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吃一整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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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嬸昨天見過她這幅裝扮,因此沒什麽詫異的表情,她挎著籃子急匆匆過來,見陸芸花已經把攤子上東西擺放收拾好,甚至還添了新物件,嚴肅板著的臉上露出讚賞的笑意“好!已經有個做生意模樣了,年輕時候吃點苦不算什麽,總比年紀大了什麽也沒有要好。”
她看陸芸花一雙眼睛紅紅地,像是沒休息好的樣子,頓了頓又說“當然還是要以身體為主,晚上早些就寢,真不舒服隻休息一兩天也沒什麽。”
陸芸花哭笑不得,笑著拉住她的手,聲音有幾分嬌嗔“是是是,芸花曉得了,隻是昨晚睡得晚了些,今日下午回去便補上一覺,不妨事的。”
秦嬸又被小姑娘拉住撒嬌,心情極好“那就好,那就好……對了,你林嬸今早身體不舒服,你祥二叔托我給你說一聲他去縣裏買藥,晚上才能來送魚。”
陸芸花一聽,忙不迭關心道“林嬸怎樣了?”
秦嬸一擺手,倒是顯得不怎麽在意“天氣一變她就這樣,老毛病了,沒什麽大礙。”
陸芸花這才放下心,正當又要說什麽,忽而從大路那邊過來幾個人,遠遠便朝這邊喊“那邊的店家可是賣魚湯麵的?”
秦嬸率先回應“正是!”
說完放下籃子,利落拿起擦桌子的布巾,把原來就幹幹淨淨的桌麵又擦了一遍,還催促一旁的陸芸花“來生意了,快去準備。”
陸芸花笑著應是,在魚湯湯鍋下升起大火,又在水盆邊把手洗了。
“客人們要吃什麽?”
陸芸花記性不錯,尤其很會認人臉,看麵前幾個客人穿得都不差,裏麵還有一個昨日見過的,便知道是因為昨天吃過覺得好吃,今天特意帶朋友過來吃的。
“咦?除了魚湯麵還有什麽別的麵不成?我昨日來並未見其他吃食啊。”
果然,那個昨天吃過的客人疑惑說道。
陸芸花笑“今日是魚丸麵,小店還在調整菜單,今日魚湯比起昨日魚味淺,我看大家都更喜歡這種湯味,今天便正好熬了試一試,再有就是早上剛做的鬆軟蒸餅,客人喜歡哪種?”
食客正巧是喜歡吃魚的那種,聽完陸芸花所說格外失望。魚味淺?不就是加了許多水的魚湯嗎?這樣的湯他自己家就能做出更好的,可能沒有那種乳白色,但味道絕不會差。
他一時有點打退堂鼓,周圍朋友見他這樣,知道他又犯了挑剔的老毛病想走,但他們肚餓,店家雖說長得灰撲撲,聲音確是悅耳好聽的,倒把他們說得更餓了,一時間卻都是勸他的。
“大早上來,總得吃過一碗再走,你不是還說她家麵條做得極好嗎?”
“是啊是啊,來都來了,嚐一下也不錯,店家像是極有信心的模樣,想來不會太差。”
他們可不想空著肚子早早來,又空著肚子失望而歸。
“好吧好吧,來都來了,那便我們一人上一碗魚湯麵。”
陸芸花微笑聽他們說話,並沒有因為食客挑剔感覺不舒服,畢竟食客總有選擇食物的權利,不管是因為什麽。況且她換菜單的時候就做好了準備,知道還是會有一些喜歡這一口的客人失望。
食客耳根子軟,聽完覺得朋友的話頗有道理,同意留下嚐嚐,但總歸是期望打了折扣的,坐在凳子上有些怏怏不樂。
他在驚歎的朋友們中欣賞完陸芸花的拉麵表演,失落的心情總算是好了一些,直到秦嬸把麵端上桌時,他才後知後覺——
“原來換了魚丸麵啊!”
他喜歡吃魚,自然對南方才有的魚丸算是熟悉,隻見這碗麵湯汁依舊是白色,底下的細麵依舊是若隱若現,隻上麵加了幾個魚丸,瞧著倒比之前更實惠。
他先沒顧上魚丸,吹了幾下就迫不及待“吸溜”上一口湯汁品鑒。
“嘶——真燙!”
