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

    程毅躊躇許久才推開了門，卻見陶陽已經醒了，她的頭上纏了一圈厚厚的紗布，病容蒼白，一雙睜大了的眼睛空洞洞的，不知在想什麽。

    “對不起。”程毅在病床前停了下來，忍不住先開口解釋，“我昨天不是故意的，我沒想到他們會那樣灌你，更沒想到蘇孟那個孫子竟然敢……”

    “程毅，”陶陽猝然開口打斷了他，她的眼神追著他的，依舊是那樣的坦率、真誠、讓人無處遁形，“該說對不起的是我。”

    “如果說有什麽話是我最不想從你嘴裏聽到的，那就是‘對不起’這三個字。”

    程毅苦笑，心裏湧起一陣難言的酸澀。

    她是他從小到大第一個喜歡的姑娘，隻一眼就認定了的，心愛的姑娘。

    大一的新生軍訓，他們恰好分在一個方隊，教官和學生年齡差不了幾歲，也是個鬧騰的，假模假樣地帶著隊訓練了半晌，就帶著他們去樹蔭裏乘涼了。

    教官接過部隊小弟進貢的水，隨手扔給了一個男生，“一排一排地傳，我叫停的時候瓶子在誰手上誰就上來做自我介紹，然後表演一個節目！表演完了可以指定下一個！”

    方隊是全校隨機分的，是以大家麵對的都是一群來自五湖四海、半個月後就作鳥獸散的陌生人，被選中的即便是男生也有些不好意思，女生更是扭扭捏捏，教官隻好故作嚴肅地趕鴨子上架。

    她也中獎了。

    “大家好，我是中文係的陶陽，陶是陶淵明的陶，陽是普照的照！”講到這裏，她自己忍不住笑了場，“恩，我除了頭發之外也沒啥特長，就給大家唱首歌吧。”

    她無懈可擊的笑容完美得像一副麵具，談吐落落大方得就好像麵前排排坐的不過是一地蘿卜——而她的目光，仿佛乘著風越過江河湖海，落在了遙遠的彼岸。當她開口唱歌的時候，他的耳邊聒噪的蟬鳴似乎都淡去了，隻餘她微微沙啞的嗓音輕輕唱著：“有些事情你現在不必問，有些人你永遠不必等……”

    他尚在出神，她已經歸了隊，隨意地用手肘捅了捅身旁的他：“同學，下一個就你吧！”

    “啊？”他回過神，被此起彼伏的口哨聲、鼓掌聲、隱隱的“在一起”聲砸得一陣暈眩，他硬著頭皮走上去，耳根一陣發熱。

    “我是體院的程毅，我除了腿也沒啥特長，給大家唱首歌吧！

    getup——getup——不願做奴隸滴people——”

    他洪亮的歌聲飄香十裏，隔壁站軍姿的方隊都被他逗笑了，又被教官加罰了半個小時，原本就苦哈哈的臉上寫滿了對他的怨念。

    可是周遭的一切他全不在乎，他的眼裏隻有她眼裏明亮的笑意。

    有些人東奔西顧，隻為尋找一餐一飯的伴侶，而有些人終其一生，隻為等一個一眼萬年的愛人。

    你不愛我，那又有什麽關係。

    我愛你，就夠了。

    靜默半晌，陶陽歎了一口氣道，“我道歉不為別的，隻是我當年說的話太過分了。”

    “那你後悔了嗎？”他半開玩笑半真實地問，含著一點隱隱的期待。

    陶陽緩緩地搖了搖頭，“我說你配不上我，其實是騙你的……是我愛不起你。”

    “是因為那個秦小喬？”見她麵露詫異之色，他解釋道，“我看過你的博客。”

    “回憶裏模糊的景物人像，好像黑白無聲電影。宥容說，套馬的漢子很多，沒有誰非誰不可——不一樣的。我在心上築起一座銅雀台，裏麵鎖著我的秦小喬，無論世事如何變遷，他始終是我的未亡人。終其一生，春水初生，春林初盛，春風十裏，都不如你。”

    ——那本是她沉迷小說之餘的情之所至，如今從別人嘴裏說了出來，突然像一個陌生的故事。(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