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叔臉上的表情卻沒有變得輕鬆，反而更加沉重了幾分。

    此時的空氣像是負重了八百斤，凝滯地流動著，空氣中的微粒在陽光下卻仿佛有人在拿勺子攪動一般緩慢地搖晃著。

    不知道過了多久，李叔才又慢吞吞地開口道:“少爺，這個孩子其實不值得你繼續為他做這麽多了。尤其現在為了他這件事情，跟大少爺對著幹，實在沒有必要。”

    話音剛落，他就對上了老王的眼睛，溫煦的眼睛裏仿佛有星光流轉。

    一瞬間，老李的記憶追溯到了二十五年前。

    那個時候，他也才二十多歲跟著從小一起長大的兩個少爺下海做生意，認識了一個女人，一夜風流之後他就離開了。

    然後這件事就被他拋在了腦後，畢竟他還要跟少爺們去做生意，沒有必要跟一個一夜風流的女人過多糾纏。

    隻是他沒想到的是，那個女人在一年之後又找到了他，還交給他一個嬰兒，說是他的孩子之後就再也沒了消息。

    一開始的時候，老李隻是偷偷養著這個突然蹦出來的小家夥。

    初為人父，他也才二十出頭，實在不懂怎麽照看一個幼小的生命，一度想把他送給其他人帶。

    可是他又沒有什麽親人，畢竟他本身也是個被雲家收養的孤兒，親人什麽的太過奢侈了些。

    這時卻是雲二這個少爺，也就是現在的老王出來了，他首先製止了他，說是要和他一起養這個孩子。

    當時的老李隻覺得他是少爺的同情心泛濫了，然後就依著他的意一起養起了這個孩子。

    隻是變故發生了，在他們一起養這個孩子的一個月，雲大，也就是現在的雲老爺子，發現了這個孩子。

    雲老爺子從以前到現在，一直都是個雷厲風行的人，從來不允許任何拖泥帶水的事情發生。

    尤其當時的他們才剛剛來到陌生的地方，做著一樁有風險的買賣，更是容不得一點差池。

    所以他當時特別生氣，就質問到底是誰的孩子，老李那時特別害怕啊，因為如果大少爺知道是他的之後，不僅會扔了這個孩子，還會扔了他。

    在那樣的一個情況下，他的處境可謂是雨中浮萍，飄搖不定。

    這個時候，卻是一直跟他關係很好，同時一直很有少爺脾氣的二少爺幫了他。

    他說，那是他的孩子。

    簡單的六個字，讓他挨了十幾個板子，還拖了他二十多年的人生。

    老李的眼眶濕潤了，嘴唇再一次翕動起來，這次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老王卻隻是堅定地看了他一眼，枯瘦的手緊緊握著他寬厚的有著厚繭的大手，簡單說了四個字:“放心，我在。”

    說完，他就放開了他的手，走到另外一邊點起了放在口袋裏許久已經變皺的一根香煙，然後掏出了用了許久的老年機，撥通了一個許久未見的號碼。

    老李還是靜靜地在原地待著，腦袋裏仿佛被新鮮的混凝土澆築了，化成了一塊塊堅硬的石塊。

    沒過多久，老王就開心地回來了，臉上的雀躍像早春田地裏瘋長的野草怎麽也抑製不住:“喏，我大哥叫你接電話。”

    說著，他就把手上那部破舊的，邊已經微微褪色翻起的老年機遞到了老李的麵前。

    他用的手機甚至還是十幾年用的那一個。老李接過手機，默默地在心裏歎了一口氣。

    “喂，老爺？”老李接過電話，立馬又恢複了職業的素養，聲音的腔調恰到適宜，叫人聽不出他的異樣。

    “嗯，文彥，你照他說的去做。就這樣吧，剩下的事處理好了，你就早點回來。睿宸也醒了，需要有很多事情忙現在。”雲老爺子的聲音淡淡的，裏麵的滄桑像咖啡裏的白暈濃濃的怎麽也化不開。

    老李遲疑地看了一眼一臉高興的老王，又移回了視線謙卑道:“好的，老爺，我知道了。我會盡快回來的。”

    “嗯。”

    電話掛了，但是空氣中的那種凝滯卻還是怎麽也化不開。

    其實他一直覺得二少爺真的太寵這個孩子了，甚至於到了溺愛的份上，這次不知道為了他，又跟大少爺做了什麽奇怪的約定。

    之前他因為這些約定，已經吃了很多的虧了，不然憑他們幾個人一起打拚起來的產業，怎麽也不可能讓他混到這個地步。

    老李默默地又在心裏歎了一口重重的氣，多年來的恩怨像一座山壓在他的心裏，令他感動的同時也帶來了無盡的沉重，仿佛一道又一道的枷鎖，當你享受著鎖鏈給你帶來的安全感的同時，你也鎖住了真實的自己。

    這個世界上從來沒有雙全法，得到了一件東西就必定會失去另外的一樣什麽東西。這是物質的守恒定律裏說的，也是傳統中說的禍福相依之法。

    突然老王抬起手狠狠拍了一下他的後背，大笑道:“哈哈，其實你也不用這麽舍不得我們，文彥。你還是可以經常來看我們啊，等我們在那邊安頓好了，我就給你打電話。所以不要這麽難過啦！”

    老李翕動著嘴唇，聽著他的這番話，正準備出口說些什麽，不遠處的的小王卻跳了出來，好奇地大喊道:“什麽啊，老爹？我們又要去哪啊？我們家的那些豬怎麽辦啊？而且還有那個林籬還沒找到啊？”

    他的一係列疑問宛如連珠炮射來，老王還是隻用一個白眼回答了他，然後緩緩開口道:“你也知道你這次闖大禍了，還敢這麽沒心沒肺的。這次要不是你幹爹幫我們忙，你指不定去哪個牢裏蹲幾天呢。”

    聽見他的這番話，小王縮了縮脖子，一臉害怕地往老李的身後躲著。

    老李卻笑了，笑容在燦爛的陽光下綻放的更加像一朵鮮妍的花。

    老王也跟著笑了，笑容像水流一般在堆積起來的皺紋上流淌著，聚積起來，又四散泛濫，綻放成一個又一個細碎的笑容。

    小王不懂他們兩個在笑什麽，從以前到現在他不知道的事情都太多太多，所以此刻他隻能一直想著林籬到底去哪裏了。(www.101noveL.com)