食客呼著氣又“吸溜”一口,對幾個埋頭苦吃的朋友說“嚐著確實比之前吃的頭湯魚味淡些。”
朋友有的認真啃魚丸,有的認真嗦麵條,頭也不抬敷衍地“嗯嗯”一聲算回答。
食客也不生氣,能和他玩到一起、真陪他這個點出城找小攤子吃飯的朋友能是什麽正經人?
都和他一樣,吃貨罷了。
一個朋友吃得快,在其他人才吃了一半的時候已經吃完了,他擦著臉上因為湯麵激出來的熱汗,這才算有功夫接食客之前的話茬“我倒覺得剛剛好,和你不同,我不怎麽吃魚,若真的和你說的那個味,我吃起來怕是會覺得腥氣,倒叫這麵條被糟蹋了。”
食客本來正沉迷於魚丸柔軟又微彈的口感,聞言一愣,他不是爭強的人,故而朋友說他會吃不慣、會覺得腥也沒做爭辯,而是真的認真想了想“你說的有道理,像我這樣在北地還喜歡吃魚的總歸少見。”
朋友感覺緩過氣了,一摸肚子還是饞,又問向灶邊和秦嬸聊著天的陸芸花“店家,我記得你剛剛說你家還有蒸餅?勞煩給我上兩個,再就是……你這魚丸單賣不單賣?”
陸芸花本就是試著做的魚丸,自己家又吃了些,可能都不夠每碗勻上些,所以她今天湯和麵都做得少,本就是打算早些收攤回去休息,下午還有事要做呢。
於是麵帶歉意說道“對不住客人,今日魚丸也是試著做的,量少,單賣是不行的,若明日客人再來,我給客人送上一份做賠禮可好?”
客人一愣,沒想到隨便一問還有這等好事,還沒來得及回答,旁邊食客就極為機靈地幫他連聲應下“可以可以!明日我們再來!對了店家,幫我也上兩個蒸餅!”
另一個朋友放下碗,語氣十分扼腕“唉!我也想加魚丸的,就因為吃得慢些……唉!”
陸芸花端著饅頭過來,聞言笑了“這不正巧?賠禮這不就來了?自家醃的小菜,送給各位客人嚐嚐。”
這醃菜是今早陸芸花出門前收拾好切好放在罐子裏帶出來的,本打算並著魚丸蒸餅給秦嬸林嬸送些,林嬸生病不適合吃重口,醃菜洗過不好保存,這罐子醃菜就剩下了。
食客站起身接過陸芸花手裏幾個碟子,哈哈笑起來“店家會做生意!”
等她回灶台邊,迎接的就是秦嬸那滿是欣慰的眼神,把她又看得臉頰發紅,直害羞低頭。
食客幾乎各個吃了兩個饅頭,中間加了湯,走之前還打包了幾個饅頭,拍著肚皮心滿意足回家去了。
攤子原先就有蒸餅,又是做來往客商生意,自然有用來打包的麻繩和竹紙,他們這種吃食用竹紙就好,成本不高,要是油炸那種食物就得用油紙,成本不是一般的大。
忙了一早,迎來送往,魚湯賣完,陸芸花特意剩下幾個饅頭並一碗魚丸沒有賣,在秦嬸捋著袖子褶皺,向她道別的時候給她籃子裏塞滿這些東西。
陸芸花“我做的新吃食,嬸嬸嚐嚐。”
秦嬸下意識接過陸芸花塞到手裏的籃子,聽她又說“嬸嬸莫要和我客氣,你剛送我一籃子小蔥也是不便宜的。”
是的,秦嬸早上又給陸芸花送上一籃子小蔥,數量還很多,除了魚湯要用的還剩下不少。
陸芸花不曉得秦嬸是怎麽在這天氣一籃一籃小蔥收獲的,她也不願細問,隻在早上和秦嬸提了想要每日買一些的事情。
最後自然是成了的,秦嬸和林嬸一樣,成為陸芸花的食材供應商。
秦嬸對她這種送點什麽必回禮的性子實在無奈,隻得拿了。
生意又是早早做完,陸芸花收了攤子回家時,家裏什麽聲音都沒,顯然一個個都在睡覺呢。
她輕手輕腳把推車放好,進了廚間準備做中飯,中午吃的是昨天雲晏送來的風幹雞。
陸芸花把籃子裏的小蔥放進碗裏,準備拿去清洗,旁邊突然伸出一雙手默默接了過去。
“阿耿?”陸芸花一愣“怎麽不再睡一會兒?”
