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三章:最後一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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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姐!阿姐!”
房間的門砰的一聲被推開,宋君顧氣喘籲籲地撲進門,因來得急未曾注意腳下的門檻,結結實實地撲倒在地。
小榻上的宋酒聽見宋君顧的聲音,猛地睜開雙眼,眼眸中頓時亮堂起來。宋酒哽咽著叫了一聲:“阿顧……”
饒是她的聲音細如蚊蠅,饒是宋君顧看不見她此時的模樣,許是因為身上流著相同的血液,宋君顧真真切切地聽見了她低低的呼喚聲。
宋君顧也顧不得站起身,連滾帶爬地進了裏間。宋君顧全身上下都被汗水打濕透了,衣衫緊緊的黏在身上,不留一絲縫隙。他為了趕來,定是用盡了這一輩子的力氣。
“阿姐……阿姐!阿顧來了!”宋君顧牽起宋酒冰涼的手,像個無助的孩子死死地攥著自己最寶貴的東西。
宋酒偏過頭望著許久未見的弟弟,眼眶比滿山開遍的杜鵑花還要紅。
好些日子未見,宋君顧原先偏於稚嫩的臉龐愈發成熟了,那淩厲的眉峰,那高挺的鼻梁愈發有爹的神采。
“我們的阿顧也長大了!爹娘若是見了,定會寬慰!”宋酒欣慰的撫摸著宋君顧的臉龐,指尖滑過他的嘴邊,那青色的胡茬尖帶著微微的刺,驕傲的宣示著自己的主人已經成熟了。
宋君顧聽了她的話,豆大的淚珠從眼眶中滾落。“阿姐,阿姐,你不要走!你還未見阿顧功成名就呢,怎麽能走?”宋君顧埋頭,一串串的淚水落在宋酒的手心。
手心一片冰涼,宋酒動了動手指,想要替他擦去淚水,卻無力抬起。“阿顧,以後的日子,阿姐再也不能替你打點了……”
“不要……”宋君顧搖頭,聲嘶力竭地哭道:“我不要阿姐走!阿顧如今隻有阿姐了,你不能再丟下阿顧……”
宋酒終是忍不住,在宋君顧的哭聲中跟著哭了起來。宋君顧是她從小帶到大的,所謂長姐如母,她怎麽舍得離開?
宋清盼見他們兩個哭成一片,像是察覺到了什麽,張嘴哇哇的大哭起來。“娘親不要走!娘親不要走!”他邊哭,邊要往宋酒懷中撲去。
王琢在身後緊緊地拖住宋清盼,臉上亦是淌滿了淚水。
整間屋子裏悲聲四起,門外的宅老和婢女聽著甚是揪心,個個掩麵落淚。
“咳咳咳……”宋酒哭得太久,嗓子幹啞,不住地咳嗽。因為咳嗽得太劇烈,原本發白的麵容竟然漸轉紅潤。
宋君顧不忍見宋酒如此難受,趕緊將她扶起來。
“咳咳咳……”宋酒咳了幾聲後便停了,無力地靠在宋君顧懷中,精神困乏。“阿顧,阿姐有一事要跟你說。”
宋君顧沙啞著聲音,低低地在她耳邊抽泣道:“阿姐你說,我都記著。”
宋酒伸手牽過宋清盼,微微仰頭,道:“若是……若是永嘉宋氏的人不願意認阿盼,他就交給你照顧了。”
宋君顧遲疑地看著宋清盼,一時語塞。
宋酒伸手握著宋君顧的手,用隻有兩人才能聽見的聲音說道:“這是阿姐欠她的,阿姐不想失信……”
“阿姐,並非阿顧不願。阿顧能力有限,怎能像阿姐一般養大他?”宋君顧反手握著宋酒的手,道:“阿姐,你堅持住!你不會死的!阿姐福大命大,不會有事的!”
