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宥容此時終於嗅到了一絲不同尋常的氣息，可即便她聚精會神、抽絲剝繭地聽，也才聽懂了一半，於是也情不自禁地轉向程毅，“公司咋了？你出去遛個彎兒，順道把我們公司炸了？”

    程毅眉心狠狠地一跳，心想豁出去了，咬牙道，“我又不是你們公司的人，怎麽會知道發生了什麽事？不過是受人之托，照顧好你罷了。”

    陶陽低頭笑，“你回去告訴他，我的事情用不著他這麽操心。”

    許宥容聽得一頭霧水，眼神在兩個人身上來回幾遍，愣是沒看出什麽來，“你們到底在說什麽？”

    陶陽拍了拍她的大腿，“沒什麽，我們回家吧。”

    程毅鬆了一口氣，緊握方向盤的手早已浸濕了，心想這差事可真不是人幹的。

    陶陽若無其事地問道，“宥容，午飯……你想吃什麽？”

    許宥容：“糖醋小排。”

    陶陽：“程毅，拐一趟超市。”

    許宥容：“剛出院就讓你下廚，不太好吧！”

    陶陽：“那算了，回去叫外賣吧！程毅掉頭！”

    許宥容連忙抓住了她的胳膊，“不行！這就是開往超市的車！誰也不能下去！車門我已經焊死了！”

    陶陽哭笑不得地扒開她的手，“好好好，去去去！”

    程毅嗤笑，“許宥容，我真希望現在手裏有個照妖鏡，讓你看看你這副偽善諂媚的嘴臉！”

    許宥容：“有本事你回頭別跟我搶肉吃！”

    超市不算大，停車場通常滿滿當當，今天也不例外。陶陽和許宥容就先下了車，吩咐程毅找到停車位再去找她們。

    食材區擠擠攘攘的多是左挑右揀的中年婦女和行動遲緩的老頭兒老太，她們被人群推著走，就像陷入了沼澤地，頃刻間就走散了，淹沒在人山人海裏。

    程毅找到陶陽的時候，她正拎著一袋排骨安靜地站在一排嶄新的電視機前，陽光般的溫柔褪去了，眉宇間似乎凝了霜雪。

    許多大型超市都有這樣用來展示的液晶電視，常年開著，播放各種新聞、真人秀，甚至動物世界。

    這時，十幾個大小不一的電視機都在直播同一個內容。

    “日前，關於莊周集團即將破產的消息甚囂塵上，相關負責人一直未予回應。你現在看到的是莊周集團b市分公司記者招待會的現場直播，莊周集團接班人魏雲瀾和雲夢集團千金孟依然公開承認婚約。兩大集團強強聯合，破產傳言不攻自破。”

    鏡頭前的男女郎才女貌，舉手投足間皆是脈脈柔情。

    那天晚上，她的手機泡了酒，讓程毅拿去修了，到現在也沒修好。

    是沒修好？還是修好了沒給她？還是，其實根本就修不好了？

    “這有什麽好瞞我的？就像我是他的誰。”

    陶陽的思緒漫無邊際地，飄向那年夏天，冰冷的嗆住咽喉的河水，鋪天蓋地一般的蝕骨的絕望，寬闊的懷抱和有力的臂膀，冷削薄唇傳遞過來的、顫抖了的、溫熱的、強勢擠入她胸腔的空氣，沉淪和救贖，絕望和苟延殘喘。

    隻可惜，不是她的秦先生。

    但還是，深深地刻在了記憶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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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沒事吧？”

    程毅踟躕良久，緩步靠近陶陽，小心翼翼地問。

    那個人的身邊，是來來往往熙攘的人群，她站在那裏，一動不動的，卻好像這個世界上隻剩她一個人。呼吸都嫌大聲。

    “那些老女人真是太凶殘了太凶殘了，我連根雞毛都沒搶到！”許宥容這才找過來，看見陶陽手上的排骨，呼嘯著撲上去摟住那人的脖子，咋咋呼呼地喊道，“不愧是我家太陽，一個人強過一個師！”

    陶陽被她墜得低了頭，眼中是溫煦如朝陽的暖意，“瞅你這點出息，表情跟大黃看見肉骨頭一個樣兒！”

    就好像上一秒的空洞和死寂，都不過是一場走馬觀花的錯覺。

    程毅第一次覺得，陶陽的身邊始終有一個許宥容……大概也不失為長天的恩賜。

    三個人吵吵鬧鬧地回了家，程毅到底沒舍得立刻就走，在許宥容見縫插針的擠兌中厚顏無恥地蹭了一頓午飯。

    “糖醋小排好好吃！”

    “辣椒炒肉也好吃！”

    “炒青菜怎麽也能這麽好吃！”

    “這有什麽好大驚小怪的，我家太陽廚藝好得逆天！羨慕吧？嫉妒吧？恨吧？咳咳……”許宥容喝了一口粥，樂極生悲了，哭喪著臉朝廚房喊，“這紅豆粥裏放了多少糖啊？齁死我了！”

    陶陽端著一盤水果走出來，“你喝錯了，那碗是我的。”

    許宥容傻眼了，“你沒事吧？”

    不同於許宥容的嗜甜如命，禁欲如陶陽，平時連杯糖水都不肯喝的。她不愛甜的，對一切甜味幾乎到了厭惡的地步。

    相識未相知時，許宥容因為這個鬧過小姐脾氣，說閨蜜應該喜歡一樣的東西。那人拗不過她，灌了自己一口可樂，轉身，吐到胃裏隻剩酸水。

    後來，許宥容從小說上學到一句話，吾之蜜糖，彼之砒霜。

    而這碗粥嚐起來……就像加了一碗糖。

    陶陽不以為意，“我能有什麽事？就是嘴裏苦，想喝點甜的。”

    這下，許宥容和程毅第一次有了默契，都覺得沉默是金了。

    兩個人默默地扒飯，程毅說不出話，塞了滿嘴的飯菜，差點噎出淚來。

    飯後，程毅找借口溜了，許宥容自告奮勇地去洗碗，讓陶陽回房間歇著。

    收拾碗筷的時候卻看到，那碗甜的要齁死人的粥，見了底。

    陶陽關上門，把水龍頭開到最大，在狹窄逼仄的衛生間裏，吐得昏天黑地。

    那碗紅豆粥裏，放了這麽多糖，怎麽還是苦呢？

    玲瓏骰子安紅豆，入骨相思知不知。顧秦淮，秦先生，你知不知道。

    她從不提那個人的名字，就好像將死之人堪堪鎖住的那一口活氣兒，吐出來，人就沒了。而現在，偏有那無情的鬼差，勒著她的脖子，逼迫她把那口氣快些吐出來。

    小叔叔，你真是，對我太好。

    楊柳依依，碧水湖畔，那一對相擁的男女，般配得閃瞎了侄女的狗眼。(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