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間她又撥了無數次魏雲瀾的電話，都沒有接通。

    孟依然給她買的新手機裏最初隻存了她和老胡的號碼，後來她自己憑著記憶加上了魏雲瀾的——知道自己不會撥出去，隻是為了存個念想。

    她這才意識到，她原來總是能找到他，不過是因為他一直不曾離開她。現在他不願再被她找到，她就真的無論如何也找不到了。

    陶陽蹲在路燈底下，指著自己縮成一團的影子罵道：“你還委屈了？以為這樣就能把人等來？早幹嘛去了？”

    她罵夠了，起身沿著那條人煙稀少的小路繼續往前走，身後的影子拉得老長，像一把不斷伸展開來的的大砍刀，隨時要把剛才罵它的人劈開似的。

    手機鈴聲突兀地打斷了她的自責，是一個陌生的號碼。

    “是陶陽嗎？”

    “你是……？”

    “我是黎璟。”

    “……”

    “你過得好嗎？”

    “……還好。”

    “我那天看見你了，就在我媽去自首的前一天，你去過我家，對不對？你和關長雲他們一直是串通好的……還有誰？還有誰是你的幫凶？你害得我媽身敗名裂，把我爸媽都送進監牢，還假好心地讓孟家幫我洗白，幫我鎮住圈內的妖魔鬼怪……怎麽？什麽‘好事’都讓你做盡了，你過得才算是‘還好’嗎？”

    “進去的人都不冤枉。黎璟，我幫你並不是因為我對不起你，我隻是覺得你不該受這些牽連，而且……說到底，你媽還是我親姑姑，你還是我妹妹。”

    “你妹！誰要當你妹妹？你當年說消失就消失，現在想回來就回來，把我的生活攪得一團糟！別人都是罪有應得，隻有你是情非得已嗎？”

    “黎璟，顧秦淮的事，我……”

    “你閉嘴！我不想知道他的事！我告訴你，我現在就在你們公司樓頂，遺書也已經留好了，明天我就會在新聞頭條上，告訴全世界，是你把我逼死的……你不來見我最後一麵嗎？”

    “黎璟！你不要做傻事！”

    “這大概是我這輩子的最後一場戲了，你來‘開始’，好不好？”

    “別說傻話了！你等著我，不要輕舉妄動！”

    陶陽不管不顧地搶了一個員工的磁卡溜了進去，坐電梯直達頂層。

    沒想到等待她的卻不是黎璟，而是許久未見的林思婉。

    她仍然像陶陽第一次見她時那樣明麗秀婉，如同她的名字。

    “你來了。要死的不是黎璟，心裏會覺得失望嗎？還是鬆了一口氣？”林思婉站在欄杆邊上回頭看她，“如果是我讓你來，你還會來嗎？”

    陶陽:“你為什麽要這麽做？”

    林思婉:“我出身名門，人生前二十年就已經享盡了很多人一生都無法企及的榮華富貴……可是沒有人愛我，我也沒有愛過別人。這個世界上唯一疼愛我的就是我的奶奶，而我唯一愛著的人，就是魏雲瀾。”

    “你的出現，把一切都打亂了。林家、黎家、青幫、魏家……你和你背後的周老爺子下了好大的一盤棋，你能不能告訴我，魏雲瀾拿出的所謂他母親的遺物裏麵，有多少是周老爺子的多年籌謀？林家的傾覆是你們的第一步棋，沒有人在乎我林思婉家破人亡、從天上掉到地下，穿著華麗的裙子陷在泥沼裏。”

    “而且你還得到了魏雲瀾的心，你那麽不懂得珍惜他，你跟著孟依然說走就走，他還是不肯忘了你！黎璟那個小可憐，和我的境遇差不多，所以她能懂我，願意幫我一把。我要你看著我死，我要你一閉上眼就是我血肉模糊的樣子，我要你日日自責、夜夜噩夢……”

    陶陽根本來不及思考，一把拉住要跳過欄杆的林思婉，“你瘋了！活著不好嗎？你死了你奶奶也活不過來了！你死了他也不會愛你！”

    林思婉的嘴角綻開一道詭異的笑容，“你真的以為我會尋死嗎？”

    陶陽一愣，本能地想要縮回手，卻已經來不及了，林思婉手裏不知道什麽時候多了一個鋒利的刀片，她手指倏地一翻，在陶陽的手腕上劃了一刀，緊接著她狠狠一推……

    陶陽的身體極速下墜，說來也是不可思議，就在這麽短短的幾十秒鍾裏，她二十多年的人生匆匆閃過她的腦海，兒時哭鬧時父母拿著哄她的七彩糖盒子，父母去世時那場漫天飛揚的大雪，梅花樹下白衣少年和他的吻，她曾感恩的兩個親人和那個讓她噩夢多年的夜晚，溺水之時魏雲瀾的氣息和緊緊箍著她的腰的手臂……對了，她好像還答應過魏雲瀾，無論如何都會陪他看今年的第一場雪……

