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意外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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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人的一生看似漫長,單是和萬年的海龜比起來,就顯得短了。萬物衰榮都自有緣法,可不管是怎樣的生命,在整個大環境而言,不都是一代代孕育下去、周而複始地重複著一樣的軌跡嗎?
可見魏總即便不是大徹大悟,也至少算得上活得通透。陶陽心想。
魏雲瀾不知道自己在陶陽心裏被拔高了這麽多,他見陶陽久久不說話,便問道,“那你呢?如果隻有6天,你會做什麽?”
陶陽聳聳肩,不著四六地回答道,“6天,我應該都在我媽懷裏吃奶吧,吃飽了就睡,睡醒了就吃,不給吃就哭。應該算得上是相當幸福的一生了。”
人這一生總會有這麽幾次,用玩笑的語氣說出真心的話。
她一邊說著,一邊轉身離開了那個蝴蝶標本的展示櫃,“走吧,我們該回公司了。”
魏雲瀾不死心,追上去問她,“你這個答案也太敷衍了吧?”
陶陽斜眼看他,“那好吧,我告訴你。如果隻有6天……前3天呢,我就讓那個想娶媳婦生娃的人知道,別愛我,沒結果。”
她是死過一次的人了,魏雲瀾將她從鬼門關裏撈回來,她也不是全無半點感激之心的。隻是,她的劫後餘生,滿是抹不去的過往、掙不脫的噩夢、數不盡的煎熬。
如果愛是塵埃裏開出的花,她的尚未綻開,便已連根枯萎了。
魏雲瀾:“……”
他能穿越回兩分鍾之前把自己的嘴巴縫上嗎?
陶陽每每看到魏雲瀾吃癟的表情就心中很痛快,她霞粉色的眼尾微微揚起,晶亮的眸子裏盛著笑意。
心裏正高興著,眼神就不大靈光,不小心撞上一個人。
她的動作完全出於下意識的反應,撞上那個人的那一刻,她便本能地伸了手將人推開,反作用力使得身子不受控製地向後倒去。
陶陽並沒有如她預想的那樣摔倒在地,魏雲瀾在身後拖住了她的腰,而被撞到的那個人在前麵拉住了她的手。
畫麵定格的一瞬,滑稽以外,更多了幾分火藥味。
隻因陶陽回握了那個人的動作,熟練得像曾經做過千千萬萬遍,像是……刻在骨血裏的習慣。
陶陽站直了,腿卻在微微地打顫,她握住那人的手用了力,雪白手背上的青筋脈絡分明。
直到聽清了陶陽哽咽著叫出的名字,魏雲瀾這才觸電一般收回了手。
“顧秦淮。”
顧秦淮——是那個她當年高燒昏迷之時口中不斷念著的名字,仿佛是她寥寥二十年人生全部的牽掛和念想,是她刻在骨肉和血脈中的記憶。
那個名字的所在,是他魏雲瀾癡想半生都難以在她心中企及的位置。
顧秦淮狹長的鳳目如一抹殷紅的血,他癡癡凝望著眼前的這個女人,無數次入他美夢,又在夢醒時分讓他清楚地體會永遠失去的鑽心痛苦的人。
真的是她嗎?還是他的又一個逼真的夢?
陶陽被他眸中一閃而過的恨意刺中,倏然鬆開了手。顧秦淮卻握住她的手腕,將她緊緊地擁入懷裏。
陶陽似乎立刻便褪去了渾身的尖銳,她安靜地靠在他的胸前,像是暴風雪中行路的旅人突然找到了燃著火堆的小木屋,她一時放下了行囊,本能地靠近那一點救命的溫暖。
失而複得的喜悅伴隨著患得患失的惶恐,顧秦淮生怕眼前的一切隻是一場夢,“暮雨,關暮雨,真的是你嗎?你回來了嗎?”
陶陽張了張嘴,卻說不出話來。她的心裏有一個聲音在問,為什麽?為什麽每一個人都在提醒著她,她曾經是誰?
“不,不是的,你認錯人了!”陶陽慌亂地掙脫了他的懷抱。
不,她不是關暮雨,她是陶陽。關暮雨已經死了。
顧秦淮下意識地伸手去抓她,卻被一個陌生的男人擋住了。
陶陽躲在魏雲瀾的身後,蒼白的小手攥緊了男人的衣袖,她的聲音很小,甚至帶了些許懇求的意味,“魏雲瀾,我們走。”
魏雲瀾順勢拉住了她的手,她竟也乖乖的任由他拉著。
顧秦淮左眼的眼角有一顆淡藍色的淚痣,每當他不高興的時候,那顆小痣就會變成青黛的顏色,一如此刻。
他看著躲在魏雲瀾身後的小女人,嘴角含著一抹自嘲的弧度,神色竟不知是喜是悲,“你還在怪我,是不是?”
