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秦淮火急火燎地趕到了醫院，看到黎璟正在急診室裏縫針。

    她生平最怕疼，一疼就愛叫喚，一驚一乍地嚇得旁邊的年輕醫生手都有些抖了。

    顧秦淮蹲下看了看她腿上的那塊傷疤，心的一角似乎被誰揪了起來，疼得很，“怎麽會傷成這樣？”

    “是肥肥叫你來的吧？”黎璟見到他，竟然奇跡般地不再大叫出聲了，隻忍不住發出“嘶——”“嘶——”的抽氣聲，

    “其實也沒什麽事，就是今天開機，郊外又不管製煙花爆竹之類的，大家夥就難得撒了歡地放煙花慶祝。誰知道偏偏就我這麽倒黴，被一個突然複活的啞炮炸傷了腿。還蹦出一個不知道什麽東西，在傷口上又劃了個口子，這不，非得縫針不行！”

    顧秦淮:“……”

    這就是所謂的“其實也沒什麽事”？這個女人說了這麽多，哪一句是說自己沒事？

    她總是忍不住偷看那醫生縫針的動作，一看就覺得傷口更疼了，那針倒像是戳在了她的喉嚨裏，鯁得她突然噤了聲。

    顧秦淮輕輕歎了一口氣，伸手捂住了她的眼睛，“不敢看就別看。”

    黎璟未被遮住的半張臉溫溫柔柔的，似乎想到了什麽開心事，很高興的樣子，“對了，你們公司今天不是有一個新品展示會嗎？辦的怎麽樣？”

    顧秦淮呼吸突然一緊，他定了定神，隨口敷衍道，“挺好的。”

    他說話一向簡潔，黎璟沒有察覺他的異樣，追問道，“聽說和MDarling舉辦的藝術品展覽在一起，不會被他們搶了風頭嗎？”

    顧秦淮:“科技雖然一向是冷門，但我們這次和正在上映的科幻電影《末日》有宣傳上的合作，而且產品加入了AI的元素，剛好跟電影裏的某些設定契合，很吸引眼球。”

    黎璟:“可惜《璿璣》不是科幻片，不然我也可以幫你宣傳。”

    顧秦淮一隻手擋著她的眼睛，空著的另一隻手便抬起來摸了摸她的頭發，“不用，你好好拍你的戲，不是說要當個正經的明星給我看嗎？”

    黎璟想到和他賭氣吵架、摔門而去的場景，嘟起了嘴，“好幾天沒見那隻蠢鳥了，它還活著嗎？”

    顧秦淮失笑，“鸚鵡的壽命很長的。”

    黎璟:“那它還……”

    還一直叫她的名字嗎？

    顧秦淮似乎知道她要問什麽，哭笑不得道，“你那天回去不是逼著它聽了一晚上的《銼冰進行曲》麽？它現在整天隻會叫‘紅豆’和‘芋頭’”

    黎璟聞言笑得花枝亂顫，“哈哈哈哈哈哈哈嘶——醫生，你跟我什麽仇什麽怨？”

    不知所措的年輕醫生顫顫巍巍地將那不小心紮深了的針拔出一截，“姑娘，你笑的動作太大了，我一下沒收住。你還是先別那麽高興了，免得樂極生悲。”

    黎璟:“”

    她雖然止住了笑，但要她黎璟住嘴是不可能的，“顧秦淮，今天編劇說要給男主加一句台詞——‘如果我八歲，我可以踮起腳親親你，說我好喜歡你，如果我二十八歲，我可以大聲告訴你，我很愛你，可惜我十八歲，我什麽都給不了你。’——我覺得有點太現代了，你覺得呢？”

    顧秦淮愣住了，喃喃道，“是……太現實了。”

    十八歲的時候，大多數的少年人第一次體會到什麽是命運無常，什麽是無能為力。更為悲哀的是，恰好在這樣一無所有的年紀，遇見了想與之廝守一生的人。

    除了一腔難涼的熱血，還能給對方什麽呢？

    因此，有誌向的少年人會先選擇自己的理想，希望衣錦榮歸的時候，還能娶到那個心心念念的姑娘。

    十八歲的顧秦淮以為，世界其實很小，放了手的人，總有一天還能找回來。

    他當時被關暮雨和顧仲簡深深刺激到了，一氣之下提前出了國，其實冷靜下來琢磨，就看穿了她拙劣的把戲。

    她知道他的夢想，知道他想到技術最前沿的國家學習最成熟的信息科學。還有什麽比“他喜歡的人懂他”更讓人欣慰的事呢？他留在國外，也算是成全她的體諒。

    那些年互聯網剛剛興起，國際上也開始流行一個說法——“地球村”。按照這個說法，他和她之間雖然隔著太平洋，但進入信息時代以後，也就像是村頭翠花和村尾狗蛋一樣，雞犬相聞。

    “地球村”也確實不大，那一天，村頭翠花的死訊很快就傳到了村尾，狗蛋瘋得一點時差也沒有，和村頭燒遺物的時間幾乎同步。

    當他強自掙紮著回了國，才知道漂洋過海其實是那麽遙遠——他乘坐最快的一個航班過來，一切都灰飛煙滅了，那個在不久的之前還笑嘻嘻地吻他眼角的女孩，化作了一抔青白色的骨灰，連個衣角都沒剩下。

    黎家主持了她的葬禮，主事的人大多各自沉浸在悲傷的情緒裏，堪稱一團亂麻。黎璟卻還是注意到了他，她似乎有些猶豫，但最終還是給了他一封信。那大概是分別以後，關暮雨寫給他的第一封信，沒有寄出，就已成了絕筆。

    他一邊扶著欄杆下樓，一邊緊緊抓著那封信，信上是那人娟秀的字跡，開頭是“秦先生”，落款是“暮雨”，中間的正文，即便他拚命睜大眼睛去看，卻還是一堆模糊跳躍的漢字，怎麽也看不清。

    他終於力不能支，腦袋昏昏沉沉的，頹然滾下樓梯。他摔斷了一根肋骨，在病床上躺了整整兩個月。

    聽說過“選擇性失憶”，不知道有沒有“選擇性失明”這回事，也許是潛意識刻意逃避，他還是看不清那封信的正文內容。期間黎璟來看過他，他不打算放過自己懦弱的潛意識，執拗地讓黎璟把信念給他聽。

    黎璟的聲音有點沙啞，卻逐字逐句念得異常認真：“秦先生，若一切隻如初見，秦淮之於我，也不過是話本裏一條承載過浪子佳人的河。

    愛情之於我，是‘巍巍高山，粼粼湖水’，對我這個恐高畏水的膽小鬼而言是可望不可即的。喜歡你，好像用光了我所有的勇氣。無論你走多遠，我都在原地等你回來。永遠十八歲的——暮雨。”(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