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世上真的有不求回報的付出嗎？魏雲瀾不知道。所有自詡文明人的人類都活在在社會法律和公序良俗的約束下，父母有教養子女的義務，子女也有贍養父母的義務，難道父母會沒有想過讓子女回報嗎？親緣關係都是如此，更何況是男女之情呢？

    總有那麽一個瞬間，我對你好，是希望你有一天能看到我，給我一點回應。如果真的能無私犧牲，古往今來錯付真心而被棄如敝履的人又何來那麽多愁苦和怨懟？

    他愛她，自然私心地希望她對他也一樣。如果不愛，喜歡也是好的。如果不喜歡，至少不要厭惡他，不要拒絕他的愛。

    可是，她不喜歡他，今天還是在他的懷裏睡著了，當他是什麽呢？難道隻是單純地把他當成一個毫無威脅的人形抱枕嗎？

    他本來自以為是地覺得自己終於在她身邊占了一席之地，即便隻是她一時停靠的港灣也好，即便沒有愛，隻是依賴也好。

    卻原來，他比自己想的還要貪心。多情總被無情惱，可是又有什麽好惱的呢？還不是自己想要的太多了嗎？

    魏雲瀾無奈地牽了一下嘴角，露出一個混不吝的淺笑，發動了車子。

    陶陽在窗邊佇立了半晌，那輛熟悉的黑色URUS在樓下停駐了不知多久才又重新啟動，不多時就消失在她的視線裏。

    她的反複無常和怪異的反應，終於使他徹底厭倦了嗎？

    陶陽拉上一層月白色的遮光窗簾，阻擋了路燈照射進來的微弱的光，她蜷縮著身子側躺在沙發上，整個人像是融入了密不透風的黑夜，呼吸聲幾乎細不可聞。

    她仿佛又回到了父母雙雙去世的時候，來悼亡的所有人都說她是個怪胎，因為她隻是直挺挺地跪在靈堂裏，不和任何人說話，也沒流一滴眼淚。

    那是一個冬天，B市下了一場據說百年難遇的大雪，天地間白茫茫的一片，好像整個世界都在為她的父母披麻戴孝。可是她不想要這樣的殊榮，她隻想要他們活著。這場大雪鋪天蓋地的，把她這小小世界的天都壓塌了。

    她的父親是當時B市的公安廳長，在和妻子補過蜜月的途中為了救一個被拐的孩子而遭遇意外，翻車墜落山崖，父親搶救無效，母親雖然被搶救回來，但在得知父親去世的噩耗之後，趁著醫護人員不注意，自己拔掉了氧氣管。

    屍體送回B市的時候，她正和一群大院裏的孩子冒著鵝毛一般的大雪打雪仗。一個碩大的雪球砸在緩緩駛近的黑色加長車的車窗上，炸開一團好大的花。那被迫停下的大車上走下來一個身穿公安廳製服的中年男人，那人怒氣衝衝地跑過來訓斥他們，卻在看到她的一瞬間閉了嘴。她看到他用悲痛而憐憫的表情，說出了冷到讓人血液結冰的話，“你就是關廳長的女兒吧，請節哀。”

    她聽著那個據說是他父親同事的解釋，忍不住後退了幾步，大而明澈的眼睛裏突然長出了細細密密的尖銳的小刺，“你在說什麽啊？你是不是瘋了？”

    她搖著頭，臉上的血色瞬間褪得一幹二淨，車上係著的大朵大朵的白色菊花和漫天飄揚的大雪突然連成了一張白布，帷幕一般地在她心中落下來，隔開了她和外界的所有聯係——仿佛這一切都是假的，隻是一場戲落幕而已。

    隻要她不聽，不信，不掀開幕布，那場戲就還沒完，戲台上的人就還鮮活著。

    她於是冷眼旁觀著，她的原本溫馨富麗的家，頃刻就被一群形色各異的大人改成了一個靈堂，他們都說，她的父親是個英雄，她的母親是殉了愛情。他們兩個人好像一個比一個偉大，而她好像是被偉大遺棄了的世間最弱小最可憐的人。

    當然他們也會在背後說，“這當媽的心也忒狠了，說尋死就尋死，再傷心也不能不顧孩子啊！她還這麽小，以後可怎麽辦！”

    她不想聽，但那些人憐憫的眼神就像是一顆又一顆不起眼的石頭，終有一天堆成了一個碩大的金字塔，將那個張牙舞爪的她鎮壓在了她戛然而止的童年裏。

    她沒有哭，因為她哭不出來。她像個雕塑一樣跪在與她同樣冰冷的地上，閉上的眼睛一片幹澀，怎麽回事呢？為什麽那麽多人都要跑到她的麵前來哭呢？她的爸爸媽媽都不在身邊，再也沒有人拿著晃起來會有悅耳聲音的糖果盒子安慰她了，她又該哭給誰看呢？

    陶陽在沙發上躺了良久，直到臉上傳來暖而輕柔的觸感，她狠狠打了個顫，驀然睜開眼睛，無聲地盯住了那個膽敢摸她臉的活物。

    小橘子懵懂地蹲在她的眼前，在黑暗中躊躇地伸出一隻前爪去磨蹭她的臉，見她不理會，十分委屈且克製地輕輕“喵”了一聲。

    “今天嚇壞了嗎？對不起，是我的錯。”陶陽抬手和它握了握爪，單方麵地跟它和好如初了。

    這句“對不起”，似乎是對貓，又似乎也是對著別的什麽人說的。

    貓如果有這樣的感知，大概就不會毫無芥蒂地把頭往她手心裏蹭了。

    夜貓子老胡恰好在這時發來消息，“睡了嗎？”

    陶陽順手回了一句，“睡了。”

    老胡立刻就打了視頻電話過來，接通後先是一愣，“你沒開攝像頭？”

    陶陽晃了兩下頭，模糊的輪廓在鏡頭裏動了動，示意攝像頭是開著的。

    老胡無奈，“你這是在哪兒啊？怎麽這麽黑？”

    “家裏停電了。”陶陽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

    “哦。”家裏剛停過電的老胡不疑有他，她細長的眉毛微挑，又想到了另一個問題，“停電了你怎麽這麽晚還沒睡？”

    陶陽打了個哈欠，“空調突然停了，我就熱醒了。”

    老胡雖然不知道哪裏不對，但總覺得她有點不對勁，“你怎麽了嗎？”

    陶陽安靜了半晌，不答反問，“你這麽晚了找我是什麽事啊？”

    “陽陽，依然都跟我說了……她有時候是不擇手段了一點，但初衷畢竟都是為了我們。”老胡有些猶豫地開了口，”走到今天，我們已經沒有退路了，對不對？”

    陶陽在黑暗中笑了一下，“我們早就沒有退路了，老胡。”

    老胡點了點頭，又道，“你那個朋友挺可愛的，聽說她男朋友追來了，應該很快就不用在我這療傷了。”

    陶陽便也從善如流地跟著她轉了話題，“嗯，宥容很好，我也不希望她再受傷了。”(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