宋酒心如死灰地搖頭,道:“這一回,似乎老天不給我機會了。”
她低低的聲音在屋裏飄蕩,話裏的萬般無奈令聽者潸然淚下。
“阿姐能見你最後一麵,已經心滿意足了。不像上回……”宋酒的話隻說了一半,轉而調頭看著窗外的一彎明月,嘴角掛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
宋君顧聽了她的話,哭得愈發揪心。他知道宋酒的意思,上回阿姐死的時候便未見到他最後一麵,心中留有遺憾。阿姐撐到這一刻,就是為了再見他一麵。
“阿盼,娘親教你的《七月》,你還記得嗎?”宋酒愛憐地撫摸著宋清盼的小手,多希望他能笑一笑,好將他圓溜溜帶笑意的雙眼記在心裏。
宋清盼癟嘴,小臉哭得花成一團,雙肩因為抽泣而一下一下地聳動。“記得。”
宋酒閉目,輕聲說道:“給娘親念一遍吧,娘親很想聽。”
宋清盼抬頭看了一眼身後的王琢,眼裏帶著期盼。他想讓王琢跟著他一起念給娘親聽,圓了娘親的心願。
王琢無聲點頭,深吸了一口氣,將眼中的淚水憋回去,緩緩開口。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一之日觱發,二之日栗烈。無衣無褐,何以卒歲?……”
一高一低的聲音在屋裏流轉,夾雜著強烈的悲傷和濃濃的不舍,聲音從大開的門窗飄蕩出去,傳入院中每一個人的耳中。
宅老抹著眼淚問一旁的婢女,略帶滄桑的嗓音裏夾著一絲悲意。“宋娘子為何要聽這一首詩?聽著怪難受的。”
婢女強壓著聲音,道:“下半晌郎君和宋娘子念的詩就是這一首,許是思念郎君了。”
宅老歎了一聲,老眼緊盯著院門,生平第一次如此期望王之煥能立刻出現在那裏。
“女執懿筐,遵彼微行,爰求柔桑。春日遲遲,采蘩祁祁。”
宋酒忽的抬手阻止,喃喃道道:“從‘五月斯螽動股’那一段開始念吧。”
宋清盼和王琢不解,但還是依了她的意思。
“五月斯螽動股,七月莎雞振羽。七月在野,八月在宇,九月在戶,十月蟋蟀入我床下……”
宋酒麵帶笑意地聽著兩人念詩,想起剛重生的時候抱著宋清盼坐在簷下的情景。那時的宋清盼患有遲語症,說話不是很利索。如今見他能流暢地念詩,宋酒覺得自己總算做了一件對得住宋玉姝的事情。
念詩的聲音還在繼續,一首《七月》竟然念了許久還未結束。
宅老又戳了戳方才的婢女,問道:“方才宋娘子為何要換一段念?”
婢女時常伺候王之煥,自然是念過一點書的。她望著那扇亮著光的窗子,神色淒涼。“因為‘采蘩祁祁’一句之後,是‘女心傷悲,殆及公子同歸。’宋娘子下半晌還同郎君提過這兩句,心中想必不好過。”
“朋酒斯饗,曰殺羔羊,躋彼公堂。稱彼兕觥:萬壽無疆!”王琢和宋清盼將最後一句念完,四隻眼睛齊齊盯著宋酒平靜的麵容,等待她的回應。
宋君顧覺得不對勁,低頭晃了一晃懷中的宋酒。
宋酒沒有半點反應。
王琢和宋君顧神色一變,慌忙去探她的鼻息。
“阿姐!”宋君顧驚呼,聲音淒愴悲涼。“阿姐!”
“娘親!娘親!”
門外的宅老和婢女趕緊進門,隻見王琢和宋清盼齊齊跪在地上,宋君顧則是神情落魄地抱著宋酒。
“宋酒!宋酒!”
門外傳來一道急切的呼聲,後麵還伴著幾聲上氣不接下氣的聲音。
“郎君,郎君,你回來啊!若是郎主知道了,就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