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卓儀的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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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芸花!!”

    卓儀的聲音似乎就在耳邊,&bsp&bsp但胸前的劇痛叫陸芸花做不出半點反應,胸腔骨幾乎都要被擊碎,陸芸花的身體不由自主地順著力道向後,&bsp&bsp“砰!”一聲重重摔在地上!

    “啊!”

    一切都在瞬息之間發生,&bsp&bsp她痛苦的呼聲仿佛一個信號,&bsp&bsp周圍人群這才反應過來,一瞬間人群中心炸了鍋一般,&bsp&bsp惶恐不安的氛圍不斷蔓延,而那射出暗器的人在得手之後就果斷將暗器收入袖中,轉身便擠入了人群!

    “陸娘子倒下了!”

    “有人殺人了!!”

    “……孩子!孩子!我的孩子!”

    “……”

    驚慌的人群像是嘈雜的蜂群,陸芸花周圍的人不斷在向外退,&bsp&bsp擁擠和吵鬧之間不停發生肢體碰撞,事情發展是這樣叫人猝不及防。

    “芸花!芸花!”卓儀硬生生擠開前麵的人牆,他身體幾乎抑製不住地顫抖著,&bsp&bsp直直跪在陸芸花身邊,&bsp&bsp輕柔將她半抱在懷裏。

    他手足無措地想要將她胸前插著的細針拔掉,&bsp&bsp又怕這樣反倒讓她中毒更深,&bsp&bsp已經不知道怎麽辦才好,隻這樣半跪著,&bsp&bsp嗓音嘶啞地呼喚著陸芸花的名字,&bsp&bsp一聲又一聲絕望的“芸花”,&bsp&bsp似是想要將她叫醒。

    卓儀能感覺陸雙在旁邊拍打著他的肩膀似乎在說什麽,但他什麽都聽不到,手指捏在陸芸花手腕的脈搏上感受著她的心跳,&bsp&bsp冷靜早已不知消失在哪裏,&bsp&bsp隻執拗地拉著她,&bsp&bsp好像這樣就能讓她因此留在人間。

    他沒有試圖去找醫館,&bsp&bsp因為他隻一眼就認出了殺手的來曆,對他的武器和銀針上的毒藥再清楚不過……所以他也知道,除了黃娘子和神醫穀,沒有人能解開這毒藥。

    “……呃。”就在卓儀陷入無限的悲痛中時,他似乎聽見懷中之人發出了一聲呻吟。

    怎麽可能?這可是見血封喉的毒藥!

    他深色的眼瞳有些渙散,臉上還殘留著悲痛的痕跡,做夢一般低頭看向陸芸花——

    就見懷中陸芸花皺著眉再次發出一聲呻吟,纖長的睫毛顫動幾下,雙眼竟然就這樣緩緩睜開!

    卓儀瞳孔放大,握在她一隻手腕上的手指還能清晰感覺到強有力的跳動。他就這樣傻了一般看著陸芸花臉上泛起一個熟悉的溫柔笑容,舉起另外一隻手摸了摸他的眼眶,凝視著他語帶笑意“……怎麽哭成這樣?”

    頓了頓,她又輕鬆笑起來,似是揶揄“眼淚掉在我眼皮上了,下雨似的!”

    “芸花?”卓儀毫不在意這個玩笑話,他無措地上下掃視陸芸花,似乎深怕這隻是一場幻影。

    “嗯。”陸芸花呼出一口氣,應了一聲,掙開卓儀抓著自己的手,在他懷中撐著坐起身,低下頭看著胸前密密麻麻的細針,這細針一大片紮在衣服上,幾乎要把她紮成刺蝟了。

    “沒事,這東西力度太大了,一下把我撞得差點閉過氣去。”陸芸花也看見了那烏光發亮的針尖,不敢伸手去拔,隻得就這樣坐著,等卓儀冷靜下來再處理。

    “芸花,你沒事?!”見陸芸花好端端坐著,卓儀恢複了幾分冷靜,但還是感到疑惑又不可置信。

    “我看到芸花姐姐剛剛眼睛一直在動,似乎清醒了,但卓哥你那樣擋著我半點看不著!說話你也聽不見!”陸雙這時插話。她坐在一旁地上,淺粉色的漂亮衣裳上麵全是塵土,已經糟蹋的不成樣子,但她毫不在意,這會兒說話時候帶著幾分如釋重負,也有心情抱怨了。

