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邊兒一家人其樂融融，宋剛家也正在堂屋裏吃著飯。

    “你給我聽好咯！甭管願不願意，明兒都得去悅來酒樓！”

    “這事兒我跟你爹都談妥嘍，以後你就是酒樓的人呢！”

    高氏嗓子尖利，挑著桌上的肉食，全夾進毛蛋碗裏。

    “萍丫頭，咱家裏實在是窮呦，你可別怪爹狠心，送你去酒樓也是為你好呦。”

    宋剛說出來的話倒像是人話，可喝著小酒的樣子，著實讓人無法生出同理心。

    耳邊紛擾嘈雜，陣陣窒息感襲來，宋萍端著碗摻著米糠的粗飯，默默無言。

    她心裏明白，自個兒無法反抗，去酒樓總比去趙員外府強，也就認命嘍。

    “去了那兒，可得給我把眼睛放亮嘍！那些個貴人隻要抓住一個，咱家就發達嘍！”

    “咱家養你這麽大，你可不能做白眼狼呦！”

    “以後那些月銀賞錢，都得給咱家捎回來！”

    “毛蛋是你親弟弟，以後就指著你這個做姐的幫扶他呢！”

    高氏嘴裏喋喋不休，一副咱是一家子，就算被賣進酒樓，你也甭想擺脫咱家。

    宋剛充耳不聞，繼續喝酒吃肉。他想法跟高氏一樣，閨女孝敬老子那不是應該的嘛。

    再者說，毛蛋以後得讀書，花銷可大了去嘍，長大以後還得娶媳婦，不指著萍丫頭拿錢回來，光靠他幹活得累死人呦。

    “聽到沒有啊，死丫頭！”

    高氏豎起眉頭，刻薄的麵相瞧著便滲人。

    宋萍對她的畏懼，那是長久以來的打罵養成的，哪裏有勇氣說別的，隻能不住點頭。

    毛蛋看看他娘，右看看他爹，最後看看娘口中的賠錢貨，低頭拚命扒飯。

    稚嫩的思想裏，分不清是非對錯，可心中卻覺得有些不對味兒。

    夜裏，躺在冰涼的炕上，宋萍盯著漆黑的屋頂，呆看了一夜。

    第二日，頂著兩個黑眼圈的宋萍，看上去極其憔悴。

    “哎呦你個死丫頭，你故意的呦！想給老娘找不快呦！”

    高氏氣的直打人。今兒要帶人去給瞧瞧，死丫頭把自己弄成這幅鬼樣子，不是存心的嘛！

    背上挨了狠狠兩巴掌，傳來陣火辣辣的痛感，宋萍在地上縮成一團：“我不是故意的……真不是……”

    她其實都認命了，並沒有故意作踐自己，隻是不知為何昨日始終無法入睡。

    許是眼前一片黑暗，讓人忍不住想起那日在河中的絕望。

    有個人在耳邊，一遍一遍的重申。

    相信我，你相信我……

    “行呢！辦正事要緊！被耽誤工夫嘍，人不是說得午時之前去嘛！”

    宋剛拉住高氏，瞧瞧丫頭的臉，心裏也有些不快。

    “給她抹點兒粉吧，這樣子咋去見人嘛。”

    “你真是個討債鬼呦！”高氏心疼壞了，自個的水粉可是縣裏賣的，花了不少錢。

    給宋萍臉上稍微抹了點份，瞧著氣色便好多了，但卻是經不住仔細打量。

    她平時本就吃得不好，幹活又多，精神頭自然比不上常人。

    事到臨頭，也沒更好辦法嘍。

    仨人坐牛車去往縣城，高氏罵了一路死丫頭，引得車上人不斷注視。

    “吵吵啥子嘛，聽得人心煩，再吵給我下車呦，老漢不賺這個錢嘍！”

    要不是高老漢看不過眼，讓高氏閉了嘴，還不定得罵到什麽時候。

    “你可算來啦!再過半個時辰就要午時嘍！快跟我進來！”

    小二早早守在門口大路上，遠遠瞧見人，便跑了過去，要帶人從後門進去。

    高氏和宋剛哪敢反駁，乖乖跟著小二進了後院。

    何掌櫃恰巧在院子裏跟大師傅說話，瞧著小二帶了人進來，目光一下落在了宋萍身上。

    想必這便是那個小丫頭呢。

    他記得昨兒高氏說人十三歲嘍，再養幾年便能嫁人呢，怎麽瞧著跟宋姑娘一般個頭。

    宋姑娘可就十歲啊，孩子被養成這般模樣，怕是受了老罪哦。

    這些念頭從心中閃過，何裝櫃臉色稍顯難看，他算是漲了見識嘍。

    都說窮山惡水出刁民，這麽惡毒的父母還真是第一次見。

    畢竟何掌櫃祖籍在京城附近，家裏世代管理鋪子，接觸的都是有身份的人，還真沒怎麽跟鄉下人打過交道。

    罷了，辦事要緊，他也算做了樁好事。

    “來了啊，進來吧。”何掌櫃不鹹不淡打了聲招呼，轉頭進了會客間。

    高氏立馬扯著宋萍，跟了進去。

    宋剛緊跟其後，他縮手縮腳，心裏是既畏懼又興奮。

    都說悅來酒樓背後東家有權有勢，咱家要攀上這層關係，以後在喬河村那都能橫著走呀。

    “看看吧，要決定賣了，就簽字吧，人今兒就留下呢。”

    何掌櫃坐著椅子上，微眯著眼，實在是懶得與他們周旋。

    反正瞧他們那副貪財相，銀子擺到麵前，哪有反悔的可能。

    桌上有三樣東西，輕飄飄一張文契，幾塊碎銀子，稱重用的戥子。

    高氏本來心裏還在擔憂，怕人瞧不上死丫頭，聽了這話兒，嘴裏忙嚷嚷：“想清楚嘍，咱賣咱賣！”

    眼睛陷在銀子上挪不開，迫不及待的用戥子稱起銀子，碎銀八兩，隻多不少。

    “你可看好嘍，拿了銀子按了手印，咱便是銀貨兩訖！”

    宋剛拿著文契，裝模作樣的看了會兒，便按下自個的手印，並且拿過萍丫頭的手，同樣按了個手印。

    其實他大字不認識幾個，壓根沒看出名堂來。不過死契嘛，人以後都歸主家了，也沒啥子好確認的。

    “你也按個手印。”何掌櫃指了指高氏。

    這賣身文契，通常隻需要戶主跟當事人按手印。

    高氏雖然不知為啥子要她也按，但還是乖乖聽從呢。

    瞧著何掌櫃冷著張臉，她也不敢開口詢問啊。

    隻以為是大戶人家的規矩，他們鄉裏人不懂得呀。

    何掌櫃接過文契，滿意地收進盒子，當下不想再見他們，出言趕人：“行嘍，我這還開們做生意呢，人留下，你們回吧。”

    宋剛原還想交待丫頭幾句話，小二在門口做出請的姿勢。

    他哪敢耽誤啊，隻得跟著人出了門。

    心裏想著反正人在酒樓，又跑不了，有時間再來吧。(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