柯耿把水舀碗裏洗著蔥,眼睛沉靜地不像個孩子,板板正正開口回答她“睡夠了的。”
陸芸花也不再說什麽,兩人靜靜坐了一會兒自己的事情,氣氛並不尷尬。沒過多久雲晏也起來了,外麵開門走路的聲音格外明顯。
他總是不好好走路,掛著笑嘻嘻的表情,頭發衣服亂糟糟,像個小跳豆一樣,怎麽看都是那種在外麵玩耍到記不起時間的調皮孩子。
他揉著眼睛,腳下踢踢踏踏地響著,一起來就鑽進廚房貼到陸芸花腿邊“姐姐,你擺攤回來啦。”
陸芸花無奈扶了扶他的背不讓他滑到地上,也不知是不是和榕洋學的,一個個都喜歡貼在她腿邊和她說話。
“自然是擺攤回來啦,快去洗漱,中午吃你拿來的風幹雞!”
雲晏也不拖拉,自己拿混好的熱水洗漱,收拾完就自覺坐到灶邊幫忙燒火。
又過了一會兒,陸榕洋起來了,第一件事也是直接來廚房貼著陸芸花的腿和她說話,他收拾完在廚房轉了一圈發現自己居然沒有事情做了。阿娘還沒醒不需要煮藥,別的活計也都有柯耿和雲晏做,一時間居然有些無所適從。
陸芸花見他在廚房裏繞了好幾圈,站在柯耿或是雲晏旁邊看了一會他們幹活,又無措地看向自己,也是無奈極了,隻得收拾出一大碗黃豆讓陸榕洋幫著挑豆子。
冬天菜實在少,她想著發些豆芽來豐富一下食譜,也好過天天吃野菜幹。
長生也起來的時候風幹雞蒸好了,陸芸花從蒸屜把熱好的饅頭一並拿出來,還用多餘的小蔥炒了雞蛋,在這時代平民中算是奢侈的一餐。這時候肉食難得,大多人家有隻風幹雞也隻會切著每日添個葷腥,不會像她似的一整隻直接拿來做。
這點對於卓儀他家來說不存在,他們每日練功會往深山去,那裏鳥獸眾多,順手獵個一兩隻也夠頓頓吃肉。
倒是陸榕洋沒見過這種陣仗,拿著筷子有些小心翼翼,看大家都伸了筷子才敢夾著肉吃。
風幹,是一種讓肉類脫水從而達到能夠長久保存的方法。
就拿風幹雞做例子,並不是清理好直接掛上房梁不管就行,如果什麽處理都不做直接掛上去,大概率等不到雞變幹,雞肉就已經臭了。
在掛上房梁等著風幹之前,用重重的鹽和各種香料長時間醃製,等所有味道進入雞肉中才可以,這裏鹽的作用和醃菜一樣,都是為了抑製雜菌,故而下得很多很重。
所以風幹食物是不能直接拿來吃的,陸芸花當然知道這一點,在早上出門前便把雞洗過泡在水盆裏,等她回來再漂洗幾次後,多餘的鹽份都會被水流帶走,蒸好後鹽味正好。
雞肉中水分被帶走,讓它呈現出一種柔韌又耐嚼的口感,雞肉是一種特別的暗紅色,好像隱隱有汁水在肉的縫隙裏存在著,順著雞肉紋理撕開,肉都變成了一縷一縷的細絲,撕著吃的時候有一種別樣的趣味。
是的,汁水。
雖然這隻雞經過風幹已經變得像一塊石頭一樣硬邦邦,但在長時間的泡水去鹽過程中它漸漸重回柔軟,水份又一次進入雞肉,再者又是蒸製,汁水保存地很好,做好後風幹雞便會出現一種含有汁水、肉質卻幹韌的奇妙口感。
不止是口感上的特殊,它的味道也很不賴。風幹除了能讓肉類長時間保存,也讓肉的香味在水份排出後被劇烈放大,就像肉味在經過熔煉留下了濃縮的精華。
除此之外還會有一種特殊的、隻屬於這種處理方式的獨有味道出現。
這種味道很玄妙,不知道怎麽才能用語言直接描述出來,如果隻籠統的表達,大概用“香”來形容是最好的,隻是這個字又太過普通,無法讓除了吃食物以外的人理解它是怎麽獨特,獨特到喜歡的人就算有新鮮肉類也對它魂牽夢縈、討厭的人碰都不會碰上一筷子,對它避之不及。
卓儀做的這隻風幹雞沒什麽複雜繁瑣的步驟和調料,他隻放了花椒粉和鹽,花椒已經在這裏普及很久很久,是大家做飯時辛和麻的直接來源,更不說它還有去腥增香和驅寒的好處,幾乎每家灶上都會備上一些。
卓儀自然也不例外,他做飯手法粗糙,做這種不需要複雜技巧的食物卻很在行,也是因為這時候沒有冰箱,想要把肉食保存下來隻得用這類法子,久而久之自然手藝不差。
這肉吃起來有點微麻,鹽味滲入肉中,鹹鮮可口,麻香四溢,實在是好吃。
陸芸花和陸榕洋吃得津津有味,柯耿和雲晏長生三人卻更青睞小蔥炒雞蛋。
他們吃這類食物吃得多,尤其是冬天,大雪封山時候任由你是天下第一還是武林盟主,都要老老實實吃之前存儲下來的食物。練武消耗高,他們吃了小半個冬天的風幹雞鴨獸肉,次次隻有蒸製,再怎麽好吃也吃厭了,不然長生怎麽會那麽抗拒吃飯呢?