    卓儀這才知道剛剛陸雙拍打他是因為這個,但他確實什麽都沒聽見,老老實實任由她抱怨,低聲道歉“剛剛是我的錯,還好芸花沒什麽事。”

    “都要謝謝這天氣。”陸芸花怕坐正了銀針掉下來再插在哪把人毒倒,那就好笑了,向後仰了躺回卓儀懷裏,亦是後怕,再次長出一口氣。

    “今天天冷,我想著和雙雙說好了穿這件衣裳,便沒換厚的,在裏麵穿了你送我的那套冬暖夏涼的……所以剛剛隻是閉過氣去,我能感覺到針隻是紮在外衣上。”

    陸雙在這,陸芸花並不好直說“你送我的那套裏衣”,便隻是含糊的掠過,但卓儀卻瞬間明了。

    天蠶銀光錦?!原來是天蠶銀光錦!

    天蠶銀光錦連刀劍都能抵禦一二,更何況是這小小的銀針?卓儀心中無比慶幸,他簡直想感謝不知哪路神佛,陸芸花平日並不穿這套裏衣,誰能想到她今日遇見了刺殺,偏偏就穿了這件衣裳?

    “讓一讓、讓一讓!”

    這時縣令也帶著衙役迅速趕來,衙役發出驅逐的聲音,反倒叫周圍人中安定下來,順著他們的指揮迅速讓開。

    縣令的帽子都帶歪了,滿頭大汗,看陸芸花轉頭看向他才覺心中一鬆。天知道,在他剛剛接到“陸娘子當街遇刺身亡”的消息時是怎樣的震驚,萬幸什麽事都沒有!

    “陸娘子沒事吧?”縣令也沒什麽架子,就這樣蹲下身擔憂地觀察著陸芸花的麵色。不說陸芸花或多或少幫了他多少忙,單單從性格品行來說縣令就很喜歡這個小娘子,真的不希望她早早就因為意外身亡。

    “沒事,阿卓,這針怎麽辦?”陸芸花先是笑著和縣令打了招呼,見卓儀平靜下來了,抬頭問他。

    今天天氣挺冷的,地麵又冷又硬,雖穿了“天蠶銀光錦”做的裏衣不會感覺冷,但這樣躺著怎麽都覺得不大舒服。

    卓儀捏著陸芸花的手腕,感覺手指之間不斷跳動的脈搏,好像隻有這樣心中才安穩,他深深閉了閉眼將雜念消除,再次睜眼才完全恢複平日的狀態,低聲解釋“這針上有劇毒,針尾無毒,拔下即可……但萬萬不能叫旁人接觸,取下後放入火中高溫炙烤方能叫毒藥失效。”

    “盛放它的器皿一定要銷毀!”卓儀最後鄭重囑咐道。

    “去旁邊借一個木碗來,好燒的!”縣令聞言麵上更沉,對旁邊也聽了這些話的手下吩咐。

    手下聽卓儀描述也知道了這事情的緊迫性,趕緊去找周邊借碗,好在這裏是美食街,一條街都是賣食物的攤子,那方便人帶走食物的木質小碟子小碗隨處可見,不一會兒就帶回來一個平底小碗。

    “我來吧。”卓儀不放心把這工作交給旁人,姿勢不動,就這樣抱著陸芸花接過衙役遞上來的碗,把陸芸花小心向上擁了擁,讓她靠在自己肩上,細心謹慎地拔針。

    因為這毒的重要性,縣令便叫周圍衙役去疏散人群,自己盯著毒藥。他吩咐完以後想到什麽,試探著問道“那凶手可是……”

    雖說卓儀是天下第一,但看他剛剛的樣子估計也沒什麽心思抓刺客,應當是叫他跑了。

    陸芸花本來在看著卓儀給自己拔針,聞言抬頭去看他的表情,見他手上動作頓了頓,臉上閃過內疚之色“……叫他跑了,是我之過。”

    “沒事。”雖已經看不出哭過的痕跡,但這人現在的嗓子都是啞的,陸芸花心裏軟軟的,哪裏還會責怪他?

    她輕聲安慰“剛剛人太多了,他跑了也很正……”

    “沒跑!在這呢!”

    忽然間,還未散盡的人群外傳來了熟悉的聲音,陸芸花和旁邊陸雙對視一眼,卓儀不認得這人,她們認得,這人剛剛還給她們遞了烤豆幹呢,不過他怎麽來了?這話又是什麽意思?

