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別這樣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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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她,是她回來了……”顧仲簡喃喃道。

    黎璟腳下一個踉蹌,堪堪扶住了桌子,手指骨節發白,幾乎便要折斷。

    時光像是被頑皮的孩童踢中的皮球,骨碌骨碌地滾向了那段早已斑駁的回憶。

    她比關暮雨和顧秦淮小三歲,他們初中畢業,她便是小升初,他們高中畢業,她才能升到高中部,無論如何都差著一截,比他們晚上一步,即便她已經竭盡所能地追趕著他們,生怕被他們遠遠地拋在身後。

    沒人為她引路,她有些不敢走,甚至不知該往哪走。

    那是顧秦淮他們的初中畢業典禮,小學部的他們也被聚攏到學校的大禮堂撐場子,關暮雨和顧秦淮都是優等生代表,顧秦淮此人最是恣意張揚,演講的最後,他感謝完父母學校和國家,還鄭重地加了一句,感謝他心愛的那個女孩子。

    關暮雨被他的眼神燙到一般,手裏的演講稿落了一地,他慌忙跑過去幫她撿,整個禮堂一片嘩然,諸如“在一起”“答應他”之類的起哄聲此起彼伏。

    顧秦淮撿了演講稿,單膝跪地,雙手捧到關暮雨的麵前。純白裙子的少女紅透了一張臉,如同雪白的畫紙上落了一朵淡粉的櫻花,自成一幅絕美的畫。

    關暮雨接過他遞過來的演講稿,說不出話,捂著臉落荒而逃。

    顧秦淮又湊到話筒處,不無得意地說道,“謝謝大家了!”

    他說完,不去看台上滿臉不可置信的主持典禮的老師,一溜煙追著關暮雨的方向跑了。

    台下的黎璟不由自主地站了起來,身邊的人拉她的袖子,“小璟,你該去後台準備了吧?”

    黎璟機械地點了點頭,她代表他們年級準備了一首鋼琴曲,為初中部的學長學姐送別,他還說一定會看的。

    然而他總是毫不猶豫地轉身奔向關暮雨的方向,從來看不到背後的她落寞的臉。

    後來關暮雨死了,她高中一畢業便立刻決定出國去找顧秦淮。

    國外不比家裏,她又不願意花她爸給的錢,不愛出門閑逛,勤工儉學以外,常常陪那人泡在圖書館裏。

    有一次他匆匆忙忙就走了,隻囑咐她幫他把書帶回去。

    其中有一本書很舊了,但他隨身攜帶,一直小心嗬護著,還常常對著書的扉頁發呆。

    鬼使神差地,她翻開了他的那本書,隻見扉頁右下角寫著一個熟悉的名字,那一頁的顏色泛黃,邊角都卷了起來,字跡有些模糊了,一看就是有人常常撫摸的緣故。這個認知使她瞬間紅了眼眶,心口突如其來的百蟻噬心的疼,不知是為那個名字,還是那個名字在他心裏的位置。

    黎璟不想再去看台上,而是默默地離了場,她走出宴會廳,抬頭望著寥寥幾顆寒星,深吸了一口氣,心想,如今關暮雨真的回來了?不隻是我覺得是她,就連顧仲簡都認定了是她,顧秦淮,如果你見到這個女人,又會怎麽樣呢?

    此刻萬眾矚目的陶陽撐著一臉尷尬的假笑,等到魏雲瀾講完話回到她身邊,便踱著極小的步子錯到了他的身後去,用他高大的身軀擋住台下的視線。

    這一回,她沒有逃跑。她已經是個大人了。

    大人該知道怎麽優雅地躲起來當一隻鴕鳥。

    陶陽有些後悔勸魏雲瀾來這裏了,這人現在分明是伺機報複她的。

    如果不是孟依然出國參加活動,她才不會來做他的勞什子女伴。

    她越想越生氣,在背後偷偷地踢了他一腳。那人咬牙忍著後腳跟的疼,笑著從身後把她拎了出來,和他並肩站著。

    好在魏雲瀾剛剛話不多,使得那些準備了好多頁演講稿的人也都不好意思說太久,開場講話結束得比預期早很多。

    魏雲瀾作為在場少數的幾個大金佛之一,自然是應酬纏身,陶陽作為他的秘書兼今天的臨時女伴,也不好說走就走,便隨意逛逛。

    她端起一杯顏色明媚的雞尾酒,對著燈光欣賞那彩虹一般的顏色,耳邊就響起一道熟悉的聲音,“關暮雨。”

    那聲音冷冰冰的,又似乎壓抑了什麽情感,含著三分傷痛,三分怨憤,三分掙紮,或許還有一分的欣喜慶幸。

    又是清脆的一聲,彩虹碎了一地。

    方才清理過玻璃碎片的服務生又過來收拾,心想,今天到底是中什麽邪了?二十周年是興摔杯子慶祝的嗎?這些燒了腦子的有錢人為什麽不幹脆舉辦一個摔杯子大賽?

    陶陽背對著那個人深深呼吸幾次,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設,這才緩緩地轉過身來,“阿簡,好久不見。”

    顧仲簡看著那張最熟悉也最陌生的臉,一時間熱淚盈眶。他真想把她臉上這層溫潤又虛偽的微笑的假麵撕下來。

    他胸中氣血翻湧難平,一把捉住她的手腕,徑自拉著她走出了宴會廳。

    宴會廳的後麵是一個修剪得極為精致的花園,出其不意處嵌了暖黃色的燈,將夜晚的花園點綴得像夢一般。

    顧仲簡拉著陶陽在一棵海棠樹下站定,千言萬語不知哽在喉頭,不知如何開口。

    陶陽依然在笑,她踮起腳摸了摸他的頭,“你可別哭啊。”

    “別這樣笑。”顧仲簡終於忍不住地伸手去扯她的臉,“很醜。”

    陶陽聽了他的話,更是“嗬嗬”地笑出了聲,“那我該怎麽笑啊?”

    顧仲簡一把將她扯進懷裏,眼淚終於落下來,掉在她的肩上,“不要笑,沒人讓你笑。”

    陶陽本來下意識地要掙脫,卻突然感到了肩頭那一滴灼熱的淚水,推拒的手便沒了力氣,僵硬地任他抱著,臉上的笑容也消失了——仿佛隻有痛苦才是她人生的底色。

    “阿簡,能不能求你一件事?”她輕聲問。

    顧仲簡自然能感受到她身體的僵硬,他偷偷擦了眼淚,放開了她,聲音仍有幾分壓抑了的哽咽,“說來聽聽。”

    陶陽避開了他的眼神,“關暮雨已經死了,不會再回來了。我是陶陽,所以我的事,不用告訴關暮雨的故人。”

    沒想到顧仲簡很幹脆地就答應了,“好。”

    陶陽又咬了咬牙,“還有,你能不能……什麽都不要問?”(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