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知道自己在笑啥，但此時萬家燈火，闔家團圓，她見到方遒卻覺得很高興，仿佛原本心裏空了的那塊突然就被填滿了。
    然後她就看到方遒身邊緩緩升起一個更壯實的影子，方向陽一雙亮晶晶的狗眼眨巴眨巴，在黑暗中朝她揮揮手：“過年好啊，櫻子！”
    可徐櫻沒停下，反而越來越快，直到一個巷子的拐角，她猛地回頭，在忽明忽暗中看到了藏在誰家牆後陰影裏的方遒。
    起先她看到一個影子。
    徐櫻：“……”
    方遒：“……”
    在這熱鬧裏，徐櫻卻下意識的往外麵通往縣城的方向看過去。
    大年三十兒的，她也不多問，三個人慢慢悠悠往回走。
    追出來的楊花兒和紀茹芳早回去了，正在門口跟趙桂竹告別。
    倒是趙桂竹看到方遒愣了下，想了想小聲問：“方同誌還沒回來嗎？”
    “回來了，沒回家而已。”方向陽聳聳肩，一臉的無可奈何，眼裏卻少不了怨憤。
    趙桂竹隻好歎了口氣，溫和的安慰方遒：“他們忙，你不怕，就把這兒當家了。”
    方遒笑了笑，笑容夠勉強的。
    趙桂竹也不好說啥，想了想反倒是從口袋裏摸出倆紅包，給他們一人一個，說：“不多，圖個吉利！”
    “趙姨，我們不嫌少！”方向陽大方接過來。
    方遒卻想了想才接下，認真感謝：“謝謝趙姨。”
    “嗨，有啥謝的，半大小子，想的都挺多！”趙桂竹哪兒不懂這些子弟們腦子裏都想啥，無可奈何的擺擺手，跟紀茹芳打個招呼就走了。
    等她走遠，紀茹芳忙回頭招呼方遒和方向陽進去。
    方向陽其實也不用招呼，看到裏麵暖暖活活滿桌子的菜，一頭紮進去，就讓聶繡兒和陳芳芳拉過去坐正中間，這個送碗，那個夾菜，伺候的妥妥帖帖，跟進了大觀園的賈寶玉似的，瞬間紅光滿麵樂不思蜀。
    紀茹芳在一邊兒看著都覺得有意思。
    回頭卻見方遒還是孤孤單單的模樣，她就給了徐櫻個眼色，讓她親自照顧著。
    徐櫻無奈，低頭拉了把方遒的袖子。
    “來都來了，坐下吃兩口？”
    方遒：“……”
    “我其實……”
    “別說吃不下，吃不下也要吃，人是鐵飯是鋼，一頓不吃餓得慌，沒把你放在五年前，放那會兒觀音土你都當白麵吃！”徐櫻一通老太太嘮叨，終於讓方遒真笑起來。
    他認真點點頭：“我吃。”
    “進去吧！”徐櫻帶頭進去，方遒就跟隻大狗似的，乖乖跟著，就坐在她身邊。
    許蘭和李紅剛裝扮好出來，兜頭看見多了倆，都愣在“舞台”上了。
    紀茹芳就催她們：“甭管他們，你們表演你們的。”
    許蘭本來就內向的很，平常啥熱鬧都不參與，學習一般般、工作不突出，說白了就是個能把自己藏著就藏著的人。
    李紅是到下半年才慢慢開朗起來，這倆人現在都緊張的嘴唇發抖，那好不容易做出來的水袖都瑟瑟發抖的。
    徐櫻就笑著提醒她們，問：“你們這是唱哪出兒？”
    “春秋亭。”李紅輕聲說。
    “呀，是京劇，你們能幹啊？”徐櫻立刻讚歎。
    “啥，啥京劇？”韓萌萌趕緊問：“我上回看京劇都是上回呢！”
    大夥兒：……
    徐櫻：“你這廢話文學學的挺好啊！”
    “啥？”韓萌萌繼續追問。
    徐櫻不想回答她了。
    她左右看看，楊花兒老神在在，陳芳芳一臉興致，孫雪梅若有所思，聶繡兒抱著碗熱氣騰騰的餃子剛送到方向陽麵前，正叮囑他：“慢點兒吃，先緊著吃熱的！”
    方向陽狠狠嗦一口銅鍋鹿肉的湯，滿足的長長出了口氣，緊著說：“我知道我知道！春秋亭是《鎖麟囊》裏的，程派經典啊，1940年海市黃金大劇院上的頭場，我大伯有個同學專跑去買票看過，說起來程先生本人，那可真是光風……嗚嗚嗚！”
    後麵的話，讓方遒拿一塊餅狠狠給塞住了。
    他差點兒讓噎死，氣得朝他瞪眼，卻見方遒的臉色可怕，簡直比平常還冷上五六分，他頓時從頭到腳就是一陣發冷，吃下去的餅子差點兒都要吐出來，人也下意識站起來就想跑。
    好在徐櫻這會兒出現了，一把扯過方遒，把他狠狠壓在座位上，低聲告誡他：“這可不是方家，他還沒到啥話都不能說的地步，大年三十兒的在我的地盤兒上，誰許你這麽凶他？”
    方遒嘴唇翕動，明顯就想爭辯。
    可徐櫻這回也瞪眼了，他隻好忍著，頹然坐下。
    “台上”的許蘭和李紅一陣無措，許蘭幾乎要哭了。
    紀茹芳忙去哄她們。
    徐櫻也朝她們笑：“都甭怕，有我在呢，該唱唱該玩兒玩兒。”
    轉頭又吩咐陳芳芳說：“你弄碗羊肉片湯兒過來給他。”
    “哎，我這就去！”陳芳芳答應著立刻進廚房。
    徐櫻轉身，稍微等了兩秒，方遒和方向陽就一前一後推著一輛自行車出來了。
    她上上下下打量這倆人兒。
    身上的衣服都是新而暖和的，口袋裏鼓鼓囊囊顯然裝了不少東西，自行車卻可憐的隻有一輛，不過自行車後麵……
    方遒沉默幾秒。
    然後無可奈何又難為情的回答：“我們又離家出走了，又得借宿幾天。”
    徐櫻點點頭，笑而認真的說：“成，食宿全包，幹活兒照舊，一天一塊，成交不？”
    “成交成交，我們帶錢了！”方向陽探出腦袋大喊。
    “那走吧！”
    徐櫻偏頭征詢的看方遒。
    “過年好啊，方遒。”徐櫻笑了。
    謔！
    這是“真”卷鋪蓋走人啊！
    徐櫻立刻站起來，也不管旁人因為她動作太突然太大突然就安靜下來，她衝出餃子館兒，直接衝到那條巷子口。
    巷子裏沒人，徐櫻卻不甘心的一直往前走。
    他推著車子，站在街角，像個孤魂野鬼，在這大年夜的鞭炮照亮的街邊，以一種渴望又羞澀的目光遠遠遙望著他們。
    她想八成是自己眼花了，笑著回過頭，片刻又猛地回頭，那影子卻已經消失了。
    “櫻子，櫻子你幹啥去？”楊花兒跟過來，邊追邊喊。
    紀茹芳也喊她。
    (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