    原本圍在周圍的衙役散開,中間眾人就見外麵烏泱泱來了一群大漢,最前頭賣烤豆幹的兄弟壓著個用各式衣帶連起來的“繩子”捆成個粽子,就這樣跌跌撞撞走著的人,陸芸花隻覺一眼望去皆是熟悉的麵孔——賣豆漿、賣圓子、賣幹豆腐……居然全是周圍商鋪的店家!

    “陸娘子沒事就好。”一天到晚烤豆幹不怎麽說話的壯實大哥開口道,皺著眉又推了一把前麵見到活著陸芸花後明顯呆住的“粽子”,語氣憤怒“就是這小子!身手還不錯,我們一群人好半天才抓住他!”

    “……”大家都沉默了,就算是對“江湖”完全沒有概念的陸雙在剛剛看到這人手裏的武器之後也對他的來曆有了一些猜測,都以為他就這樣跑了,沒想到被周圍的“正義之士”硬是抓了回來。

    “好好好!”縣令先反應過來,麵上大喜,急急連說三個“好”,急忙叫身邊衙役控製住裹成了粽子的殺手,讚歎道“諸位都是俠義之士!我縣有這樣的百姓,實在是一大幸事!”

    殺手知曉自己任務失敗,沉默不語,不過縣令根本沒想和他說話,他隻需要將殺手維持住這個狀態,等待上頭專門管這方麵的人來帶走他就行。

    當然,殺手現在還活著不是因為他怕死,而是不知是哪位人才塞了個草鞋在殺手嘴裏,可能是不想他說話叫喊,哪知陰差陽錯叫他失去了咬破毒藥自殺的機會。

    除了領頭的賣豆幹兄弟,原本隻是一時義氣跟上去,現在回過神後有些後怕的幾人聞言掛上笑容。他們隻是平民百姓,連和縣令麵對麵說話的機會都沒有,更何況被這樣當麵誇獎,一時間都心裏都像是三伏天喝了冰水,極其舒爽。

    正好卓儀把陸芸花身上的銀針拔完了,他再三仔細檢查,確認一根殘餘的針都沒有了才把碗遞給衙役。衙役小心翼翼接過,等陸芸花站起來讓開位置,開始在地上一點一點搜索檢查,這是為了防止後麵有人不小心撿走遺落的銀針。

    現在的針還是值得幾個錢的,不論誰有意還是無意想要撿走遺落的針都可能造成不好的後果,最好把危險掐滅在萌芽裏。

    “多謝諸位。”陸芸花深深行了個禮向眾人道謝,讓大家心裏更舒坦了些。為首的烤豆幹兄弟本想上前扶起,但見她身邊卓儀牢牢護著她,對誰接近都很抗拒的樣子,便也識趣地在原地直接避開這個禮。

    “陸娘子客氣了,陸娘子謝我們,我們也感激陸娘子,那多的便不用再說……”為首的大哥頓了頓繼續道“剛剛陸娘子暈倒了,我們便不再打擾,有什麽等陸娘子痊愈再說吧。”

    他不知道為什麽會有人在光天化日之下刺殺陸芸花,剛剛除了正麵對上殺手的陸雙和陸芸花,周圍人隻能看見殺手伸出手然後陸芸花就倒地了,並不知道殺手做了什麽,但那原本應該盡數沒入身體、現在全都紮在衣服上的細密銀針已說明事情並不簡單,不是他這個外人能管的。

    追上殺手將他抓住,已經是他能做到的最大限度了。

    烤豆幹攤子在縣城的生意很好,隨著人來人往也見識了各個地方的人,對從前不知道的一些事情有了感受和猜測,加上剛剛卓儀焦急之下根本沒有隱藏自己,就算是獵戶,卓儀的身手也好得誇張了些……但他一點名聲都沒傳出來。

    烤豆幹的兄弟能把這門簡單生意做到縣城第一,要是沒點腦子那是不可能的,兄弟之中的大哥輕輕看一眼身後眾人,雖不是所有人都能意識到這一點,但還是要旁敲側擊一番……

    好在願意跟著去抓殺手的都是與陸芸花有交集的店主,不說是不是熱血上頭,總歸是有幾分義氣的,還是比較好說服。

    “對啊,卓郎君和陸娘子回去吧,縣衙會對諸位義士有所獎勵的。”縣令笑嗬嗬摸了摸美髯,勸道。

    胸前雖沒有了細針但還是隱隱作痛著,更何況卓儀現在還抓著她的手腕呢,像是怕她不見了似的……往常有旁人在,以他持重的性子哪會如此?