小蔥炒雞蛋實在是再簡單不過一道菜,但這道菜現在出現可不容易。
陶鍋使用來燉煮的鍋,並不適合炒菜,升溫慢容易糊鍋,溫度高沒有水的話還很容易炸。但是陸芸花也沒法,她記憶裏鐵是要憑證才能買到的,價格很高,平民沒有緣由不能買大量的鐵。
或許是之前朝政比較亂的緣故,官府在武力武器方麵管製很嚴,陸芸花想要一個大鐵鍋實在是很難的,除非證明她拿很多鐵做出來的鍋真的很實用、很重要才會被官府允許。
可見這盤冒著鍋裂開風險做出來的小蔥炒雞蛋是多麽珍貴,就算有些蔥葉子有點焦黃,雞蛋塊比較細碎,它依然散發著格外不同的氣質。
隻要鹽作為調料,今早采摘下來、格外新鮮的小蔥在油和高溫中拚命散發出它獨有的香氣,雞蛋沾染了這種香味,混合自己的蛋香,無比誘人。
隻要把它夾在饅頭中央那麽輕輕一咬——
蔥脆嫩噴香,雞蛋軟綿可口,春天幾乎匯聚在這一口中,就像春風喚醒綠意,小蔥也喚醒了大家在冬天因為重鹽又缺乏蔬菜而微微遲鈍的味蕾。
小蔥香氣多於辛辣,隻一口,便感覺綠色的小精靈在舌頭上不斷舞動,雞蛋這種珍貴的半葷在此刻都成為陪襯,隻是讓蔥染上一些它的香味、更增添幾分醇厚而已。
微微的辣意在舌尖匯聚,剛開始沒有發覺,幾口下來才覺得舌尖好像辣絲絲的,平白出了一身汗。
陸芸花吃飽了,拿繡花的專注一絲一絲扯著雞翅膀上麵的肉吃,看幾個孩子居然先把小蔥炒蛋吃得幹幹淨淨,有些吃驚,轉而笑起來,貝齒在紅唇間若隱若現,笑容裏有點小調皮。
“你們這麽喜歡這個菜啊?”
幾個孩子不明所以點頭。
陸芸花嚴肅臉色“這個菜有個秘密……你們把手橫於鼻子下方,向前吹出一口氣,會感覺自己的氣息很不一樣。”
柯耿隱隱覺得有哪裏不對,聽她說得煞有其事,出於對陸芸花的信任,猶豫幾下還是照著她說的做了。
“呀!好臭!”
受害者當然不是柯耿,他還沒吹氣,雲晏這個耐不住性子的先替他試過……啊不,是他們試過。
隻有雲晏一個人這樣幹,陸榕洋沒做是因為了解陸芸花,看到她壞笑了,長生手裏還拿著饅頭沒顧上,就雲晏一臉天真地被壞大人欺騙。
雲晏委屈“嗚……真的好臭啊,還有點辣!”
“哎呀別說了,長生還在吃呢。”柯耿麵露嫌棄,微捂住嘴說。
“哈哈哈哈!”陸芸花不在乎這個,看幾個孩子的表現笑得前仰後合,雞翅膀都掉在桌子上了,全無外表那種仙女氣質。
真可惜,怎麽隻有雲晏上當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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