    原來人的一生這麽短暫，臨到終了，不過是幾秒鍾的回憶而已，像一首倍速播放的片尾曲——隻是再也沒有機會回放了。

    到底還是有點遺憾，我還沒有看夠你……魏雲瀾。

    林思婉踉蹌地跌坐在地上，赤紅的雙目緊緊盯著陶陽落下去的方向，本就被人故意破壞過的欄杆如今不堪重負，其中半邊橫了出去，在凜冽的寒風中搖搖欲墜。

    她不知是想到了什麽，突然仰麵發出了禿鷲一般尖銳的笑聲。

    這個女人害得她家破人亡，偏偏還能擁有她求之不得的男人的愛。而她除了恨，已經一無所有了。憑什麽呢？命運為什麽如此不公？她陶陽就不該遭報應嗎？

    樓下突然傳來驚呼聲，緊接著是一片嘈雜的人聲，可是林思婉已經什麽都不想管了。

    “我來晚了。”黑衣男子在她身邊蹲了下來，“我到底還是沒能履行對你爺爺的承諾……是我沒有保護好你。”

    林思婉近乎懵懂地看了他一眼，又看到天台入口處站著兩名麵容肅穆的警察，終於明白了什麽，“……你出賣我？”

    樓下不知道什麽時候設好了消防救生氣墊，陶陽重重地摔在上麵，五髒六腑疼作一團，腦中也一陣轟鳴。醫護人員第一時間衝了過去。

    躲在暗處的黎璟雙腿一軟，跪在了地上。

    陶陽被抬到救護車上，朦朧中似乎看見了魏雲瀾，她想和他說幾句話，可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也隻發出一個虛弱的音節，“魏……”

    醫護人員有條不紊地給她上各種急救措施，一個跟著跑腿的實習醫生忍不住問道，“為什麽？”

    “什麽為什麽？”忙碌的醫生沒好氣地說。

    “她剛才說的話你們沒聽見嗎？‘為’……‘為’什麽呢？”

    “她也可能隻是在叫你。”

    “叫我？為什麽？”

    “想跟你說，喂，你給我滾下車！嘰嘰喳喳說個沒完！”

    “老師，不要這麽殘忍吧……”

    “病人需要安靜的環境和充足的氧氣，你個話嘮給我下車，跑步回醫院！”

    實習醫生下了車，不自覺地往那棟大廈走了幾步，嘟囔道，“為……為……什麽為？為什麽呢？”

    一個麵色惶急的男人突然抓住了他的手臂，“你在說什麽？”

    實習醫生一慌，手上的背包掉在地上，發出清脆的什麽東西碎了的聲音，“啊呀！我怎麽把人家的包帶出來了！”

    那個男人的眼睛幾乎要冒出火來，抓他的手更緊了，“這個包是誰的？哪來的？”

    實習醫生吃痛，“你凶我做什麽？我又不是故意拿出來的！還能是誰的？當然是救護車拉走的那個女人了！人都摔散了，好像還有很多話要說似的，我聽她‘為’了半天，又什麽也沒說出來。”

    男人不由分說地拉著他到路邊攔車，“你是哪家醫院的？跟我一起去找她！”

    “關你什麽事兒啊？你是誰啊？我不打車！打車錢這麽貴，你掏錢嗎？……哦，你掏錢就行……不過你到底是誰啊？”

    “我就是她說的那個‘魏’。”

    雪下了一陣兒，天空又突然放晴了。B市的天氣有時候絲毫不講道理，隻憑心情。這場戛然而止的小雪，就像病床上躺著的女人沒有說出口的話，真真是吊人胃口得很。

    “今年的第一場雪剛剛下過了，你到底還是爽約了。”魏雲瀾輕輕的說，“罰你以後每年初雪的時候都陪在我身邊。”

    “你包裏那個會下雪的水晶球也摔壞了。你是不是害怕在你離開的這段時間B市已經下過雪了，所以買了那個來敷衍我？”

    “Alice辭職了，如果不是她瞞了我又騙了你，你今天也許就不會躺在這裏。但是我其實也不敢篤定，如果能早一點知道你回來找我，我真的就能義無反顧地又掉進你的陷阱裏嗎？”

    “你睡夠了嗎？醫生說你摔傷的地方太多了，還說你一定經常勞心傷神，神思虛弱……是因為想我嗎？我現在就在這裏，你睜開眼看看我不好嗎？”

    魏雲瀾捧在手心的手突然動了一下，他抬眸觸及她溫潤的眼神，精神驀地一震。

    “魏……雲……瀾……”

    她的聲音很輕，因為每發出一個音節就會帶動胸腔的傷口。但她還是一字一句地說了下去。

    “我……回……來……了……再……也……不……走……了……你……還……要……我……嗎……”

    她終於是一個完整的人。壞人差不多都被清理幹淨，她再也不用為了誰的遺願謀劃。該還的債她都還清了，她也不再虧欠誰。她終於能用全部的自己去愛眼前的也是心上的這個人了……如果他還願意的話。

    他愛她，她早就知道，甚至是篤定的，但她的心意，他曾反複求證而不得答案，也曾因為她的搖擺不定、若即若離而輾轉反側、受盡煎熬。

    魏雲瀾捧著她的手在唇邊輕輕吻著，眼淚無聲地落在她的指縫裏，“你知道，你說了這樣的話，我就再也不會放開你了。”

    陶陽虛弱地擠出一個笑容，食指輕輕在他掌心裏劃著，魏雲瀾隻覺得像貓抓一樣，心裏癢癢的，緊接著他倏地一愣。

    這世上有許多美好的情話，可是最令人心動的總還是那三個字。如果說的那個人剛好是你想的那個人的話。

    （完）(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