    可見這次可把他嚇到了。

    陸芸花便也不推辭,帶著陸雙和卓儀一起回陸家村。

    路上牛車顛簸,把陸芸花顛得胸口又開始悶痛起來,倚靠在卓儀身上一點也不想動。

    “到了到了。”陸雙見牛車終於停下也鬆了口氣,她也擔心的不行,但問了幾次陸芸花都說是撞的皮外傷,隻能暗自催促牛車趕緊到家。

    趕車的伯伯是村裏人,知道事情經過以後執意把她們往家裏送,兩人之間離村口近的是陸雙,所以先到了陸雙家門口。

    等牛車終於停在自己家,陸雙急急跳下車,哪知自己的腿都是軟的,差點就這個姿勢向前摔上一跤,往前幾步才站穩。等站穩之後她趕緊回頭催促“卓哥趕緊帶著芸花姐姐回去,看看要不要抹藥或是叫個大夫,芸花姐,我明天去看你。”

    說罷站在原地趕緊叫車夫伯伯繼續開車,比陸芸花這個傷患還急著讓她回家。

    謝過車夫,卓儀扶著陸芸花進了家裏,家裏人本來都在書房裏,等眼尖的孩子們從窗子裏看見虛弱的陸芸花……這可是炸了鍋了,手上事情全放下,幾乎所有人都圍著她,擔心不已。

    “沒事。”陸芸花不想叫大家擔心,但這事情是在縣城眾目睽睽中發生的,村裏那麽多人都在縣城工作,陸芸花現在不說清後頭也會有人來告訴大家一切,尤其餘氏,那會兒再讓她知道一切不就是讓她再擔心一場?

    所以她大致講了講事情經過,雖講的比較含蓄,還是讓坐在她身邊的餘氏眼圈都紅了。

    半晌餘氏憂慮道“怎麽會出這種事情?我們與人為善,從未與誰有過爭吵,怎麽……怎麽……”

    陸芸花和卓儀對視一眼,卓儀輕皺起眉似在思索,陸芸花便知道這事內因不能告訴餘氏,接上話頭,好好安撫許久才讓她把這事忘了。

    中途大河聽見消息趕了過來,這天誰也沒心情做事情,本應該在下午的課程理所當然取消,大家都聚在陸芸花身邊,像是怕她再遇上什麽,連晚上的飯菜都是大河這個徒弟做的。

    才穿了一次就遭此劫難的淺藍衣裙被扔進灶火裏麵燒成了灰,餘氏私下給陸芸花看了她胸前隱隱作痛的位置,久病成醫加上從前陸阿爹喜歡在外麵跑免不得受些傷,餘氏懂些跌打損傷的病症,一看知曉這是皮外傷,也放下心來,告訴大家過兩天就好了。

    就這樣一天折騰下來,陸芸花到了晚上才算有時間和卓儀單獨相處,聊一聊今天到底是怎麽回事。

    “到底是誰找來的殺手?我實在想不通有誰會做這件事……阿耿的母親?”陸芸花對著燭火擺弄著手裏的天蠶銀光錦裏衣,聲音緩緩“但阿耿母親與我之間的仇恨似乎也沒有到要她□□的地步吧……”

    “現在還說不準。”卓儀站在陸芸花身後,拘著她的長發為她梳發,看著黑玉般的發絲在木梳間緩緩流過,卓儀的心也平靜下來,他低聲道“明日我去查。”

    其實卓儀從理智的角度知道這事情應該今日就去查,但他親眼看著陸芸花在他麵前倒下,深知自己差一點就失去她了……所以無法離開她的身邊,理智也絲毫不能動搖這個想法。

    背後是誰……隻要知道殺手是從哪裏來的,打上去“問一問”就能知道。

    “喝了那麽多水,怎麽嗓子還是啞的。”陸芸花有些擔心,這可千萬別傷到聲帶。

    卓儀手上動作逐漸慢下來,頭發已經全部梳順了,他溫聲道“沒事,我這段時間少說話。”

    “……好吧。”見他自己渾不在意,陸芸花也沒什麽辦法,隻得就這樣算了。

    她起身道“我們去睡吧。”

    哪知剛剛轉身,陸芸花就看見卓儀在放下梳子的瞬間就握住自己的手腕,她眼睫顫動,幾乎能回憶起掉在自己眼睛上的滾燙淚滴,雖被這樣拉了一下午,做什麽都不方便,還是任由他去了。

    “睡吧。”陸芸花抬起眼,溫柔輕笑“睡一覺,明天一切都會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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