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叔您好，我叫陶陽，是餘洋的同事，聽說他住院了，我代表公司其他同事來探望他。”

    陶陽拘謹地把花放在床頭櫃上，就像沒看見角落裏的花瓶似的，在這老頭的麵前和餘洋保持了恰到好處的社交距離。

    柳應龍狐疑地看了她一眼，沉聲問道，“你們怎麽知道他重傷住院了？”

    “重傷？”陶陽很吃了一驚似的睜大了眼睛，向餘洋走近了幾步，關切道，“傷得很重嗎？醫生怎麽說？”

    柳應龍讓開了一些，她沒回答他的問題，他的心裏反倒鬆了一口氣——她這樣的反應，應該是真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否則她會忽略“重傷”二字，直接告訴他她是怎麽知道的。

    餘洋禮貌地微笑道，“沒那麽嚴重，是海濱告訴大家我住院的吧？他去哪兒了？秘書部那群人也太會躲懶了吧，還麻煩你親自過來，多不好意思。”

    “大家都是同事，幹嘛說這麽見外的話？”陶陽微微一笑，複又好奇地問道，“不過你是怎麽受傷的？叔叔也是……手怎麽了？也打石膏了嗎？”

    柳應龍猝不及防地對上她毫無戒心的眼神，不禁噎了一下，“啊，那個……我是不小心摔的，畢竟年紀大了，不中用了……那你們聊，我突然想起來，該去護士站量血壓了。”

    “那叔叔您慢走。”陶陽微笑著點點頭，也沒有要送他的意思——以同事的立場來說，她和餘洋的關係還沒到這一步。

    柳應龍關上門，又不由自主地回頭看了一眼，雖然什麽都沒有看見。他總覺得看這個丫頭有點眼熟，卻怎麽也想不起來了。可能好看的姑娘都是相似的，和記憶裏朦朧的人像總有雷同。

    陶陽側耳聽了一會兒，知道門外的人走遠了，這才在床邊坐下。

    餘洋忍不住咳了幾聲，有些討好地笑了笑，“能幫我倒杯水嗎？從醒過來到現在都沒水喝，渴死我了。”

    陶陽接了一杯溫水過來，又幫他調高了床頭，“你‘叔叔’連杯水都不給你喝？”

    他的嗓子就像幹涸皴裂的土地驟然迎上暴雨，又像火紅的木炭突然被澆上一瓢冷水，滋滋啦啦地疼。他強忍著咽下了幾小口水，喉嚨這才緩和了些。

    餘洋擱下杯子，臉上露出欣慰的笑容，緩緩說道，“那些視頻已經全部被毀了，青幫和那些所謂的‘上等人’之間也已經沒有可靠的中間人了。接下來隻要稍加挑撥，讓他們互相消耗，我們總有一天能攪起來最深層的那塊兒汙泥。”

    陶陽認真地看著他，他的眼裏藏著一把剛剛擦亮的寶劍，似乎在準備著隨時劃破亙古的黑夜，迎接充滿希望的黎明——這些年來，她第一次從他眼裏看見興奮和期待。

    視頻被毀了……再也沒有人能得知她的那段過去，她的噩夢也該醒了，是不是？就當作一切都沒有發生過……林家已經完了，如果後續的計劃也都順利進行的話，壞人會一一得到審判，她的父母泉下有知也終於能安息……

    可是最後呢？周老也好，魏雲瀾也好，孟依然也好，關長雲也好，甚至包括她，他們都是背後布局的人，但是其他人呢？餘洋最後能全身而退嗎？他像陣前殺紅了眼的將軍，隻記著將刀箭向著敵人，根本顧不上防禦自身。

    雖然成功必將包含決斷和取舍，但是在某種“犧牲”的時刻，成功的喜悅真的能彌補失去的懊悔嗎？

    至少在此時此刻，她會痛恨自己把他卷入這麽深的漩渦裏麵。

    然而人類本能地趨利避害，最擅長自我安慰和滿足。所以人對自己的痛恨，總會被大腦悄無聲息地替換成對別人的不滿，以換取一份“不是我的錯”、“都與我無關”的心安。

    陶陽毫不手軟地在他打了石膏的手腕上戳了一把，“當英雄很風光哈？”

    餘洋“嘶”地倒抽了一口涼氣，見她麵色不善，一句“燦爛星空誰是真的英雄”到了嘴邊又被囫圇咽了回去，終於沒敢逗她。

    陶陽涼涼地暼了他一眼，“聽說是你豁出命去保住了青幫老大？怎麽？你口味變了，愛上這老頭兒了？”

    “你懂的。”

    陶陽半垂了眼瞼，“就算是要換取他的信任，有必要連命都搭上嗎？”

    “我開始跟他去那裏，隻是為了確保郝振華毀掉那些視頻，我們都沒有辦法預判到實際的場景。我也沒想過把命搭上，隻是那個機會真的太合適了，賭贏這一把，我就能真正打入青幫的核心。”

    “其實拿命做賭注，誰又能一點都不害怕呢？不過……說出來你可能不相信，我總覺得冥冥之中有個聲音告訴我，我死不了。”餘洋溫柔的聲音中又包含著一絲堅定，“而他一定不能死。”

    陶陽歎了一口氣，聲音微澀，“也許是阿歡在默默地守護著你。”

    “你知道嗎？我剛才夢到阿歡了，夢到我們還小的時候，她說她想當警察，讓我給她做臥底。”餘洋的目光似乎輕輕飄遠了，落在很遙遠的地方，“我雖然經常逗她玩兒，但是答應她的事情從不食言。不過這個臭丫頭，自己卻先爽約了。”

    他說到最後的時候，隱約露出一點寵溺的笑容，陶陽被針刺了一下似的，忍不住別過了眼睛。

    “你和她真的很像，都以為自己是個立誌替天行道的女俠，其實心軟得一塌糊塗，根本不是行俠仗義的材料。”餘洋溫柔地看著她，“周老爺子當年用阿歡的屍體代替了你，讓別人以為你死了，後來又讓你勸說我做他的臥底，我知道你雖然嘴上不說，心裏其實一直在自責。”

    隱秘的心事被懂你的人當麵說出來，就像有人故意揚起一把鮮紅的辣椒麵，辛辣的委屈瞬間不可自抑地湧上來。

    陶陽依舊撇過臉不去看他，她的鼻尖狠狠地酸了一下，眼前瞬間蒙上了一層水簾子。

    “你根本不用自責。如果不是你，我可能已經變成了一個讓阿歡失望的壞人，也可能某天想不開就去下麵找她了……你和阿歡真的很像，我有時候會覺得，阿歡其實從來沒有離開過我。後來你說，你願意做我的妹妹，你不知道我有多開心。陶陽，其實我一直很感激你，謝謝你能叫我一聲‘哥哥’。”

    陶陽如鯁在喉，強忍的眼淚終於還是不爭氣地落了下來。

    餘洋艱難地抬起那隻還能動的手，想幫她擦去眼淚。靠近她臉的那一刻又頓住了，因為記起了她最抗拒別人的接觸。

    陶陽卻倏然握住了他要收回的手，哽咽道，“哥，你能不能答應我，以後不管怎麽樣，都保護好你自己？”

    餘洋心中震動，修長的手指拂去她臉上的淚，輕輕答了一聲，“好。”(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