角色對調，她也會為好友的境況擔心到無法安眠。

    “韻薇，有沒有聽過一個故事？”輕輕的，汐兒問。

    安韻薇先是一怔，隨及搖搖頭，不懂這和她要關心的問題有什麽關聯。

    汐兒隻是淡淡的一笑，淺酌了一口酒液，低柔如棉花的聲音緩緩傳來——

    “曾經，一個苦者對和尚說：‘我放不下一些事，放不下一些人。’和尚說：‘沒有什麽東西是放不下的。’他說：‘可我就偏偏放不下。’於是，和尚讓他拿著一個茶杯，然後就往裏麵倒熱水，一直倒到水溢出來。苦者被燙到馬上鬆開了手。和尚說：‘這個世界上沒有什麽事是放不下的，痛了，你自然就會放下。’”

    汐兒將杯中最後的液體飲盡，緩緩抬頭，黑色的眸子閃爍著無比認真堅定的光芒：“佛門中說一個人悟道有三階段：‘勘破、放下、自在。’一個人必須要放下，才能得到自在……韻薇，我痛過……我已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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