陶陽沒有回答,隻是回握魏雲瀾的小手又緊了緊。
魏雲瀾便也握緊了她的手,替她開了口,“這位先生,你真的認錯人了。她不叫關暮雨。”
空氣中火藥味甚濃,兩個男人沉默地對峙著,一時誰也不能使對方讓步。
這時顧秦淮的手機響了起來,對方不知說了什麽,他的臉色驟然變了。他無奈地深深地看了陶陽一眼,急匆匆地轉身離開了。
陶陽隨即抽出了手,對魏雲瀾笑了一下,“走吧。”
重逢的場景,陶陽設想過千千萬萬種,沒想到最終還是以她的逃避匆匆結尾。
原本她也像無數不諳世事的少男少女一樣,愛情之於她,是不可侵犯的一方淨土,是奉在心頭供養的神龕,是無論世事如何變幻都無法動搖的矢誌不渝。
可後來怎麽就成了懸在心上的一把刀呢?
還記得那一日天上半點浮雲也無,陽光透過不規則的樹葉將斑駁的光影投在少年勻白的臉上,他背靠著長椅,仰頭看天,“暮雨,你想出國嗎?”
女孩學著他的樣子抬頭看天,被陽光刺得眯起了一雙大圓眼睛,短而硬的睫毛卷翹著,如同發育不良的昆蟲觸角,她揉著眼睛說,“我不想。B大是我爸媽的母校,也算是我這塊愛的結晶的原產地,我打算回家看看。”
少年閉了閉眼睛,左眼眼角的淚痣變成了青黛顏色,過了一會兒,他牽起了女孩的手,鄭重地看著她說,“我陪你。”
女孩笑了,俏皮地湊過去,在他眼角的淚痣上落下一吻。
年少時她愛過的人,牽過的手,蜻蜓點水般的吻……所有的有關那個人的回憶,像秋日枯黃的落葉,叫過往的行人無意間踩碎了,被流年的風一吹,就呼嘯著散盡了。
原以為……可以就這麽忘記的。
“阿簡,你幫幫我。”淚眼朦朧的女孩搖著顧仲簡的胳膊。
顧仲簡神色莫辨,“雖然我很討厭他,但你這麽做,未免也太狠了吧?”
女孩含著淚笑了,“夢想和我,我當然希望他選我。但他真的選了我,我又不忍心耽誤他。阿簡,我知道他能為我做到這些,就足夠了。”
“關暮雨,其實你不愛他。”顧仲簡看到不遠處匆匆而來的熟悉身影,嘴角勾起一抹似是而非的笑,聲音高了幾度,“好,我答應你。”
他說完這句話,突然俯身吻住了眼前的女孩。
女孩僵直了脊背,卻沒有推開他,隻因他輕如囈語的一句,“別回頭,他在你身後。”
“顧仲簡,你在做什麽?”少年的聲音如同風雨欲來。
女孩強作鎮定的回過頭,搶先顧仲簡一步開了口,“顧秦淮,我們就這樣結束吧。”
“關暮雨,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嗎?”少年的眼神終於不可置信地落在她的臉上。
“當年,你當著全校的麵對我表白,我答應和你在一起,不過是出於虛榮。三年了,我覺得夠了,該結束了。”說出了第一句,後麵的台詞就無比的順暢。
顧仲簡攬著她的肩,“哥哥,你什麽都有了,關暮雨……就讓給我吧?”
關暮雨冷眼看著,顧秦淮眼角的淚痣由淡藍轉為青黛,整個人都黯然了幾分。
顧秦淮飛往大洋彼岸的那天,關暮雨跟著顧仲簡第一次踏入了名為酒吧的地方。
顧仲簡是那家酒吧的常客,坐了一會兒就被一群狐朋狗友叫去嗨,他本來準備拒絕,關暮雨卻擺了擺手,一臉嫌棄地將他趕走了。
關暮雨一個人坐在角落裏,大口大口地灌著不知名的酒,耳邊是剛才顧仲簡說的話,“關暮雨,他怎麽會相信你不愛他,你的演技那麽拙劣,他得有多愛你,才會被你蒙蔽。”
他得有多愛你。關暮雨,你如何值得那份深愛。
關長雲來酒吧接人的時候,她已經有些醉了,但意識又出奇得清醒,“來,小叔叔,咱們幹一杯,祝他……前程似錦!”
關長雲皺著眉去奪她的酒瓶,她卻握得死緊,硬是不肯放手,“幹嘛要搶我的秦淮!”
“傻侄女兒,他那麽優秀,無論去哪,前程都注定似錦,但他最想要的卻是讓你做他錦上的花,你怎麽就不明白呢?”
當晚,關暮雨胃出血,被送去急診,她躺在充斥著消毒水味的手術床上,想到有一回自己摔破了膝蓋,顧秦淮陪著她去醫務室包紮,他知道她怕血,全程小心翼翼地遮住她的眼睛,那時候她聞到的也是這種消毒水的氣味,讓人安心的氣味。
她壓抑了一天的淚突然一股腦地湧了出來,旁邊做輔助的實習護士隻好不厭其煩地給她擦眼淚,“小姑娘,你這是怎麽啦?傷口打了麻藥了,還是很疼嗎?”
關暮雨的眼淚怎麽都止不住,“不疼是不疼……但是……姐姐……你們醫院的消毒水裏,是不是加了洋蔥啊……”(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